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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齐天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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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的时候,有些人才刚刚睡下,有些人却已经无聊得起来纳鞋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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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面无表情,线在粗糙的指尖娴熟地翻飞着,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春天到底纳个锤子的棉鞋。
人,太无聊了,总会不得不找点事情干。
查案?陈虞渊的影卫全包了。花灯会?没兴趣。看陈虞渊穿裙子?他还想多活两年——虽然还是偷偷看了两眼,并且不自觉地把陈殊的脸套了上去。
祝萝现在每日跟着洛卿卿转,也不来找他说话,才三十多的李安把日子过得跟孤家寡人一样。他穿针穿得出了神,开始思考要不要抱个孩子来养养。
如此直到日上三竿,熟悉的清脆嗓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李哥李哥!”
李安回过头,见祝萝拉着洛卿卿着急地跑了过来。
“李哥现在是不是有空啊?”
“我最近哪里有没空的时候?”
“那就好,阿兄他们忙着查王不易,但洛姐姐这边又找到了一点线索,”祝萝解释道,“李哥能不能跟我们走一趟?”
“线索?你没跟他俩说?”
祝萝看向洛卿卿,后者挠了挠脸颊,犹豫地开口,“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用,而且……毕竟是我舅舅的事情,不想耽误他们太多。”
尽管印章是伪造的,但洛卿卿还是觉得扔掉线索太可惜。她看着那份假账上写着的日期和押镖人,忽然一个激灵——单据上的押镖人竟然真是镖局里存在过的镖师,而日期也与她的记忆对得上。大约是对方想让这份假账看起来真实一些。
她连夜翻找镖局的名单,发现假账上提到的三个镖师在案发之后不久连续辞职,其中必有蹊跷。洛卿卿缠着顾有景要来天长县户口统计,查到其中的一名镖师如今还在天长县郊务农,便想去问问当年的情况。
“但毕竟对方可能是和杨家合作过的,我们俩又手无寸铁,所以才拜托萝萝来找你,”洛卿卿叹了口气,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拜托了!”
李安摆摆手,将纳了一半的棉鞋收起来,提起了一旁许久不见光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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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祝浔和陈虞渊两个人昨晚都没怎么睡,影卫又不知怎么一个也找不到,李安便跟顾有景打了声招呼,给他们留了个纸条,带着洛卿卿和祝萝启程。
洛卿卿打听到的那个镖师叫姓金,以健壮结实的体魄著称,江湖人称金大块,在辞职前一直是万通镖局的头牌镖师。当年以服侍家中老母为由执意离开,而后便一直在家中务农,直至现在。
城郊距离府衙有一个多时辰的脚程,考虑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来,李安便借了府衙的马车。
出了城门,极目远眺尽是齐腰高的杂草和农田,正是播种的季节,家家户户淌着水在水田里插着水稻苗,天空的阳光在水池中倒影着,触目所及之处满目葱郁。
好在田埂还算宽,马车也是仅容两人的小车,绕过弯弯曲曲的田埂总算到了金大块所居之处,来开门却是一名佝偻老妪。
“金镖师的母亲吗?”洛卿卿端出和煦的笑容,上前招呼道,“我是万通镖局的,关于之前金镖师辞退一事,还想与他多聊几句。”
“怎么还来?”粗厚的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男人不耐烦地啧了啧嘴,“都说了我不会回去了——”视线在洛卿卿脸上一顿,迟疑片刻,“二、二小姐?”
“是我。”洛卿卿点头,“我不是替秦准来的,而是有别的想问你。”
金大块闻言似乎是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变。祝萝与李安悄悄对了个眼神,彼此都知道这趟来对了。
“二小姐终于查到我这里了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金大块并没有想象中的排斥,年老的镖师苦笑了两声,“请跟我来。”
……
众人在里屋坐下之后,日头也骤然由晴转阴,不多时,豆大的雨珠便滴滴答答砸在了头顶。
四处漏风的茅屋在这场春雨之中摇摇欲坠,不幸之中的万幸是风不算太大,屋顶还能勉强发挥挡雨的作用。
金大块显然比墨斋最困难的时候还要苦上不少,家里窘迫到拿不出四只同样的碗,老妪一边倒着热开水一边给他们道歉,被祝萝软声宽慰着扶了起来。
老妪起身的时候满脸泪水,金大块拉着她坐到自己身旁。
“罢了,直接告诉你们吧,”他开门见山道,“洛章确实是我与其余两个镖师合伙陷害的,他们两个动的手,我在旁边望风。”
洛卿卿浑身骤然一紧,“为什么?”
“你也有猜测吧?”金大块自嘲地笑了笑,“王不易找人威胁我,不干就要杀了我老母。”
洛卿卿一拳砸在桌上,猛地站起身。
“二小姐,我为我的所作所为表示歉意,您想如何处置我都可以,”金大块坦诚道,“我只希望您能在我死后保全我的老母,这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了。”
“可曾经世上唯一牵挂我的,死在了你们手下。”洛卿卿死死盯着他,“我凭什么要体谅你?!”
她的舅舅这么不明不白、尸骨无存地死了,失去了唯一庇护的少女在夜里无助地哭泣着,被凶恶的父亲逼着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如果没有姐姐的接济,她甚至都逃不出天长。
为舅舅复仇的信念支撑着她活到现在,活过那些被无情嘲讽、打骂、耻笑的日子。可在这杀人犯嘴里,洛章的死只是嘴里轻飘飘的几个字,甚至还希望她在听说了事情始末之后保持善良。
“抱歉,”金大块抿了抿唇,眸中似有不忍,却仍然坚持道,“但这是我的条件,我想如果我不承认,你们应该也没有证据了吧。”
洛卿卿浑身都气得发抖,她何尝不知道呢,金大块跟她一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受害者。她即使今天在这里发火生气,甚至杀了金大块,都无法弥补舅舅枉死带来的伤害。
“算了,算了算了。”洛卿卿跌坐在椅子上,掩面苦笑起来,“我这一生都像个笑话。”
“洛姐姐……”祝萝拉着她的手摇晃着,努力地烘热指尖的冰凉。她张了张嘴,想安慰些什么,可在话出口之前却看见洛卿卿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睁开的眼里又恢复了以往坚韧的神采。
在那样的神采中,再真挚的安慰都显得画蛇添足。
“洛家的女儿不会服输。”她拍拍祝萝的手,转头对金大块道,“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相应的,我不仅需要你承认罪行,还必须指认王不易。”
“那不行!王不易肯定会杀了我娘——”
“这是我的条件。”洛卿卿打断了他,“你招供以后府衙会派人保护你娘,虽不是万全的,但也只是有风险罢了。”说到这儿,话锋一转,“若是你不招供,凭现有的证据我也完全有权将你提审进府衙,十天、一个月、半年……等你回来,你娘一定也饿死了。”
金大块愣住了。
洛卿卿平静而执着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年逾四十的男人一点点崩溃、抱着老妪痛哭、再到收拾心情面对现实,重新在她面前坐定。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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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没停,但金大块同意立刻与洛卿卿去往府衙,供述杀人事实,条件是要求李安留下保护老母。
祝萝便跟李安一道留下,目送洛卿卿冒雨驱赶马车的身影消失在黑压压的天边,喃喃道,“其实洛姐姐还是太好了,好人做事就会有很多限制。”
“你说的是刚刚那个条件?”
“嗯,”祝萝点头,“只要告诉金大块,你不按我说的做,我现在就把你母亲杀了,他一定会听话的。”
“……”洛卿卿无声地笑了。
“我现在有点想当个坏人了,坏人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少女望着天边落不尽的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却异常认真地喟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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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卿卿快马加鞭赶回府衙只用了一个时辰,将金大块的事情交代给顾有景,催促他早些记录口供,一通处理下来也日近暮色。
雨还淅淅沥沥地落着,石板街被洗刷得特别滑,洛卿卿小心地在街上走着,想回药庐吃点饭补个觉,几双鞋却突然挡在了她的眼前。
洛卿卿将伞打得高了些,看着面前四个混混打扮的陌生青年,不解地拧了拧眉。
“我与诸位……应当没有仇怨吧?”
青年们闻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为首的一个男人撸了撸头发,轻佻地上前几步。
“仇怨是没有的。”他捏住了洛卿卿的下巴,“只是咱们呢,受人所托来会会洛姑娘呢。”
来者不善!
洛卿卿捏着伞柄的手紧了些,缓缓往后退了两步。
可惜她今天走得急,没有带什么防身的药粉暗器。
“诸位,这怡红楼也离这里不远,我出些银子请各位风流一宿如何?”她脸上堆着笑,“好吃好喝,姑娘们说话也好听,可不比我这老女人强?”
青年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这个么……咱们的主顾不愿意啊,点了名的要你呢。”
“主顾……”
洛卿卿一边搭着话,一边不着痕迹地与他们拉开着距离,观察着周围——下雨的缘故,沿街商铺纷纷闭门歇业,找人求助行不通,那就只能逃!
“谁让你把你弟弟送进了大牢呢?”青年耸了耸肩,“这可是某些人的宝贝啊,哪能让你这么糟蹋。”
宋氏?秦准?宋氏在镖局压根没什么说话的权利,也就是借着秦准狐假虎威,也就是说买人害她这件事秦准也参与了?
他妈的,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父亲?!
洛卿卿心里把秦准骂了个狗血淋头,眼角的余光瞥向距离五步远的巷子……这个小巷直通府衙正门,只要能跑进巷子,甩掉这些流氓并非难事!
“那我可真的惨啊,爹不疼娘不爱的。”
“没事儿,今个儿爷就能疼疼好妹妹……”
洛卿卿跟青年掰扯着,瞅准时机将手里的伞往他眼睛上砸,转身就跑进了巷子。
“我的眼睛!我操这个臭娘们儿!”青年险险避开伞尖,带着身后的弟兄就追了上去,“跑啊,怎么不跑了?”
洛卿卿脸色发白地站在巷子里,冰凉的雨水顺着衣领划入皮肤,让她浑身战栗起来。
巷子里,堵着第五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