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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摧折安可得 ...

  •   沈樾说:“小师叔,在等符白珏的这段时间,我想先同你讲讲黄沙镖的事情。”

      祝枕寒忽然有点紧张,微微坐直了身子,神色严肃起来。

      沈樾见摸了摸鼻尖,说道:“我说的时候,你可不要生气了。”

      祝枕寒怔愣一下,说:“我没有生气。”

      沈樾说:“还说呢,之前在客栈的时候你就生气了。”

      “不是生气。”祝枕寒斟酌着措辞,尝试将自己当时的感受形容给沈樾,“我只是在想,你受的那些苦楚,我从来都不知晓。每每念及你遭遇的险境,我都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又庆幸你还好端端地在我面前向我讲述这些事情。我希望你能更爱惜自己。”

      沈樾盯着祝枕寒看了一阵,忽而笑了,“小师叔,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祝枕寒说,“是的,我关心你。”

      沈樾没想到祝枕寒这样轻易地就说出了口。毕竟祝枕寒以前可是半点心绪也不肯向他展露的,即使在他面前,也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只能感到丝丝的寒意,沁入骨髓。

      很多话,如果祝枕寒不说,沈樾就不敢确定。

      所以他像幼年时常做的那样,架好竹篮,用饵食吸引鸟雀来吃,等到鸟儿试探几番后,彻底落入了竹篮的阴影中,他就用绳子拽走木棍,如此,总是能很轻易地捕住鸟儿——可惜祝枕寒并不是鸟雀,无论他如何的等,如何的引诱,祝枕寒都远远地观望着。

      这位刀剑宗最年轻的小师叔,冷静自持,宽容谦和,仿佛什么都惊不起他波澜。

      沈樾那几年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想着他那般冷静得近乎淡漠的神色,就再无法安心入睡,恨不得将他从高山之上折下来,恨不得将他碾进尘泥中,盼着他也像自己这般难以忘怀,日日煎熬,每每回望之时都只能尝到疼痛。然而他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祝枕寒就是很会视而不见。

      现在这不染凡尘的高岭之花,竟然很坦诚地说,是的,他是在关心。

      如何不叫沈樾惊讶。

      如何不叫沈樾好奇是什么改变了他。

      沈樾莫名觉得口干,缓缓说道:“我很会照顾自己的,你之前看到的那些伤口,已经是我极力保全自身的结果了。倘若你还是觉得不放心......那就亲眼见证这一切。”

      祝枕寒说,好。

      转而,又说,我如今就是在见证。

      沈樾难得有接不下去话的时候。

      他闷闷“嗯”了一声,迎着祝枕寒无比坦荡自然的目光,先将指节抵在下颚,掠过嘴唇,又托着脸颊,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回忆了一下黄沙镖的经历,然后开了口。

      “镖局有规定,十日之内不接两镖。”

      “而黄沙镖,就是在我刚结束上一镖的十日后出现的。”

      甲等镖师稀少,整个西平郡分局加上沈樾只有两位。其实原先就有两位,只是其中有一位正是当初与千尺贼王堏勾结的镖师,南庄少小姐绑架案后,他就被千城镖局除名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里分局都只有一位甲等镖师,直到不久前沈樾填上了这个空缺。

      许多人愿意用高价钱请甲等镖师护镖,所以往往十日一满,下一个镖就又来了。

      沈樾一进镖局,就有人说你可终于来了,有个大单子,忙着将他带到后堂去。

      他就是在这时候第一次见到这次下镖的雇主,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房中,掌柜正与一人对座。那是一个身披靛色外袍的女人,她长得很普通,大约四十多岁,眉目间已成颓态,眼神浑浊,然而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别样的光彩,就像是终于要达成多年来的夙愿,那样的从容自在,沉默着,等待着,但却难以掩饰兴奋。

      沈樾很快就看出,她不会武功,她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沈樾却没来由的产生了一种本能般的警惕。

      掌柜看到他进来,便向女人介绍道:“这位就是镖师青庄。”

      又招呼沈樾:“来得正好,方才还在说你是镖局里最年轻的甲等镖师呢。”

      沈樾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了,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坐到掌柜身侧。

      掌柜简单解释道:“这位雇主点名道姓,想要甲等镖师来运她这一趟镖。”

      房外正巧有人来请,掌柜解释完这么一句之后,就让他们先谈着,转身出去了。

      沈樾问:“您如何称呼?”

      女人淡淡道:“我姓薛。”

      她身上有很多矛盾的情绪和表现。

      沈樾不欲深究,但还是例行问了一句:“薛雇主,我看你在镖单上签的佣金不小,镖单中却没有明确写出运送的货物是什么,这恐怕不太合乎常理。镖师只有知晓货物是什么才好安排镖队,才好随时清点货物,途中即使不不慎丢失了,也能借此寻回来。”

      女人犹豫了片刻,从袖中摸索出了一方小匣。

      “这就是你要押送的货物。”

      沈樾触到匣子的时候,发觉女人的情绪明显紧绷了起来。

      这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他心想,莫非是暗器?还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这里,沈樾又没有贸然打开匣子,如果掌柜在场,就能发现,以往都是镖师亲自验货的,唯独这一次,沈樾反倒将那匣子推向了女人,说道:“请薛雇主打开吧。”

      女人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眼底翻腾的潮水重新变得冷彻。

      她问:“这也是接镖的其中一环?”

      沈樾反问:“薛雇主知道千尺贼的事情吗?”

      女人说:“不曾听说过什么千尺贼。”

      她不是西平郡的人。

      沈樾心里有了思量,一边暗中观察着她的长相、衣着,一边解释道:“千尺贼与镖师勾结,绑架了一位小姐,想要借镖局之手将那位小姐带离西平郡,起先棺中是普通的货物,半途的时候却被镖师更换成了活人。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镖局就又多了个规定,运镖时,镖头必须要在镖队所有人在场的时候反复验货,至少三次,即使薛雇主你不愿意在这时候打开,我之后也要仔细检查许多遍的,所以......您好好想一想吧。”

      女人沉默了片刻,伸手将匣子打开。

      沈樾预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却没料到那匣子里,盛着半匣黄沙。

      不,不止是黄沙。

      他接过匣子,匣中沙石随着震颤滑落,渐渐地,露出两枚雪白的物事。

      沈樾望向对座的女人,“薛雇主,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两枚狼牙吧?”

      真当被他看见匣中的东西后,女人反而轻松了很多,她将双手交叠于膝上,很平静地说道:“没错,是狼牙。不瞒你说,其实我从来没有踏入过镖局,而我之所以选择千城镖局,是因为你们的镖旗和我们部落的图腾一样,都是狼——原因就是这样简单。”

      “在我的部族,人们相信冥冥之中自有狼灵的庇佑,所以每一个新生儿都会获得一枚狼牙,它象征着容器,倘若身死,灵魂就会回到这枚狼牙上,如同新生之时一般。”

      沈樾瞥见她衣襟间藏着一根黑绳,恐怕那底下悬着的也是狼牙。

      女人说:“我签的佣金不小,只需要你运这一个匣子。因为灵魂就是这样重。”

      她话音刚落下,沈樾忽然觉得手中冰冷的匣子也变得滚烫了。

      沈樾运过无数镖,经历过无数离奇的事情,然而这一趟镖,是最特别的。

      因为他要押送的东西,不是金银财宝,是半匣黄沙,和两个不知归处的灵魂。

      沈樾一言不发地合上了匣子,又听得女人说道:“我听说,雍凉的曲灵山是最高的山峰,九州局势,一目了然,能将一切尽收眼底。我需要你将这个匣子带到曲灵山上,寻一方视野最好的峰,将匣中的黄沙埋在某棵树下,当你做完这些之后,这一趟镖就结束了大半,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是将匣子连同两枚狼牙带回来。我在黄沙隘口等你。”

      我在黄沙隘口等你。

      这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在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中逐渐演变成了诅咒般的话语。

      那时候的沈樾还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它与千尺贼勾结一案不同,运送的货物是这样的安全,更何况镖头就是他本人,他只需要在中途检查匣中东西有没有遗失,但是,又有谁会劫半匣黄沙或是两枚狼牙呢?

      它甚至比沈樾走的任何一个镖都要容易。

      为了对得起这不少的佣金,镖队一行,连同沈樾,一共有十八位镖师。

      当他们知晓了原委后,也着实吃了一惊:因为他们也从来没经历过这么简单的镖。

      所有人都将黄沙镖当作刀口舔血的走镖生活中偶然出现的、能够让人喘一口气的机会,它是点缀,是使命,是雇主眼中的情怀,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装腔作势的仪式感。

      他们很顺利地完成了雇主的任务,动身返回西平郡。

      他们离家越来越远,离黄沙隘口越来越近。

      直到踏入黄沙隘口的那一瞬,沈樾才明白,这从头到尾都是个局。

      想要置他们于死地,令狂怒的黄沙淹没呼喊声的,必死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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