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夜阑疯羽

1、chapter1~8

　　一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双塔底下。
　　天气晴好的下午，没有事情，一个人四处走。坐上一班公交车，晃晃悠悠颠颠簸簸，就到了那两座已经不再是寺庙的塔下。
　　正值双塔寺月季开得好，沿着台阶一路上去，路两旁的艳冶花朵让人心情不自觉地明媚。
　　弯弯绕绕地把月季园子看遍，才到了双塔面前。百无聊赖，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已经看过许多遍的说明文字读过去，随性地摆着步子，让胳膊腿自由地前后晃。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的踢踏声，紧接着是在耳后的人说话：“同学，请问能帮我们拍张照吗？”
　　看看四周，确定除了我不再有什么人，于是回身过去。眼睛先被晃了晃，一副反射着阳光的面孔，似乎比阳光明朗更甚。
　　长相好的人总是容易得到肯定的回答，何况我心情正好。勾勾嘴角，接过他递来的相机：“好啊。”
　　双塔下四个男生一字排开，露出白牙笑得灿烂，一如旺盛生长的植物。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向太阳，已然不错的心情更加阳光。
　　交回相机，同他们礼貌性地道别，然后转身，继续自由晃。随处走的时候遇到的路人总能给人好心情，然而也终究是擦肩而过的关系，无论如何美好，挥手再见才是道理。

　　二
　　高一的暑假过完，到了分科的时候。我带着对自己绝对的自信选择了理科。换一个教室，换一些老师，换一些同学，都没什么大不了。无论到哪，曾经有的不会丢掉，不曾有的将会得到。改变没什么不好。
　　开学第一天，我抱了书低头看。周围嘈杂的声音是很好的背景音乐，我已经习惯。
　　左边空着的椅子被人拉开，有人坐上去。视线从行间游走出来，瞟一眼，一双男生的运动鞋。
　　有前排的人转头回来同他聊天。无非说些从前的人，如今的情况。男生就随意地听着，随意地应，声音低低的，能听出嘴角挂着的微笑。
　　那个来得有点迟，坐在了我旁边的家伙人气似乎不错，就那样不太给面子的单向交流，围过来的人竟越来越多了。人多了，信息量就变得大而杂，我终于不忍，停下来休息一下，把包里的耳机扯出来塞进耳朵。
　　深吸一口气，回去书里的时候无意抬头扫身边那一圈人一眼。耳边立刻响起有些惊讶的声音：“诶，是你呀？”
　　我有点疑惑地抬头，刚对上一双眼睛，那声音提醒我：“假期的时候，双塔。”
　　看看转过来那张脸，我笑：“真巧。”
　　阳光从他背后的窗子射入，穿过他细碎的发间洒下来。第二次见面，背对阳光的男生，依然明朗夺目。

　　三
　　班主任是个严厉的人。一个个子瘦瘦小小的女人，目光从眼镜后头射出来，却有让人心悸的威严。
　　“你们都是成绩很好的。不过，理科生嘛，为了让你们对文科有足够重视，第一次座位按分班考试语文成绩挑。以后座位都是挑的，你们哪科考不好，就按哪科排名来。”
　　那位英语老师的声音清亮，中气十足，眼镜透过镜片扫视全班：“那，语文科年级并列第一，李树轶，尤雅。不过李树轶的综合成绩高一点，你先挑吧。”
　　“其实座位没那么重要的，我就坐现在这里好了。”旁边那个刚刚打过照面的男生开口，声音里有种懒散的洒脱。
　　我惊讶抬头：“诶？我也懒得换地方……”
　　男生耸耸肩，随意地笑：“那就这样坐咯。”
　　既然对方这么大方，我也不好显得小气，回个微笑：“也好。”
　　相视而笑。
　　正要把注意力放回书里，男生又开口：”原来你就是尤雅。”
　　既然对方有聊天的兴致，我放下书抬头笑：“呵呵，原来，你是李树轶。”
　　“文科成绩那么好，为什么选理科？”
　　我歪头想想，看他：“大概，因为对自己的理科成绩有足够的信心吧。你呢？文科成绩那么好，干嘛选理科?”
　　他也笑：“大概因为对理科，跟你一样有自信吧。”
　　再次相视而笑。

　　四
　　他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
　　语文课老师讲钱钟书，如何如何有才。他就靠过来一点儿，低了头小声说，钱钟书和他老婆杨绛两个人都凶悍得紧，杨绛能因为人家在他家门前泼了一盆水而站在门前不重样地骂一上午。
　　我也就低头回答他，能这么不重样地骂一上午，已经很有才了。
　　他就做一个思考状，然后说，没错，很有才。
　　上课的时候，他基本在做作业，而我基本在看闲书。当然估计我们都属于能够一心两用的人，所以每次老师讲到重点的时候，都能恰好地抬起头来，进入听课状态。所以久而久之，老师们已经习惯了我们两个的心不在焉。
　　除了班主任。这位严厉的英语老师绝对容不得上课不用心的情况存在，而我们又恰好是两个屡教不改的家伙。所以，他被敲头的次数多到数不出，我被老师没收的闲书估计能装满一个抽屉。
　　自习的时候，我基本会拿他做好的作业过来参考一下，而他把我看完的闲书拿去看。
　　参考作业的时候我的耳朵里一般会带着耳机。有的时候他会凑过来问我：“你听的什么？”我就摘下右边的耳机递给他，让他听我正听着的交响摇滚轻音乐。他会在很认真地听一会儿之后把耳机还给我，摇摇头说：“这个听不懂。这个还是听不懂。”
　　一切都很好，很和谐。

　　五
　　在所有的高中时代，早恋都应该是一场流行。无论抱着如何的态度，处于如何的状态，周围的朋友们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或者光明正大地一对对把手牵了起来。
　　于是棒打鸳鸯成为了班主任的职责之一。无数的谈话与请家长在身边匆匆上演，不时有红着眼睛的女孩和一脸愤恨的男生在晚自习低着头回来。
　　在埋头苦读的大环境之中，这样喜忧交替的情绪在一波一波地滚过不大的教室。慢慢地，每个人都习以为常。
　　好友在被老师第三次拉去训话之后托着腮用怨念地眼神看着我问：“唉，为什么只有你没事呢？”
　　“我会有什么事？”我笑，歪了头，认真看她的眼睛，问她。
　　她没话说，嘟嘟嘴，开始扯些别的。
　　我会有什么事？我不过是在课上看看小说，自习时听听耳机，偶尔在老师讲话的时候和某志趣相投的好友聊天让老师不忍提醒“某些人要注意”而已。
　　所以还是要说老师火眼金睛，没有换过的邻桌，有点多的聊天，非常和谐的氛围，这些都不会成为问题。我什么事都没有。
　　我们很好，舆论很安全。

　　六
　　很快地到了高三的时候。高考的风暴席卷之下的我们，其实没什么改变。
　　终日试卷的日子里头，我和他依然我行我素地聊天看闲书，甚至在有兴致的时候拼些小文出来玩儿。一切都很妙。
　　考前所有的课程都变成了自习的时候，我们纠集一群人跑去双塔玩儿。那个时候流行起了千手观音，男生们站成一溜摆出那个造型，笑容在阳光下闪耀。
　　我站在对边拿了相机拍照，恍然回到两年前的下午，一样是一群男生，如旺盛生长的植物。他们中依然有那么一个面孔，明朗比阳光更甚。
　　紧接着就考试，填志愿。
　　我在三年的闲书中逐渐变得文艺，倚靠着我不错的成绩投向传播学的方向；而他很顺利地去往很牛的大学学很牛的精密仪器。在教室里闹哄哄地填表的时候，他勾着嘴角说我：“你选的东西挺适合你的。”而我看看他的表格，耸耸肩：“了不起。”
　　在上午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站成一排，向着摄影师大声喊茄子的时候；和每一个老师做最后的聊天，准备离开生活了三年的学校的时候；在毕业旅行结束，和所有人挥手道别的时候，我依然坚定地认为，无论未来是怎样，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比如我，比如他。

　　七
　　一切都很顺利。朋友们散落往各个城市，去找自己的未来。匆匆忙忙的新生活华丽地开始，闪着耀眼的光芒，让人无暇多想什么过往。
　　我和每个人联系，用邮件和短信息交换着彼此的讯息。和他倒不用。我们的学校相隔只有半座城市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在有大段空闲的时候，我们可能会选择到对方的学校去拜访一下，蹭上一顿饭，好好地聊聊天。说话的内容一如既往得天南海北，气氛一如既往地和谐无比。
　　好友总是在周末不远万里穿越整座城市跑来找我。她喜欢我们学校附近所有的小吃。在每一次聊天中，她都会讲述她经历班主任棒击无数次而依然坚持到底了的爱情，然后问我有关他的情况。我高高兴兴地陪她大快朵颐，听她所有的喜悦抱怨，告诉她我所了解的一切。
　　某一天她在咀嚼着食物听我说话的时候停下来，歪头看我：“你和他，真的没有在一起？”
　　我望向天空，认真的想一想：“没有啊。我们俩，做朋友一定是最好，做恋人，反而就不合适了呢。”
　　“哦……”回答我的是失望的应答声，然后又说，“其实，我们都觉得，你们两个在一起会很好的……”
　　我笑：“不要多想，为了尝试爱情而丢失一个好友，在我看来，是不值得的事情。”
　　没错，我发誓，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八
　　渐渐地，我们的新生活就忙碌了起来。这个改变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生的，以至于在我蓦然回首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去他的学校而他也很久没有来，我已经不知道最近的他在做些什么的时候，其实，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事情往往都是这样，潜移默化的改变，影响最深。
　　在日渐重复的日子里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段事，都是让人会心微笑的状况。于是抓来手机，随意地发一条短信过去：喂，干嘛呢？
　　回复很快到来，手机屏幕的光一闪一闪，喜悦欢快。
　　很自然的问候，很自然的回答，每句话里头透出的都是多日积累下的默契。这就是知己，无论分隔多久，都可以直达对方心底，彼此毫无生疏。
　　好像花了一个下午发短信，我们的聊天从我的媒体新闻写作到他的艰深物理课程，一如既往，一如既往。
　　没在意随手打了什么字，问了他什么样的问题。也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事实如此，总觉得一条回复等了很久才到。当我几乎已经沉在我的书里头，忘记了正在跟一个人聊天的事情时，振动才忽然发生，让人有点烦乱。
　　简短的一行字：我有女朋友了。
　　蓦然地愣住，头脑在一片空白之后重新整理，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样的话。拇指噼噼啪啪按下去：不错啊，什么时候给我们见见？
　　之后的信息说了些什么也完全没了意识。只知道自己在以一个好友的角色大大方方地接受和祝福着他新到的恋情。可是总有一种什么东西被人拿走了的感觉，混乱许久之后，告诉自己，嗯，也许，今后有很多地方需要注意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