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那些“人”》逍遥巷

10、见鬼

　　这次咸菜脸换成了申帆。
　　丰大师不仅满脸倦容，连嗓子都哑了。
　　7床是个血压爆表，少量脑出血的中年胖子，住了两个礼拜，血压也下来了，脑出血也吸收了，本来打算今天出院的。没想到凌晨三点突发心肌梗死，心内科专家来会诊的时候突然就一直线了，连个室颤的过程都没有。
　　他们师徒俩努力地按了很久，连心内科专家都不忍心看下去了，说算了算了，放弃吧，家属那边我们一起去谈吧。
　　很显然家属不会接受。
　　咆哮、哭泣、砸门、撕扯。
　　得亏丰大师没有头发，只是白大褂崩了线脚。保安后知后觉地赶到，勉强拖走了家属。
　　交班室里，钱主任已经在火山喷发的边缘了。
　　冉主任识趣地带着我们先行撤退。金秘书跟上来关门的时候我回头瞥了一眼，一支马克笔正向着他们师徒俩飞去。

　　师父查房的时候盯着6床若有所思，冉主任毫无知觉地继续碎碎念着，我默默记着笔记，余光瞥着师父的表情。
　　等到办公室里只剩下离叔和我们俩的时候，师父终于开口了。
　　“下午我休息。”
　　“嗯。”离叔轻轻地接上了话。
　　“6床的家属这两天都没有出现。”
　　“好的。”
　　“要不你把慕容叫上来？”
　　“看情况吧。”
　　“徒弟交给你了。”
　　“嗯。”
　　师父完成了对话之后，又一秒切换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完全没有刚才严肃冰冷的气质。
　　镯子始终在，我没吓跑。
　　但是他们俩这段对话我迷茫了。
　　王家卫吗？

　　下午本可以回去睡觉的。
　　师父一句话便把我留给了好爸爸，我只能继续父慈子孝。
　　离叔倒也没给我派什么活儿，安安静静自己坐那里打病程录，写各种操作记录，并没有支使我的意思。
　　我开始打哈欠。

　　下午三点，离叔过来拍了拍我。
　　我擦擦嘴角，努力睁开眼睛。
　　“洗把脸，跟我走。”
　　离叔抬脚去了病区，我赶紧往脸上扑了点冷水，醒醒神，快步跟上。
　　6床家属依旧没来。

　　直到探视完毕，6床家属仍然不见踪影。
　　离叔沉默了不到三秒，转身去护士台开始打电话。
　　打到第三遍的时候电话通了。离叔按了免提，只听得对方干扰很大，兹拉兹拉的，但嗓音经我确认基本是病人的孙子无误。离叔按捺怒火，不冷不热地提醒对方来院商谈。
　　然后那孙子挂了。
　　再拨已是关机。

　　离叔按了按眉心，深吸了口气。
　　我觉得火山要爆发了。
　　但离叔并没有冲我发火，而是捏着手机，默默地回了办公室。

　　临下班时间，离叔给男神打了个电话，叫他上来。
　　慕容老师带着君君出现的时候，师父也来了。头发乱糟糟，睡眼惺忪，披着白大褂，一进门先笑嘻嘻地rua了一把我的脑袋。
　　“乖宝，下午有没有听你爸比的话~”
　　我一头黑线，并没有接话，男神已经笑起来了。
　　“过来，一起听一下。”离叔托着手机说，“确实不大对劲。”
　　师父再次秒切表情，挤到离叔旁边，男神也不苟言笑，一起听着离叔用手机放在免提电话旁边录下的那段声音。
　　我完全听不出任何区别，君君也一头雾水看着我。
　　我们俩只能大眼瞪小眼。

　　片刻沉寂之后，男神开口了。
　　“难道是我走眼了……要不我今晚陪你值班吧。”
　　“美人儿你这样我要荡漾的~~~”师父皮笑肉不笑地说着，站起来慢悠悠扣好白大褂，“哪能劳烦你大驾，我相信我hold得住。是吧，俊宝宝？”
　　突然被cue，我楞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毕竟这已经超出了我这十几年来的自然科学唯物主义教育范畴了。
　　君君继续扮演好奇宝宝，迷茫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行啦，该下班下班。慕容你再不回去做饭，你家大小美人儿们要挨饿了。离美人你倒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怎么样，打算留下侍寝吗？”
　　师父越发皮厚了。

　　于是两位帅哥毫不犹豫地走了。
　　还顺手薅走了君君。
　　暮色渐沉，病房里多了一丝阴冷。温度不高不低的日子里，中央空调总是最尴尬的。冷气已经早早关了，但是制热还没开启，只能毫无存在感地吹一些不冷不热的风，夹杂着一些陈腐的管道气息。
　　师父一反常态，并没有翘着二郎腿使唤我去兜病房，而是口罩帽子手套齐全地亲自夜查起来。
　　明天的太阳一定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我惴惴不安地坐在护士台，和搭班的茉莉姐面面相觑。
　　茉莉姐有一身小麦色的好皮肤，光滑细腻，脸上连个痘印都没有，招人嫉恨的很。但她自己最大的愿望是变白一点，每天都在琢磨全身美白的可能性。
　　今天的师父太反常，茉莉姐有点被吓到，连美白宝典都没心思研究了，悄悄问我什么情况。
　　我能说什么呢？
　　“最近夜班不太平，肖老师应该是怕晚上出事吧。”这句话应该中规中矩了吧。
　　茉莉姐长舒一口气，“切~真的假的，老肖还能怕这个？我跟她搭到现在十几个班了，哪个晚上她不是一觉到天亮？！”
　　茉莉姐不以为意地继续看美白攻略去了。
　　“乐佩是挺背的，床位上两天走两个，她整理资料都整理大半天，郁闷得头发都快揪掉了。不过反正她头发那么多那么长也无所谓啦。”茉莉姐刷着手机，毫无心理压力地立起了flag，“我才不会那么焦虑，只要今晚太平就好了，这些重病人本来就一只脚踩进鬼门关了，就算我的床位上一下子都没了也不奇怪。”
　　……
　　我决定去提醒师父重点关注1-4床。
　　这么大一面flag，今晚看来过不去了。
　　茉莉姐你那么一个美人为什么要长个嘴！

　　师父足足兜了一个多小时才把24张床看完，并且在我的提醒下真的重点关注了1-4床。鉴于上次4床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师父特地把病历卡丢给我，让我也学学夜查房需要注意哪些东西。
　　这次的4床是个老太太，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来的，住了五天了，酸中毒已经基本纠正了，血糖控制的也不错。但因为高血糖造成的易感性，目前还有脓尿需要继续抗感染治疗。
　　老太太有点阿兹海默，一开始昏迷着看不出什么，最近清醒了，每天晚上都在对空气说话，天一亮就流着哈喇子睡觉。师父每次查房都很执着于把她唤醒，理由是自己上班不能睡懒觉为什么她睡得那么香让人越看越困。
　　冉主任微笑对我说，纠正日夜颠倒第一步就是白天唤醒剥夺睡眠，不要听你师父胡说八道。
　　我把病历卡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始终没发现这个病人有什么危险因素值得重点关注。
　　临近23点，我有点犯困。师父却突然抬头，把打到一半的消消乐丢给我。
　　“帮我把这关闯过去，不然不许睡觉。”
　　然后她去了病房。

　　夜半三更。
　　我脑子里浮现了很多最近看的小说桥段，于是一边捧着手机一边悄悄跟了过去。
　　然后。
　　我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