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间谍与间谍 ...
-
安迪甩开追兵找到小诊所的时候，枪里只剩下了五发子弹。本来他的预估是一个弹匣，然而他却错估了擂钵街内部的混乱程度，短短一小段路被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打劫了数次，最后他只好用子弹开路，才摸到了诊所的门。
事实上，很难看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所谓的“诊所”不过是一栋勉强能称得上建筑的小房子，外观灰突突的，墙皮剥落得七七八八，最多是比其他地方的破棚子和集装箱稍好一些。
诊所外躺了一地尸体，只有寥寥几个还能站起来的人，全都陷入了莫大的恐慌，彼此之间相互搏杀着，即使断手断脚也没有停下来，景象几乎称得上人间炼狱。
这副样子——安迪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他小心地绕开了这些疯癫的幸存者，走进了诊所的大门。
“还不错哦，安迪君。”安迪最先看到的是森鸥外。他坐在一张高脚椅上，两条漂亮的长腿舒展开来，虽然黑色的裤子已经被灰土弄得肮脏不堪，但仍然有种狼狈的美。他的白大褂垂在身体两侧，下摆沾上了大片的血迹，张牙舞爪地晕染出怪诞的图案，好像涂抹出的红色调浮世绘。“好了，先让梦野君停下来吧。我们需要几个活口。”
安迪从一瞬间的怔愣中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黑白头发的梦野久作扒在窗子上。来时换的新衣服已经一团糟了，刚包扎好的伤口再度被割开，两条手臂上全是血迹。小男孩却似乎没觉得痛，也不畏惧外面丧失理智、互相攻击的人，兴致勃勃地嘻嘻笑着，撕成两半的布娃娃随手丢在他脚边。
安迪感觉到了胃疼。这孩子没有正常的世界观。他想。不过也许在黑手党里，还是保持现在这样会轻松快乐一些吧……安迪走上前去，将手放在了梦野的肩膀上。地上的玩偶立即恢复了原状，屋外那些男人们也终于停下了攻击，一个个透支了身体，倒在了地下。
梦野久作尚且处于一种疯癫的精神状态之中，转过头来对着安迪扯开了嘴角，星星状的瞳孔里涌动着可怕的血色。“啊……安迪桑，也要陪久作一起玩吗？”
安迪没理这个小鬼，只是沉默着捡起那个丑陋的玩偶，把它塞回梦野久作的怀里。
森鸥外保持着不变的微笑，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心下一动，爱丽丝便跑过去拽着安迪的袖子撒起娇来：“安迪——就不问问我吗？爱丽丝也是很棒的哦！”
“嗯……嗯，爱丽丝很棒。”安迪愣了一下，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一直避着他走的小女孩突然凑了过来，但还是好脾气地拍了拍爱丽丝的脑袋。
就在这时，安迪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外面那群人之中仅剩的还能站起来的一个，强撑着举起了手中的微冲——
“首领！”他瞳孔急剧收缩，一脚踢开森鸥外坐着的凳子，把后者整个按倒在地。倾泻的子弹从已经没剩几块碎片的玻璃窗飞进来，哒哒地钉在了墙壁上。
“咳咳咳……”森鸥外的确怀有试探之心，但真的没有预料到安迪日宫的解决方式这样简单粗暴。虽然头没有磕到地板，但是后背、尤其是肩胛骨痛得要死，跌下来溅起的大量灰尘也让他咳到停不下来。他半眯着眼睛，越过安迪的肩膀，看到爱丽丝消失在了原处。
啊，果然和太宰君不一样呢。
安迪没注意boss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全神贯注听着外面的动静。刚刚的混乱之中，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向假想中的敌人、恐怖之物开（/）枪，弹匣里当然没剩多少子弹。因此很快就传出了咯的空膛声。那个男人想必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稍微坚持了几秒钟，就扑通倒在地上，再没有了声音。
呼——他送了口气，转过头刚要说什么，就对上了森鸥外似笑非笑的目光。而顺着自己的手臂看过去——他还牢牢按着大Boss、森鸥外的肩膀。
安迪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刚刚危急时刻都没有现在这样冷汗涔涔。“首、首领……”他大脑一片空白，连道歉都不能组织完整。
“啊，没关系哦，安迪君。”森鸥外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肩膀上的灰，绝望地发现这件白大褂大概已经没法挽救了——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竟然还有点怀念。“事出突然，安迪君也是为了挽救组织的首领嘛。”
“是、是……”安迪低下了头，不敢揣测森鸥外到底有没有生气，只当这就是实话。
在安迪的视线死角，爱丽丝再度浮现出来，两只蓝色的眼睛眨了眨，从空茫中苏醒了过来。“啊！林太郎好过分！”她谴责地叫出了声，很凶地朝森鸥外扑过去，粉拳看起来毫无力气，反而让森露出了痴汉般的笑容。
安迪站在一边，对爱丽丝突然的小脾气毫无头绪，只当是小孩子的心血来潮。
“想要的情报已经差不多了……”森鸥外喃喃自语，凝望着几乎是擂钵街的另一端、远处夜幕下的扭曲建筑，神色变得有几分凝重。“带上刚刚开（/）枪的家伙，其他人——全灭。”他命令道。
。
这是陪boss出行之后的第三天。森鸥外到底调查了些什么，安迪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只知道他们以鬼屋探险的名义莫名其妙闯入了一栋废弃建筑，接着便好像捅了马蜂窝一样被盘踞在其中的黑（/）帮追捕；而森鸥外加入port mafia前的诊所，也是现在PM在擂钵街的重要根据地，竟然悄无声息地被他人占领了。
那之后被抓回来的活口送去了尾崎红叶那里，至于审问出的情报，安迪当然就无从得知了。
虽然这三天port mafia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这天结束工作以后，天都已经亮了。安迪找了一家早上营业的咖啡厅吃时间意义的早餐。在等待三明治端上来的时候，他拿出一个笔记本，详细地将这段时间小帮派的动向、以及上次出行的不妥之处一一写在了上面。写到最后，他停顿了一下，只把梦野久作的异能力写在了上面，关于安迪自己的其他猜测，则隐藏了下来。
不确定的消息，还是不要传出去了。他这样想道。或者说，这样说服自己。
用过早餐，他便继续向自己的公寓走去。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极了，毫无破绽。
一个小时后，同一家店、同样的位置，一个眼角微微下垂、唇角有痣的男人坐了下来。他是坂口安吾，在安迪之前卧底港口黑手党并全身而退的优秀间谍，也是这次负责安迪的行动的接头人。
其实本不该由他来做这件事的。即使是完成卧底任务的警员，都要接受相当长时间的观察和无数次的审查，才能确认对方是否有变节的风险。这是无奈之举，毕竟人都有感情，在卧底的时候，警员和黑手党没有什么区别，做的事情也没有两样，在血腥暴力之中向彼此托付信任才能够挣扎着活下来。当他们恢复身份，重新来到光明的一方时，反而变得不适应了，而“背叛”同伴的感觉更是时时刻刻拷问间谍的内心。异能力者在这方面更加严苛，毕竟他们能造成更大的破坏，防不胜防的能力也可能会传递太多消息。
坂口安吾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应该乖乖地休息半年，老老实实地进行心理评估，六个月后恢复原先的职位，一年后借着卧底的政治资本晋升。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当安迪日宫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
他刻意回避的记忆冲破了封锁，重重地在他脑海里敲了一记，让他头晕眼花，耳朵里尖锐地响起鸣叫。他害死了织田作之助——一个不杀人的、梦想是成为作家的……他的朋友。
他没有见到后者死亡时的样子，那时候他还在公海的游轮上，见证种田长官和港口黑手党boss森鸥外的会谈。这一切都是在尘埃落定之后他才知晓的。
那时候坂口安吾的第一反应是，这一定是太宰治做局骗人。哈，太荒唐了，这怎么可能。
他去了安德烈纪德和织田作之助决战的地方。他的异能力「堕落论」能够读取物体上的“记忆”。他徒劳地沿着血迹发动异能，试图找出一丝半毫织田作诈死的证据，可最终只得到了全然相反的证明。
——织田作之助，死于对抗武装组织Mimic的战役之中。
平心而论，安迪日宫和织田作并不是特别像。他们都有一头红发不假，但安迪是混血儿，五官比较立体一些，气质也不像织田作那么天然，一只眼睛是和织田一样的暗蓝色，另一只则是金棕色。可这就像一个提醒，愈是有不同，就愈是让人忍不住翻来覆去把对照的另一方拉出来反复回想。
更别提安迪的声线和织田作几乎一模一样——每次和这个继任者通话，坂口安吾甚至可以自欺欺人地当作织田没有死。
他没办法置身事外。硬是扛下了被怀疑的巨大压力，在种田长官的担保之下，才成为了接头人。
坐在咖啡厅的沙发上，他发动了异能力。跟随着红发男人的书写，把他刚刚写下的情报复写在了白纸上。这种接头方式只有坂口安吾能够做到，这也是他说服上级的另一个重要理由。
织田作的梦想是否就是这样呢——在能看到海的咖啡店里，书写他的故事。
坂口安吾的笔停顿了一下。
啊啊，又来了。他又想起了那个人。
就以自我折磨来赎罪吧。他继续写下去，看着笔迹的视线渐渐地有些模糊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间谍与间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