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鳖传》昨露今霜

8、火劫

　　阿鳖有些吃惊，他想不到师父会如此诚恳地向自己道歉。一时间，阿鳖有些慌乱，“师父，没事，您不必这样……”
　　“孩子啊，也请你原谅我的女儿。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喜爱之意不知如何表达，于是爱意就变成了宠溺。你受了那样的委屈，心里一定不好受。然而你这孩子不仅接受了这一切，还想着为我解忧，这真是让为师感觉惭愧。徒儿啊，我决定了，明天为师不仅要还你清白，还要正式收你为徒。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洪胜海正式的弟子了。”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阿鳖半天说不出话来。不知不觉中，阿鳖眼中已噙满了泪水。此时此刻，阿鳖真真实实感觉到，自己在师父这里经历的每一次磨难和委屈，最后都会转化为欣喜的收获。阿鳖已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向师父洪胜海磕头。阿鳖还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他的善良和努力，一点一点打动了师父。
　　接下来的日子，简单而又充实。自从洪胜海正式收阿鳖为徒后，没有给予阿鳖额外的偏爱，反而比其他弟子更加严格地要求阿鳖练功习武。然而这对于阿鳖来说更是求之不得。他一心一意沉浸在习武之中。越苦越累，他越是甘之若饴。
　　阿鳖的师兄弟们也渐渐地不像之前那样对阿鳖避而远之，有几个师兄弟甚至开始和阿鳖熟络起来。然而马师兄对阿鳖还是像从前一样冷漠。看到一些师兄弟主动向阿鳖示好，马师兄更加阴沉了。阿鳖根本不在乎这些，始终不卑不亢，坦然面对。马师兄疏远阿鳖的行为，渐渐像小孩子斗气那般无聊可笑起来。
　　自从上次的风波之后，洪秀梅也安分了许多。阿鳖几乎再没见过洪秀梅的面，估计是被洪盛海狠狠教训了一顿后，故意避开阿鳖。
　　这一次洪胜海待在家中的时间很长。镖局没有生意，足足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洪胜海并不在意，每日督促弟子们习武，是他最喜欢做的事。若不是要养活一大家子和手下的弟兄，洪胜海真想关闭了镖局，每日授武传业，将自己的门派发扬光大。他的洪家的洪意拳虽在地方上小有名气，然而在江湖之中却名声不显。每一个武人都希望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地，留下一段关于自己的传说。如今，洪胜海只有将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这些弟子身上，希望由他的弟子将门派发扬光大。
　　然而得到一个好的弟子，真的是太难了。现在的年轻人，哪里还想着吃什么苦，练什么基础的功夫，都想着一步登天。像阿鳖这样肯潜下心来，踏踏实实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少了。美中不足的是，阿鳖的腿脚受过严重的伤，虽说勤能补拙，但这对阿鳖的成长终究会有影响的。不过洪胜海还是充满希望，他将很多的精力都放在阿鳖身上，希望阿鳖能够不负他的期望，能够不断突破自己，有朝一日将他们洪意拳的名头打出来。
　　这一日，久不开张的镖局终于来了一单大买卖。丰厚的报酬让洪胜海不得不认真对待。他估算了一下，这次押镖起码要走一个多月的时间。洪胜海和诸位伙计马不停蹄准备得当，临行之前，他特地向自己的徒弟们吩咐，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好好练功，由阿鳖进行督促。
　　此时的阿鳖有了十足底气，面对诸位师兄弟他再没有了胆怯之意。师父走后，他认认真真督促着师兄弟们勤加练功，就像师父在时一样，一日都不懈怠。
　　马师兄却是师兄弟中最为憋屈窝火的一个。自阿鳖来后，马师兄已感觉到师父洪胜海对他的疏离。此外，原本一心跟随他的其他师弟们也有所动摇，好几个师弟现在都和阿鳖熟络起来。马师兄知道，这样下去，他这个大师兄的位置早晚不保。一连多日，马师兄都闷闷不乐。
　　一日练功完毕，马师兄和几个死党正准备离开。他们出了练功的院落，正好碰到了师父的女儿洪秀梅。马师兄吩咐身边的几个死党先走，随后他走到洪秀梅的身边说起了话。二人嗟叹了一阵后，不知低声又说起了什么。
　　阿鳖和其他师兄弟随后走出来，远远看到马师兄和洪秀梅在角落中说话。阿鳖想了一下，随后默默离开。
　　一连几日过去了，一切都风平浪静。马师兄也平静了许多，不像前几日那样有情绪，虽然还是沉默不语，但却一直默默练功，还算配合阿鳖。阿鳖心里暗自高兴，照这样下去，师父回来看到他们的表现，一定会高兴的。
　　这天晚上，干完了一天的活，阿鳖一如既往地在他的柴房院落中练功。他已将师父所教的拳脚功夫都练得很纯熟了。不仅如此，每一招一式的变化，他都体会到了其中的奥妙。洪意拳看起来每招每式都大开大合，勇猛无比，但其中却也蕴含精妙之处。它的防守也蕴含在进攻的招数之中，换句话说，便是以攻为守进行防御。但是，阿鳖体会到，洪意拳同样也暗藏着缺点和不足。其中最主要的便是洪意拳对练功之人的体力要求比较高。整个一套洪意拳打完，体力消耗特别大。因此交手起来，洪意拳的原则便是速胜对手。但若是对手防御严密，一旦相持起来，使用洪意拳在后半程便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落入下风。时间一长，必败无疑。阿鳖已经动了心思，想着如何改进洪意拳。但是此事非同小可，需要和师父洪胜海进行探讨。在此之前，阿鳖自己摸索，按照自己的理解，对洪意拳的招式化繁为简，精简一些消耗体力的招式，使洪意拳更加紧凑流畅，同时也减少了体力消耗。阿鳖已经有了很多想法，就等着师父回来之后，和师父进行探讨。
　　阿鳖一边练功一边思索，不知不觉，夜色已浓。阿鳖收了招式，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歇了片刻之后，阿鳖准备加强自己腿脚的训练。阿鳖早已不用衣服包着碎石绑在跛脚之上了。之前师父洪胜海心疼他，给他做了两个沙包，供他练功所用。阿鳖拿出一大一小两个沙包，大的绑在跛腿上，小的绑在右腿上。接着，阿鳖在院落之中跑动起来，之后便开始练习跳跃。一时间，小小的柴房院落热闹起来，小院中到处都是阿鳖闪转腾挪的身影。阿鳖一直练到精疲力尽才停了下来。之后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柴房中休息。吹熄烛火之后，阿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此时在院子外蹲着的一个黑影站起来，拖着早已麻木的双腿悄悄走到远处一个僻静的角落，轻声说：“大师兄，那家伙休息去了。这死瘸子真是有毛病，练功练到这么晚，我都快要睡着了。”
　　黑暗中的马师兄阴恻恻地说：“我们再等会儿，等他睡熟之后再动手！”
　　等待了半天后，跟随着马师兄的其他几个师兄弟渐渐心生惧意，“马师兄，我们要是惊动了那跛鳖怎么办？看那家伙平日练功发狠的样子，我怕到时候若是动起手来，我们不是他对手……”
　　“怎么，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吗？”马师兄冷冷地说，“你们怎么事到临头如此软弱？以后还能干成什么大事？都在一旁给我消停地等着，一切有我呢。我最后再说一次，如果谁泄露了今天之事，我一定饶不了他！”
　　马师兄发了话，其他几个师兄弟都默不作声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马上就到二更天了。马师兄站起身，低声吩咐一声：“走！”
　　好几个身影站起来，跟着马师兄，借着天上微弱的星光，走进了柴房院落。马师兄一人轻手轻脚走到柴房前，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过了一会儿，马师兄退了回来，对其他人做了一个动手的手势。马上有两个身影轻轻爬上院落的墙头，跳到外面的街道上。在街道靠墙根下，有一根他们白天准备好的枯木。两个人接过从院墙内抛出来的绳索，绑在枯木的两端。墙头上的一人看到二人绑好之后，向院内等待的马师兄等人做了一个手势。马师兄带着其他的四五个师弟上前拉住绳索，将枯木吊起。外面的两人也托举着枯木，悄无声息地将枯木吊上墙头。接着几个人合力将枯木在墙头横过来，让一端慢慢落地。“噗”，随着一声轻微的闷响，枯木一端落到了院内的地上。墙下的马师兄等人赶快扶稳，墙上另外几人拽着拴着枯木的另一端绳子，让其缓慢落到院内。
　　可是眼看枯木就要落地的时候，墙上的几人没拽稳绳子，枯木的一头重重摔在地上，“咚”地一声，动静不小。众人当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马师兄蹑步来到阿鳖所在的柴房门口，还是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里面的动静。劳累一天的阿鳖根本没有被惊醒，还打着轻微的鼾声。听了一会儿后，马师兄松了一口气，回来吩咐他手下的死党继续搬动那截枯木，挡在阿鳖的柴房门板的外面。接着众人又轻手轻脚搬运院中的干草和木柴，将其堆在枯木之上。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都气喘吁吁，战战兢兢地看着马师兄。马师兄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半大的葫芦，将装在其中的火油浇在木柴和干草之上。接着马师兄又拿出一个火折子，点着后扔在干草之上。火苗一下子蹿了起来，其他师弟慌张到了极点，不等吩咐，立刻往外就跑。只剩马师兄一人，一边看着越烧越旺的火势，一边倒退着，将手中的空葫芦扔在火苗之中。等他到了院外，看着外面惊慌的师弟们，低声说道：“撤！”众人立刻迫不及待地一哄而散，消失在夜色之中。
　　阿鳖在睡梦之中，突然觉得浑身上下燥热不已。接着，他被越来越浓的烟气呛醒了。他睁眼一看，只见一片光亮，柴房的门窗都燃烧着，火苗就快要扑到了房顶。
　　一时间，阿鳖还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窗户上一小段燃烧的窗棂掉下来，就掉在阿鳖的眼前。阿鳖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是失火了！”
　　阿鳖马上跳了起来，蹿到门前想要闯出去，然而却被熊熊的烈火逼退了。房顶也已经开始燃烧起来。阿鳖周围的空气滚烫起来，烟气笼罩在屋内，呼吸一下都十分难受。阿鳖立刻扑到水桶前，脱下衣服用水沾湿，捂住口鼻。到了这个时候阿鳖才想起自己屋中还有这半桶清水。他想也没想，端起那半桶水就向前方的火苗泼去。然而火势太大了，这点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熊熊的烈火依旧向阿鳖逼近。
　　“怎么办？怎么办？”经历了最初的忙乱后，阿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一面想着脱身之计，一面从湿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条，继续捂住口鼻。接着他三两下又穿上湿衣服，深吸一口气，朝前方的火墙冲去，想要撞开房门逃出去。然而，厚重的门板被外面的枯木挡着，根本撞不开。门板虽已冒着青烟也开始燃烧，但若是等门板烧完，阿鳖也早已葬身火海了。尝试了几次撞门板未果之后，火势太大，阿鳖只得又退了回来。
　　扑灭了自己燃烧的头发之后，阿鳖打量着火场，思考其他的出路。火势越来越大，烟气越来越浓，阿鳖被烈火逼退在房间的角落之中。周围的温度急速地上升，阿鳖身上的湿衣服几乎已被烘干了，就连他身后的墙砖都已发热了。阿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喘不上了，救要被烈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