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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齐天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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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卿卿将他们带到了街角里的茶馆之中,径直走上了二楼的包间。
两丈见方的茶室里,一桌,五椅,青瓷的茶盏整齐地摆在每张座椅前,茶汽在窗格分隔的阳光里弥散,落得满屋生香。
木桌尽头的阴影里已经有人入席,见到他们微笑着起身相迎,当他走到阳光下的时候,祝浔才看清这是个还不到三十的年轻男人,身体瘦弱,眼下的青黑很重,似乎已经长久地过度操劳。
“随便坐吧。”洛卿卿命倒茶的小厮离开,在众人落座之后亲自合上了门。
“介绍一下,这位是天长的县令,顾有景。”洛卿卿道。
“诸位幸会,顾某从卿卿这里已经了解到了山城的情况。”顾有景与众人一一寒暄之后,话头一转,引入了正题,“想必诸位是追着十年前那批赃物的线索而来,在这里,顾某与卿卿可以很明确地告诉各位这批刀的去向,所以相应地,也希望诸位能协助我们,惩办对方。”
刀的去向?祝浔听得心念一动,但顾有景说这话的时候只是很诚恳地看着陈虞渊,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如何惩办、怎么惩办也不是我说了算的,”陈虞渊却不为所动,露出一个得体却疏离的笑容,“我只能保证,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依照律法严惩。”
“小王爷,”顾有景无奈地勾了勾唇角,“您是以为我在利用您为仕途开路吗?”
“嗯?不是么?”陈虞渊的视线划过他与洛卿卿,最后落在祝萝身上,“这步棋,从洛姑娘接触祝萝就开始了吧。”
祝萝明显地一怔,着急地扭过头看洛卿卿,洛卿卿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租夏元的房子、保持与祝萝的通信、监视山城的情况等等……陈志舟在天长的势力是你升官的阻碍,徐尾一出事,你便嗅到了翻盘的机会,将我们引了过来。”
“小王爷说得大部分都对,只有一点,并非为了升官,”洛卿卿插话,“与其说是升官,不如说是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我拉了有景下水。”
“可惜,有景的权利也不够扳过陈志舟,所以我去山城找徐尾,从他手里逐渐收集证据,”洛卿卿解释道,“我承认,一开始接触你们是有目的性的,但小王爷,您突然去山城就没有目的吗?”
“……”陈虞渊拧了拧眉。
“目的和真心不冲突。”洛卿卿勾起唇角。
“有意思,”陈虞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说看你的真心。”
洛卿卿点头,看向沉默许久的祝浔,“祝爷,十年前你父亲去世的时候,是不是出现了满京无医可寻,最终不得不生生病死的情况。”
祝浔愣了愣,“没错。”
“不对啊,”陈虞渊却沉声打断,“虽然当年杨家确实故意抽走了京中大部分医者,但皇兄应该有命人去找曾经与镇远侯交好的随行太医,那名军医已因家事回了乡,但医术是着实不错的。”
“军医……”李安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了茶盏,“我参军不久的时候,似乎听说过镇远侯出资,帮助曾经的某个太医解决了一件家事。”
“那个太医是我舅舅洛章,镇远侯处理的那件家事是我母亲与秦准和离事情。”洛卿卿抿了口茶,“秦准要的银子太多,我娘付不起,长姐生死不明,是我写信去找舅舅的。”
原来伙计掰扯的那些都是真的。
祝浔在心里暗叹一声,玄机又想到,“如果说洛太医当年没有出现,岂不是说明……”
“他遇害了。”
洛卿卿说这话的时候身体有些颤抖,祝萝坐在她旁边,靠过去将她的手捏在掌心。
“这是……陈志舟为了确保镇远侯无人可医,”陈虞渊拧了拧眉,“死人是不能说话的,他们这样才方便将贪赃案的脏水泼到镇远侯身上。”
“没错,这是一条线索,如果能找到对方暗害洛章的证据,不仅能为我舅舅报仇,也能替镇远侯沉冤昭雪。”洛卿卿点头。
“听起来,你似乎已经有眉目了。”
“拍卖行。”洛卿卿道,“你们稍微上街打探一番,就能知道天长的地头蛇是拍卖行的老板王不易,他与平安钱庄一直往来频繁,十年前也很可能是他动的手。”
“那批赃货是用我家的镖局运来山城的,最终被送到了拍卖行,”她深吸一口气,将准备好的单据摆在他们面前,“拍卖行所得的资金应当是进行一定分成之后,流向了平安钱庄。”
平安钱庄,那个由杨家操控的大型钱庄。如果有证据能证明赃款与钱庄有关,完全足够杨家喝一壶的。
陈虞渊平静地看着她,“于是,你想怎么得到这笔账?”
洛卿卿挠了挠头,“你们知道我退婚的事吧?对方就是拍卖行老板的长子,秦准要给我弟攒聘礼,就把我卖给拍卖行。”
“十年前,我为了退婚欠下了拍卖行很多银钱,靠着行医最近才刚刚还清,这也是我原来的诊费那么高的原因。”洛卿卿叹了口气,“可如今他们突然变脸,要求三倍偿还,限期不还就一定要嫁过去。而明天正是限期的最后一天。”
“啊!怎么办!”祝萝一下子紧张起来。
“给他们折腾点事情出来就行,”洛卿卿冲她眨了眨眼,“明晚有个大型拍卖会,算是订婚宴,我要在会场上举报他们的货品来源不明,然后有景就会带人过来搜查,借此就可以搜查十年前的账目。”
“我只需要小王爷在场监督这一切的执行就可以了,甚至都不需要您表示身份。”洛卿卿道,“如果能查到账,我们这边也会第一时间分享。”
陈虞渊垂眸沉默了片刻,连屋内的日色都由晴转阴,直到屋子里所有人的面容都埋没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之中。
祝浔悄悄瞥着他,在要收回视线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后者对他笑了笑,用口型问他觉得怎么样。
祝浔哑然地张了张嘴。与陈虞渊犹豫的一样,他也并没有完全相信这份送上门的线索,谁知道洛卿卿与顾有景两个地头蛇瞒了什么,但事关他父亲之死,他说什么都会赌一把。
可,陈虞渊没有必要为了他赌。
“行,我答应了。”忽然的声音让祝浔一惊,他看着陈虞渊起身,与二人端出一个并不怎么真心的笑,“提前祝你们顺利。”
“爽快。”洛卿卿跟着起身,拍案定音,“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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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拒了顾有景午饭的邀约,陈虞渊和李安去找落脚的屋子安置货物,祝萝兴冲冲地拉着洛卿卿的手上街寻觅午餐。祝浔犹豫了半天,还是选择跟着洛卿卿这边。
洛卿卿说了这么多旧事,不能说没有一点真情,但其中至少有五成是为了放出“镇远侯”这个诱饵——她很早就看清他与陈虞渊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并利用这一点让陈虞渊无法袖手旁观。
成为诱饵绝对不是什么惬意的体验,连带着原本对洛卿卿的好印象都下降了不少。
不过从他的角度来看,洛卿卿对祝萝应该还算不错,他缀在他们背后,看着洛卿卿事无巨细地向祝萝介绍街边的商贩和饮食,顾有景稍稍落后她们半步,嘴角带笑。
哎……总算不是什么大恶之徒,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呢。
“这是什么?”祝萝的声音传来,祝浔抬头看去,见小妹盯着路边一锅热气腾腾的糯米汤,好奇地问洛卿卿。
“姑娘瞧着脸生,是外地人吧!”不等洛卿卿回答,小贩便开了话匣热情地推销着,“这叫酒酿,用糯米酿的,味道甜丝丝的,还有糯米丸子,一口下去浑身都热乎乎的!”
知道祝萝碰见甜食就走不动路,祝浔在她开口前便抢着否决,“不行,你洛姐姐都说了你不能喝酒,对胃不好。”
“哎,客官有所不知,咱们这酒酿非但不伤胃,还养胃,延年益寿,尤其是对小姑娘的身体可好了!”小贩卖力地推销着,使着眼色在胸前比划着。
“啊。”祝萝脸一红。
祝浔心里切了一声,拉起小妹的手想走,祝萝却仿佛跟吃了几斤秤砣一样稳如泰山,他一个大男人拽了两把愣是没拽动。
……
街市上人来人往,祝萝就跟个柱子一样杵在人流之中,我自巍然不动。
洛卿卿在一旁笑了起来,顾有景转头尴尬地闹着下巴,视线在四周乱飘。
“买一点买一点,我出钱请了!”洛卿卿大手一挥要掏腰包,祝浔哪里能真让她请客,赶紧抢在前头将钱付了。
这一刻,祝浔比以往更真切地感受到,他那个可爱娇小的妹妹真的长大了。
提上祝萝强烈要求的酒酿丸子汤与酒酿甜饼,祝浔看着洛卿卿和顾有景,“我们这就要回去了,二位之后还有何打算?”
“便不远送了,我与卿卿回一趟府衙,就明日的细节再最后确定一番。”顾有景向他们垂首行礼,微笑着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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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墨斋众人,洛卿卿与顾有景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二人沿着小巷离开热闹的集市,从避人耳目的偏门进入府衙。
“总是带你从小门进来,太憋屈了。”顾有景推开书屋的门,不甘地握了握拳,“等这件事彻底结束后,我一定八抬大轿将你从正门娶进来!”
“哈哈哈哈,好啊,我可一直等着这一天呢。”洛卿卿敷衍地笑了两声,走入里屋,“我要的东西在哪儿?”
顾有景拉开桌边的抽屉,将其中巴掌大的小匣子递给她。
“嗯,这个品相很不错,应该能做出效果逼真的假死药来了。”洛卿卿满意地将匣子收好。“将这个下在我要喝的那杯子上,那个跛脚流氓一定会来劝我酒,到时候就——”
“卿卿,这药真的能行吗?”顾有景犹疑着打断了她,“咱们也没时间试,你又是第一次做,万一、万一醒不过来了……”
“五成吧。”洛卿卿轻飘飘地说。
“只有五成!?”顾有景瞪大了眼。
“王家那跛脚儿子盯了我十年,我都二十五了还想着逼我嫁过去,如果不斩草除根,只怕往后你也得被我牵入泥沼。”
“所以我想好了。”洛卿卿走到窗边,“要获得查账的资格,你必须拥有更绝对的介入的权利与话语权,所以比起举报拍品……”
她将窗子推到最大,春天和煦的清风倒灌进入屋子,似乎阳光里都充满了希望的气味。
“还是死一个人更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