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逢临》八千光年后

23、第 23 章

　　洗漱后傅澈临潦草地把桌上那杯咖啡喝完，悄无声息地走到小书房门口。
　　书房门没关，他站在门口就能把这间屋子里的陈设看个遍。这间屋子原先是打算用来当储藏室的，只不过傅澈临自己都不经常回来，本身就没多少东西值得用一个房间来置放，现在被闻人蓄重新布置一下看起来竟然还不错。
　　就是光线没那么好，即便是白天也得开着灯。

　　别的不说，闻人蓄审美倒是在线，才“嫁”进来没多久，在这个小房间就被他布置得有模有样的。
　　不同于外面冷色调的装修，这间小书房准备仓促，大多还是原木色。只不过因为灯光用得巧妙，看起来温暖又明亮。唯一的亮色就是那缸鱼，傅澈临不懂这个，只觉得鱼缸设计得很用心，还真挺像个小小的海底世界，里头的鱼游动起来好像在发光一样，特别漂亮。

　　傅澈临偏过头向电脑桌的方向看过去，闻人蓄戴着耳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应该是在打字吧，眼睛里不停地有光标跳动的倒影。
　　还蛮专心的，傅澈临都看了他好久了，也没能让他抬起头来。
　　傅澈临莞尔一笑，没想到闻人蓄也有这么专注的时候，看起来比平时病歪歪的样子好看多了。

　　他双手抱臂就这么看着里面的人，都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目光下移时才瞥见闻人蓄的手和平时不太一样，在记忆力闻人蓄的手随时跟两个鸡爪子一样，枯瘦扭曲地蜷着。要不就是攥着个握力球，五根手指被机械地撑开。还从来没见过他今天这样，手指头像几根胖胖的胡萝卜一样圆滚滚的。虽然还是有气无力地蜷着，但给人的感觉就是皮肤都快要被那些水肿撑破了。

　　看着，还蛮疼的。

　　傅澈临没忍住，佯装咳嗽哼了一声，坐在电脑前的小瘫子立马眨了眨眼睛把界面缩小。
　　很难得的，傅澈临竟然看到了闻人蓄脸上有点惊慌的神色。
　　不像平时那样要么云淡风轻一脸无所谓，要么阴阳怪气。圆圆的眼睛眨巴两下，还蛮可爱。

　　“醒了？”闻人蓄收回惊讶，换上和平时相差无几的表情仰头看着傅澈临。他偏过头想去咬脸颊旁边的操纵杆，但姿势保持了大半天，这会脖颈有些僵硬怎么都够不到，索性放弃不打算移动。
　　睡了一宿，出房间前傅澈临又冲了个凉，现在别说看不到宿醉的影子，相反整个人神采奕奕，看起来特别精神。

　　闻人蓄想起昨晚够过去呼吸都放轻的那个亲吻，不禁有点脸红，一时之间拿不准傅澈临是否还记得，只能试探着问：“昨晚……你喝了多少？”
　　傅澈临的关注点还在闻人蓄那只肿得像猪蹄的手里，都没怎么思索就顺口回道：“ 你问我我问谁？鬼记得喝了多少……”他顿了下，生硬地把话题拉回来，“不是，你这猪……不是，你这手怎么回事？”
　　他都记不清昨天闻人蓄的手长什么样，下意识地怀疑是不是住院的时候弄的，“输液弄的？”

　　见傅澈临大概是什么都不记得了，闻人蓄才放下心来，他垂眸扫了眼自己的手，确实肿得厉害。
　　夜里被抓着揉了大半个晚上，不肿才奇怪。
　　“今早起床磕到了。”

　　傅澈临低声骂了句什么闻人蓄没听清，只见他走了进来，略带粗鲁地抓过闻人蓄的手翻看了下。
　　一边看一边没好气地念道：“还说你不是豌豆公主？谁磕到能肿那么厉害？”
　　还好只是有些肿，别的也看不出来明显的外伤。他撇了撇嘴，将闻人蓄的手扔回去，胳膊软软地又蜷回腰腹间缩着。

　　将闻人蓄的手放回去时傅澈临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桌面屏幕，任务栏上只有一个未命名文档，看不出是什么，右下角的聊天软件倒是一直在闪。
　　傅澈临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但又实在好奇闻人蓄整天在电脑面前干嘛。
　　只能掩耳盗铃一般旁敲侧击地问道：“你整天呆电脑面前干嘛？大清早就坐这，成天闲的没事干？”

　　这话问出口闻人蓄都还没反应过来，傅澈临自己就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驴踢了脑袋，不然不会问那么智障的问题。
　　果然，坐在轮椅上，哪哪儿都不能动的闻人蓄反应过来，随即嗤笑一声。
　　他眨了眨眼睛，无辜地反问傅澈临：“那你觉得，我要做点什么？”

　　傅澈临整个脑子就回荡着后悔两个字，但话都说出口了，又没办法撤回，只能硬着头皮犟嘴道：“你爱干嘛干嘛，问我做什么？”

　　没觉得自己能在吵架斗嘴这块赢得过闻人蓄，加上心虚傅澈临走出房间的步伐特别快，像屁股着火一样。
　　闻人蓄都没来得及问他今晚回不回来吃饭，只是看着他背影觉得好笑，没忍住又笑了下。

　　不确定傅澈临还会不会回来，闻人蓄没敢那么快调出文档来码字，等了好久觉得无聊，索性点开聊天软件看看大家的留言。
　　他更新慢的要死，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一眼看过去就是那些催更的消息，他挨个扫了一遍，意兴阑珊地回了一两条。
　　奇怪的是那个煞笔竟然一条消息都没有，往常就算闻人蓄不在线，他都能自言自语发一堆。

　　闻人蓄有点不习惯，不过想想也正常。煞笔新婚燕尔，最近应该是度蜜月去了。
　　他歪着头看着电脑屏幕，不知不觉思维便发散开来。
　　自己好像……也算新婚……

　　想到这个，闻人蓄觉得有点委屈。
　　他轻轻叹了口气，兴致缺缺地吧聊天界面关掉，接着调出文档来接着写文案。
　　这部网剧是近两年国产悬疑剧做得比较好的，本来早就该出一期影视解说了。但是因为是连续剧，剧情又很烧脑，闻人蓄没办法一直坐着很专心看完，断断续续又重重叠叠看了好多遍才终于理清。
　　等真的上手剪辑又是一项大工程，一直到现在进度才堪堪过半。

　　盯着电脑看太久闻人蓄觉得眼睛酸胀得不行，实在熬不住，只能叫护工进来帮他滴眼药水。
　　闭目养神间，他又想起昨天夜里被傅澈临圈在怀里。
　　其实该挣脱开的，鬼知道傅澈临把他圈在怀里的时候又把他当成是哪个小情人。
　　总之不是他闻人蓄。

　　但身体做不到挣扎，别说挣扎，他能动的那根手指也早被傅澈临揉得生疼，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
　　除了靠在傅澈临怀里，什么都做不了。

　　心理也没办法拒绝。
　　傅澈临刚洗过澡，身上还留着沐浴露的味道。
　　可能连傅澈临自己都没留神，他昨晚错拿了闻人蓄的沐浴露。
　　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时候，闻人蓄觉得整张床，整个房间都是这股味道，只是他常年四肢冰凉，味道附着在他身上并不大。但傅澈临就不一样，他浑身暖洋洋的，气味就挥发得更厉害些。

　　也有可能是心理作用。
　　反正闻人蓄就是觉得明明用得同一瓶沐浴露，但傅澈临的身上就是比他身上好闻太多。

　　他不是被傅澈临吵得睡不着，而是觉得自己再呆在傅澈临怀里，后面的走向就太尴尬了。

　　眼药水起了作用，闻人蓄觉得眼睛舒服很多后重新睁开眼睛。
　　正准备打字的时候瞥见角落里的聊天软件在跳动，他眨了眨眼睛将聊天框打开，没忍住笑了下。
　　煞笔竟然度蜜月还能上线。

　　每次煞笔上线就好像在和闻人蓄显摆自己手指头好使一样，打字都大段大段的。不仅大段的文字，还有各种各样的表情包，整个聊天框全被撑满。
　　一开始闻人蓄很不习惯，总觉得安静的房间一下子变得很吵，看得他眼花。后面习惯了，竟然还觉得有点热闹，不然也不会今天没看到煞笔的消息会觉得有一丢丢失落。

　　闻人蓄一目十行地扫完那些嘲讽他的消息，又保存了两个他觉得有意思的表情包，这才懒散地开始打字。
　　【Schweigen】：你手指头不累吗？那么闲，干脆去打印店上班当打字小妹得了。
　　不知道煞笔手指头累不累，他反正看得很累。
　　但确实是……也不知道除了这台电脑里的东西，还有什么可以让他排遣时间的，所以也不舍得关电脑。

　　煞笔回得不快，聊天框顶上的正在输入中也断断续续，不晓得是在干嘛。
　　过了很久，对面才完整地发过一条消息来。
　　【牛逼死我了】：滚蛋，哪个打印店请得起我？

　　闻人蓄笑得仰过头去，他都找不出来世界上还有第二个那么自大的人。
　　哦，不对，傅澈临不就是？

　　他笑得很轻，薄薄的肩膀跟着抖了两下，蜷缩在小腹上的手往下滑了点。刚刚傅澈临没帮他把手放好，现在直接从腿上滑掉下去，撞到了轮椅上。
　　闻人蓄吃痛低低嘶了声，不过没当回事，仍旧继续盯着电脑。
　　他打字问煞笔网友：怎么？新婚不陪老婆，在我这牛逼个什么劲儿？

　　这次对面回消息倒是快，几秒钟就发了一大串字过来。
　　【牛逼死我了】：陪个屁，我忙的要死。
　　对面顿了下，又补充道：人家也不需要我陪，哪像你，恋爱脑。

　　？？
　　闻人蓄眨了眨眼睛，在心底里默认了这项指控。
　　恋爱脑就恋爱脑吧。
　　【Schweigen】：嗯，确实。我就想我老公天天陪着我，他可暖和，抱着好舒服的。

　　傅澈临开了一上午的会，到了后面实在听得无聊，那些收尾的小项目来回流水不超过百万的，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让他过，都快怀疑公司里那些负责人是不是要跑路了。
　　没忍住摸鱼，一手杵着腮帮子，一手在电脑上打字，只希望会议早点结束。

　　本来只想解解闷，没想到目光再回到电脑屏幕上时却吃了满嘴狗粮。
　　当着下属的面他不好做太夸张的表情，所以再恶寒也只能皱皱眉，装作在专心听下属报备。
　　他觉得后槽牙有点酸，没想到平时张牙舞爪的傻逼网友恋爱起来竟然是这副模样，手指飞快地打字道：停！爹不想听你和你老公的恋爱细节，再发就拉黑了。

　　虽然口口声声无所谓自己结婚对象是谁都无所谓，但傅澈临还是觉得自己被刺激到了。他不是没恋爱过，在英国的时候他还没现在这么浪荡，也谈过几场在他看来还算纯情的恋爱，还曾经和恋人一起看过泰晤士河畔的日落。
　　反倒是这两年，大多数都只能算包养关系，既然只是这种关系，那说到底还是只是想单纯解决某些问题。
　　对方也只是觉得他有利可图罢了。
　　他是金主，那些小情人总不可能讨厌他。亲吻，上床，甚至口口声声说爱说喜欢都有，但说像这个傻逼恋爱脑这样那么喜欢自己老公的，应该还没有。

　　散会后傅澈临回到办公室，摸不着头脑地打字问傻逼恋爱脑网友：结婚就真那么好啊？
　　对面打字一直都慢吞吞的，傅澈临最受不了磨磨蹭蹭的性子，看着对面打字就来气，不晓得这个人是不是至今只会用两个手指头戳键盘。
　　耐心即将消耗殆尽时，对面的消息姗姗来迟。
　　【Schweigen】：你这问的什么鬼问题？和喜欢的人结婚当然好了啊。

　　可能是对着这辈子都不会见面的网友，闻人蓄要更能放得开一些，当对方问他有多喜欢自己丈夫时，他都没多想便打字。
　　【Schweigen】：很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他了。
　　【Schweigen】：那会我身体不太好，家里的哥哥姐姐们都不太喜欢和我玩。当然我也不稀罕和他们玩。
　　【Schweigen】：不过小孩子，总有点爱凑热闹的心理。我就总躲在房间的窗子背后看他们。就是偶然一次，见到他的。

　　其实傅澈临也就来过淮州闻人家的祖宅两次，有一次闻人蓄还因为并发症呆在医院里。
　　算起来，他还真只见过傅澈临那一次。
　　那会他刚能坐在轮椅上，家里那些堂哥堂弟正是好动爱玩的时候，带着闻人蓄玩在他们看来就是带着个累赘。而闻人蓄又觉得呆呆坐在他们中间也算一种折磨，不如远远看着就好。
　　这种日子他已经习惯了，堂哥堂弟们也习惯了。

　　所以当傅澈临无意间抬起头来，隔空向自己招招手的时候，闻人蓄才会觉得吃惊又美妙。
　　他当然没出去。
　　甚至惊慌失措地叫唤护工来把他抱走。

　　他怎么敢出去呢？
　　那会他也不过十一二岁，身体上的残疾还仍旧是他自卑的根源。
　　他怎么敢让那个向他招手的男孩子知道，刚刚他看到的小男孩浑身哪里都动不了，手脚变形难看得要死。
　　又或者说，闻人蓄一直到现在，面对傅澈临的时候都是自卑的，不然也不会没办法坦荡地说出自己喜欢他好多年了。

　　那些踩着越界边缘的撒娇或者虚张声势的阴阳怪气，只不过是知道傅澈临是个什么样的人后他所能找到的一个微妙的相处方式。

　　那天他被护工抱回床上后心仍旧跳得很快，快到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要生病了。
　　但四肢被摆得规规矩矩，他连抬手摸摸自己的心跳都做不到，只能一个劲儿地张着嘴大口地深呼吸。

　　呼吸吐纳间，又不断地回想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
　　他佝偻着身体，将头搭在窗沿上看向窗外。淮州刚下过雨，天井被雨水冲刷得特别干净，一群小男孩正坐在天井里打游戏，那个和爷爷的朋友一起的男生手里拿着一个新的游戏机。堂哥想买这台游戏机很久了，但是伯母一直没让买，说是会影响学习。
　　一群半大孩子也不嫌地上脏地板凉，干脆直接坐在石阶上围坐一圈轮流着玩那台掌上游戏机。

　　男孩穿着一件亮色的短袖，衬得他皮肤很白。
　　五官立体，比周遭所有人看起来都要好看些。游戏机不在他手上，他双手抵着下巴，正神色飞扬炫耀地说着什么，像是在显摆这个游戏机功能有多炫酷。
　　忽然余光瞥向房间这边，和窗沿上闻人蓄四目相对。
　　或许是天性开朗，又或者只是想多一个人来看看他的游戏机。他朝着窗户这边招了招手，见窗边的小孩愣怔没给回应，他又招了招手。

　　正巧有人同他说话，他回过头去回答了伙伴的问题，等再抬头时，窗边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傅澈临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

　　电脑那边还发过消息来，问闻人蓄：那你老公喜欢你吗？
　　闻人蓄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肿得圆滚滚的手指安静地垂着，毯子下的双腿倒是在细细地发抖，应该是坐着的时间太长，已经在抗议了。
　　他勾着嘴角无奈地笑了下，扎着眼睛打字回答：可能没我喜欢他那么喜欢吧。

　　傅澈临看到消息，又忍不住骂了句恋爱脑。
　　作为那么多年的网友，他多少替这个傻逼女人觉得不值，没忍住想替他上一课。
　　【牛逼死我了】：那怎么行？这种不对等的感情迟早要完蛋，你应该想办法让他也喜欢上你，只有互相喜欢的感情才能长远好吧？傻逼女人你长点心好不好？草，没文化就算了，还没见识。等你被甩了，我看你哭都没地方哭。

　　闻人蓄愣了下，难得觉得对面煞笔说得很有道理。
　　还是得想办法让傅澈临对自己也动心才行，不然万一傅澈临真的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了，那到时候离婚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虽然没觉得这人能给出什么靠谱的办法，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请教道：那要怎么才能让他也很喜欢我呢？

　　对方发来一个翻白眼的熊猫头表情包，嫌弃的意味不言而喻。
　　紧接着还真的当起了恋爱小老师。
　　【牛逼死我了】：找共同爱好总会吧？他喜欢做什么，你陪他一起做，先让他觉得和你有共同话题。别整天只会说什么我喜欢你我爱你，有屁用？

　　闻人蓄点点头，如果可以，他都想先给这煞笔竖起大拇指夸夸他。
　　平时人不咋地，关键时候还有点用处。

　　可……傅澈临喜欢什么？
　　闻人蓄的心又沉了下去，这问了等于没问。
　　傅澈临喜欢去夜店，他想象自己也跟着去夜店的场景。
　　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傅澈临喜欢……喝酒？
　　算了，喝酒就算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回头恋爱还没谈上，自己先投胎去了。

　　傅澈临喜欢漂亮又会撒娇的小情人。
　　想到这闻人蓄的脸都快黑了，这才刚赶跑了一个，难不成还得他帮着找一个？

　　他沉着脸问还有吗？
　　对面又给出一条建议：制造神秘感。让他永远对你保持高度的好奇，不要屁大点事情都叭叭个不停，一点神秘感都没有，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一点意思都没有。就让他慢慢对你好奇，慢慢去了解你，像拆礼物一样。懂了吧？

　　闻人蓄没再回消息，腿实在抖得厉害，护工已经进来提醒该休息了。
　　他盯着消息看了半天，不能说一点没懂，但好像又没参透，到底要怎么个神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