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乌沉》陈不喜

30、30

　　盛倪从室内篮球场回去那天晚上就做梦了。

　　梦到自己拿着画笔在盛家别墅太阳底下画画，她妈何芮用左手修剪花枝，把细口白瓷瓶里花束修剪得长短不一。
　　伤了手以后何芮引以为傲的爱好，插画和绘画都无法正常进行。漫长的康复期里一旦看见花和画笔就会歇斯底里砸掉所有能砸的东西。

　　盛远成根本不想回家，说实话盛倪也不想，但她没地方可去。

　　少数时候何芮平静下来会在院子里看盛倪画画，她年轻时心高气傲，在满大街追求者里自己选中当时出身不如她的盛远成。

　　盛远成确实优秀，早期爱情和婚姻的顺风顺水让何芮昏了头，直到意外发生。
　　她右手手腕骨折，留下后遗症。

　　从那一刻起何芮世界里只剩下丈夫和女儿，她开始疑神疑鬼，频繁查手机打电话，三天两头争吵。
　　一年后事态已经无法控制，何芮需要大把安眠药辅助入睡，后来产生抗药性睡不着就半夜坐在盛倪床头，用压抑的语调一遍遍说盛远成怎么还不回来。

　　盛远成正值事业上升期，家里诸多事情顾不上，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阻断了何芮的疯狂骚扰——关机。

　　何芮在一次发现盛远成身边有更年轻的女伴出现后开始把一切转移到年龄问题上。
　　她比盛远成大五岁，四十时盛远成不过三十五，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

　　“少年人无定性”，这是盛倪她妈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
　　……

　　XYZ：如果盛倪姐生气，别不理我。
　　盛倪低头看消息，打字“我没”，想了想又删除。
　　当时她没回答晏徐知那句话。

　　上次篮球场之后好几天没见，晏徐知那张脸在对面光滑镜面浮现。
　　眉眼张扬轻狂，隐压锋芒。

　　文眠眠进来时盛倪指尖正落在键盘上。

　　“妮儿，你在做头发？”文眠眠在六位数包里粗暴塞进一瓶矿泉水，推开化妆间门气喘吁吁。

　　盛倪把手机暂且放下，闭着眼睛让造型师卷头发，往旁边一指：“吃点东西？”

　　老爷子八十大寿，在何家老宅宴请，何思浓下午从医院出发，顺便来接人。

　　盛倪和这个小舅舅最亲，从小被提着后颈从酒吧到夜市摊，开家长会何思浓往讲台上一站，瞬间把一屋子人变背景板，教室变T台。
　　十次家长会九次是何思浓，还一次没人去。

　　文眠眠把挑染青色头发在脑后扎了俩揪揪，粉色小洋装走卡哇伊风，捏捏肚子唉声叹气：“不吃，这几天腰上长了一圈肉。”

　　盛倪造型师把化妆刷在眼影盘上扫了扫，笑道：“文小姐这样很好，不用减肥。”
　　她正在给盛倪下眼皮粘亮粉，歪着身子看盛倪那张脸心里微微一跳。

　　文眠眠摆摆手：“我真长肉了。”
　　“你妈出院没？”盛倪往镜子里看了一眼，“上次我去医院看感觉恢复的还好。”

　　“昨天刚出院，说起这个……”文眠眠把包里矿泉水抽出来鼓着腮帮子喝水，喝完才说：
　　“我觉得我家最近气氛很奇怪。”
　　“具体哪儿奇怪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我爸挺着急，具体怎么着急我也不知道，问他他也不说。”

　　上次她爸开玩笑说让她跑去潮城文眠眠就发现了，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
　　文眠眠又说：“我哥也要回来了。”

　　算了想不明白别想了，文眠眠瞅一眼盛倪用毯子裹得严严实实上半身，翘起二郎腿像模像样：“妮儿你穿得什么，敞开来爷看一眼？”
　　“……”

　　造型师视线没忍落在下面银光闪闪裙摆处。
　　刚刚她进来盛倪已经换完衣服，天气冷一直用条长毯裹住，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光滑莹白脖颈和水光滟滟项链上半截。

　　耳坠是鲜艳欲滴诱粉色，细长款，三棱锥式银色外框底部空无，中间四分之一指甲盖大小圆珠拉出细链，半悬空中。
　　下面是匀称修长小腿，从闪着光修身裙摆伸出，宛如美人鱼沾着水珠的尾鳍。

　　“冷啊仙女。”盛倪整个人往座位里缩，要不是还有外人恨不得套件棉袄。

　　文眠眠嘴角一抽：“……你是二十五不是四十五，妮儿。”
　　“行行行，反正一会儿也得脱。”
　　“谢……你前男友，也来。”文眠眠第六感总觉得要出事，不放心又提一遍。

　　盛倪语气变得淡下来：“知道。”

　　“还有件事啊，妮儿，前几天我不是说你那个弟弟眼熟嘛。”文眠眠面色犹豫，显然十分挣扎。
　　“……就是，哎我上回看见他跟一贵妇在一起。”
　　“长得好看我就多看了两眼……”

　　文眠眠看见盛倪睁眼赶紧找补：“也不一定是那种关系……”声音渐渐弱下去：“没准是我看错了……”
　　其实文眠眠跟那个有双漂亮桃花眼的男生几乎是正面擦肩，对方视线在她身上还短暂停留，似乎是认识她。

　　帅哥谁不爱，文眠眠抓紧时间多看了几眼，自然注意到他身边一看就年纪不小的贵妇，直到目送二人上了同一辆车文眠眠才可惜地收回目光。
　　她那时候脑子里在想啥来着。
　　卧槽哪里能包/养这样水平的极品，也介绍我去啊。

　　说实话那个贵妇文眠眠应该在哪儿见过，但她想不起来，就以为是在某个重叠的宴会上。
　　北嘉豪门就那么多，打过照面不是稀奇事。
　　这事文眠眠想了半天要不要跟盛倪说，最后还是说了。

　　化妆师一不小心听到个大瓜化妆刷一抖。
　　最近盛徐两家联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难。

　　盛倪眼皮骤然掀开，沿着眼弧半圈闪片流光漫溢，碎如星子。
　　“我心里有数。”
　　她心里感受很诡异，既不是怀疑也不是嫉妒，而是如释重负。

　　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时盛倪捏了捏眉心，带下来一层薄薄脂粉。
　　-

　　盛倪和文眠眠上车的时候何思浓下来开门，看见盛倪蓬松如海藻的头发拉门的手突然停住。
　　看习惯盛倪宽松卫衣活泼青春的样子差点不习惯这种艳光四射的冲击力。

　　何思浓琢磨着下次口味可以往御姐靠，那个来医院治腿的娱乐公司老板也可以用用。

　　以前有人想给他塞人，旁敲侧击打听他喜欢什么样的，何思浓三言两语慢悠悠挡了回去，一概用“比我侄女儿漂亮的”来搪塞。

　　对方讪讪。
　　至今没有不长眼的真把人送他床上。

　　“啧，女明星啊。”

　　盛倪眉毛都没动一下：“给女明星开门，谢谢。”

　　车里放着英文歌，何思浓调小音量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视线接触到文眠眠又很快滑走。
　　“怎么跟老爷子说联姻的事？”

　　文眠眠带着耳机听歌，视线在窗外。

　　“我爸以后说。”盛倪简洁，“今天给外公庆生，别惹他不高兴。”

　　何思浓打左转向灯，余光瞥见手机来电。
　　医院科室的。

　　连着四年老爷子生日何思浓都在急诊室，有一次年关脑溢血被推进手术室他忙到对方情况稳定后才出现。
　　明明在同一家医院硬是没找到机会上楼。

　　这电话一出现何思浓条件反射打算接，想到什么在手机屏幕那里停住。
　　一上手术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
　　今年要是再不出现何老爷子直接能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绿灯亮，何思浓低骂一声接电话，蓝牙里传来他手底下医生慌张的声音：“何主任，来了个车祸大出血的！科室没人能做手术！”

　　“我马上到，你做紧急处理，手别抖。”何思浓向后看，占左转道往右急转弯，语气沉稳。
　　交代完何思浓立刻打另一个电话：“斯清，我记得你们家车路过市医院，顺便帮我接两个人。”
　　“科室有事走不开。”

　　对面说了句什么，何思浓握稳方向盘一路超车：“车牌尾号W53，我知道了。”

　　两句话盛倪就知道今年何思浓又不能准时出现在何老爷子面前，没说什么：“把我和眠眠放在医院门口就行，我们打个车。”

　　何思浓简略：“有个朋友正好往这边走，把你们带过去。”
　　顿了顿懊恼在他脸上闪过：“跟老爷子说声，后座那套茶具是寿礼。”
　　盛倪：“能赶回来你就自己解释。”

　　何思浓在医院门口把她俩放下，一辆尾号W53的车停在路边，车身流畅。

　　车内空气清新，地垫靠背质地柔和温暖，后视镜上系着红线镂空檀木球，球心镂空雕刻佛像。
　　坐进后座盛倪后脊背都僵了一下，懒懒散散姿势一收。

　　副驾驶胸口垂下金链怀表的老管家白手套放在左胸口，转身微笑：
　　“二位小姐上午好，我是靳明。”

　　盛倪耳坠晃动，心里把何思浓翻来覆去蒸炸煎煮，吸了口气才镇定：“您好。”

　　文眠眠压根不认识这人，不过等看清对方胸口怀表时瞳孔一震，视线平移式和盛倪对视，艰难：
　　“靳……管家，您好。”

　　徐家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曾从政，虽然后面退下来但盘根错节关系网如菌丝触角延伸至各个角落。当年徐老身边一把手姓靳，金怀表上刻三角梅。
　　徐家人。

　　靳明和蔼：“斯清有事，让我捎二位一程。”

　　理论上讲，这位资历深厚的老管家现在照看徐家唯一的小少爷，所以有他出现的地方意味着……
　　后座本来应该落座的是，盛倪的逃婚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