《日暮莫川》鹭尧飞龙

243、第二百四十三章·低头

　　午后两点，莫共起床，换上一套平日里她喜欢的素色衣裙，化了淡淡的妆，把她的黑发梳平整，简单的将自己整理一番，莫共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精神多了。
　　这时，莫锦丞匆匆进门：“不好了，不好了。”
　　莫共闻声出去，见明叔和哥哥都在客厅，便问道：“怎么了？”
　　莫锦丞走过去将正厅的门紧紧闭上，说道：“日本军部要占领我们之前的府宅做指挥部。”
　　“之前的府宅？丹凤街上莫家老宅？”莫共问道。
　　“正是。”
　　“那不是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吗？”
　　“对，之前不是作为日本军务课后勤办公室吗，现在日本的军务课办公室再一次扩张，要从莫府搬出去。”莫锦丞不换气说道，“这样一来，被日本人侵占七年的“莫府”一下子空了出来。”
　　“这不正好是将莫府要回来的最佳时机？”莫共。
　　“可是，日本人又要将莫府作为他们的指挥部。”
　　“日本人的指挥部不是在日本派遣军司令部吗？又要用我们的府宅做什么？”莫共不解道。
　　“说是要将莫府作为一个临时的分支。”
　　“一座古老的府宅做指挥部，日本人真能作怪，什么临时分支，不过就是一个借口，反正他们就是要占领，所以才找出那么多理由。”
　　在旁边听着两人说话的明少福，整个人一言未发却变得急促不安，他起身走了几步又重新坐下。
　　“明叔，你怎么了？”莫共看出来明叔的异样，关切问道。
　　“哦，我没事。”明少福表面这样应承着，心中却焦急万分，莫府好不容易空出来，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莫共去求荒木歌川，才能保住莫府，如今的府宅只是不得已借住在这里，丹凤街的莫府是莫家基业，莫家几代人的心血……可是让莫共去求荒木歌川，这样的话他又该如何说出口……

　　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五月十九日，东海上，一艘游轮缓缓向西南方驶去，站在甲板上的伊藤绫野望着波浪徐徐的海面，傲视前方：自己的一切都没有错！
　　日本东京作出决定，伊藤兄妹破获帝国在南京最大的蛀虫莫鹤秋有功，伊藤松阴晋升“大佐”，伊藤绫野由一名普通课员升为南京特高课监听处处长，重返南京，继续协助伊藤松阴侦查地下抗日分子。
　　官职晋升，还有父亲的厚望寄予，伊藤绫野的心更加激情澎湃！
　　昭和十二年（1937年），伊藤绫野终于获得了去陆军士官学校旁听的资格。荒木哥哥已经去往德国留学，自己也要有所作为日后才能有资格站在他面前。开学前一天，伊藤绫野整夜未眠。然而进入陆军士官学校学习，伊藤绫野却整日惶惶不安，她希望能够将军校中的所有技能、知识都学会的过度膨胀感将自己围困的密不透风，她整日里跃跃欲试，好似被什么牵引着，不停地望向西方。
　　没过多久，“中国事变”爆发了，“中国事变”终于全面爆发了，她等了这么久……伊藤绫野整日关注局势，终于等来了帝国军部最正确的决定，有一些人真是愚蠢至极，竟然认为只要统治满洲就好，据说中国地大物博，怎能让与他们？帝国军人必将占领亚洲，称霸世界！中国这一块香喷喷的大肥肉，帝国终于出手了！后来，自己学业期满，在父亲的运作下，便被派往中国，伊藤绫野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往中国，也是乘坐这样的游轮，望着波澜壮阔的大洋，伊藤绫野不禁感喟，真是天生我幸，竟然能得到创建帝国千古功业的机会，自己竟然是日后将扬名万世的大和民族的其中一份子！与荒木哥哥一起建功立业，真是生逢盛世！
　　而这一次，自己重新去往中国，与那时一样，又是广阔的天地，全新的人生，更何况，这一次的自己带着父亲交代的秘密任务，更是无上光荣。她一定会比哥哥更加出色的完成父亲的任务。
　　她要向父亲证明，他当年将这个任务单独交给哥哥是错误的！

　　夜晚九点，“共心斋”中，夜黑风高，牧野和宏低声说着话。
　　“少将阁下，伊藤绫野重新返回南京……如果让莫小姐撞到，这该怎么办？”牧野和宏看到荒木歌川这几日神情严肃，满是担忧。
　　“有打听到她是为何可以再次回来？”荒木歌川问道。

　　“伊藤绫野”四字立刻刺激了靠在“共心斋”走廊上最阴暗角落中的莫共的神经，她瞬时清醒，“伊藤绫野！伊藤绫野！伊藤绫野！”这个名字在莫共心底默念三声，莫共感觉自己全身都在下坠，来自四方各处的痛最后全都汇集在自己重新长出指甲的十指上，瞬时将自己湮没。
　　三个月前，惠口美子告诉自己伊藤绫野被押解回东京审判，没想到这么快她又回来了……莫共心中暗暗的想：她回来的真是时候。
　　这一次并非莫共偶然听到，而是前一刻莫共在楼下询问有没有看见荒木歌川，平田幸义说他刚看见荒木歌川上了楼，没过一会儿，牧野和宏也匆匆上楼。
　　莫共心里立刻着意，牧野和宏匆匆上楼，定是有重要事情汇报，莫共便立刻悄声跟上楼来。

　　那日，哥哥带回消息说日本人要重新占领莫家老宅，当天下午，莫共便派人收拾好行李，搬回了荒木府。
　　晚上，荒木歌川回来看到府中有了变化，是莫共回来了……荒木歌川万分激动的冲到二楼，却吃了闭门羹，莫共房门紧闭，惠口美子出来汇报“莫小姐回来以后便早早睡下了”，荒木歌川带着黯然的神色离开，但他还是很欣喜的，因为莫共愿意回来。

　　“因抓捕‘南京巨奸’莫鹤秋有功，军部对伊藤兄妹都做了嘉奖，而且两人都升了职，伊藤松阴升为‘大佐’，伊藤绫野重返南京成为特高课监听处处长，继续协助伊藤松阴铲除抗日分子。”牧野和宏将他这几日查到的消息如实禀告。
　　“还有……”牧野和宏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别吞吞吐吐。”
　　“还有……军部还嘉奖了您，军部将领有人进言，说是因为您将莫鹤秋的女儿一直囚禁在府里，伊藤绫野才有机会抓住莫共，从而将莫鹤秋引出来杀掉。”
　　“哈……哈哈哈……”站在外面纹丝不动的莫共心中冷笑几声……
　　“荒唐！”荒木歌川怒骂一句，又长叹一声，“莫老先生做事极为隐秘，之前无论怎么查，都找不到证据。如果不是伊藤绫野的荒谬，即使到这场战争结束，我们也抓不到莫老先生的把柄。”
　　“伊藤小姐虽然做事冲动，但是发现莫鹤秋先生是间谍，军部也记我们一大功。”
　　“这是耻辱！作为军人的耻辱！在和他博弈的过程中，我们没有发现他的真正身份，而是通过一个荒谬残戾的女人！”
　　“是，大佐。卑职错了！请您息怒。”
　　过了一会儿，荒木歌川从椅子上坐回去，牧野和宏跟在身边，小心翼翼说道：“少将阁下，卑职有一个策略，为了不必要的冲突，是否考虑将莫小姐送到别处避一阵子？”
　　“不行，莫共绝不可以离开我半步！”
　　“那伊藤小姐回来，莫小姐……”
　　荒木歌川沉吟良久：“我似乎已没有资格再说，我定不要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哼！”莫共又在心中冷笑一句。
　　“还有，这几日军部做出的决定，将‘日本军务课后勤办公室’也就是当年的莫家府宅作为军部一个分支指挥部，您可有什么打算？”
　　莫共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哥哥带回来的消息确凿，莫共想起那一日正厅里明叔的神色，虽然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可年近半百历经世事眉宇间布满沧桑的明叔，在那个时刻坐立不安，那哀戚的眼神分明是告诉自己——眼下最为紧迫的便是要保住莫家府宅，千万不能再让日本人占领，一定要保住莫府！要保住老爷的最后一点心血……所以莫共当日便从家中搬了回来。
　　但，再一次卑微的向他低头，莫共感觉自己心口滴着血。
　　荒木歌川一直沉默着，但牧野和宏明白只要是涉及到莫共的事情，荒木歌川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帮她保全。
　　况且，这几年来，荒木歌川一直在暗中保护那座府宅。
　　牧野和宏心中隐隐担忧荒木歌川会做出什么事来，便忍不住说道：“卑职知道您十分心疼莫小姐，但是那座府宅已被总司令官看中，您切不可忤逆或与之相争啊。”
　　“我明白你担心什么，我自有分寸。”荒木歌川淡淡答道。
　　“况且，之前的日本军务课后勤办公室就在那里，那座府宅已被皇军占领了这么些年，现在继续使用，也无可厚非啊。”牧野和宏语重心长劝诫道。
　　“嗯。”
　　“但……”荒木歌川举起右手，作“停止”状，牧野和宏不敢再言。
　　“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望着荒木歌川深沉的背影，牧野和宏不得已从“共心斋”退出来。
　　在牧野和宏从“共心斋”出来之前，莫共便已匆匆离开。
　　又过一个小时，莫共端着一杯自己亲自煮的咖啡进入“共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