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往事》七榛

36、第三十六章 惆怅人间万事违（下）

　　西境的消息尚未传回京中，陆府的丧事结束的时候，一切似乎都随之结束了。

　　陆府和谢府似乎都进入了一种极为安静的状态。只是太过安静的状态却仿若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不安。

　　等到西境的消息传回来的这一日，大雨滂沱。

　　谢老将军冒着大雨前去陆府。

　　“你说什么？”陆昌明的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谢老将军，他的眼中带着浓重的疲乏，血丝难掩，加上此时的激烈情绪，看起来很是疯狂。

　　谢老将军颤抖着手，从怀中将密信取出，放置在桌上，颤巍巍地道：“子谦死了，安衍、安衍失踪。”

　　这短短一句话，从他的口中说出得极为艰难。无论是程子谦，还是陆安衍，于他而言，都是最为看重的亲近之人，如今一死一失踪，如此噩耗，让他如何接受？

　　若不是担心帝王怀疑，他怕是要连夜赶去西境的。

　　可是他是一名赫赫有名的老将军，刚刚卸了兵权，他只能待在京中，哪儿也不能去。这一道噩耗，来得如此突然，突然得让他慌了手脚。

　　若不是写下密信而来的人是他倚重的杨威，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然而，如今这白纸黑字......谢老将军心头发凉，他坐在椅子上，哑然道：“是杨威送来的消息，这消息应是......真的。”

　　陆昌明慌乱地伸手拆开信纸，信纸上的寥寥数行字，令他看了又看，一字一字，他认真地看过去，似乎多看几遍，这上头的噩耗便就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呢？人怎么会不见呢？不是都到西境了？不是说有人接应的吗？”陆昌明难得失态地低吼道。

　　谢老将军面上的神色很难看，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低头闷声道：“我会让杨威好好查查，现下没有消息，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总比得到一个确切的死讯要好。

　　“我去西境。”陆昌明骤然起身，他开口沉沉地道。

　　不等谢老将军反应，他便就急急地往外走。谢老将军一把拽住陆昌明的手，将人擎制住，他冷声道：“京官，无诏不得入边境。陆府素来是京中最为显眼的存在，你更是身居要职，你怎么去？你今晚敢出京，明儿这弹劾的旨意就堆满皇上的桌案。”

　　“大不了，我不做这官了。”陆昌明闻言，他一把甩开谢老将军的手，狠声道。

　　谢老将军大步走上前，拦在陆昌明的面前，他紧紧盯着陆昌明，带着一丝讥讽道：“陆老太傅这一身心血，你就打算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不做了？你对得起你陆府满门吗？况且，你若是没了这层身份，只怕是......”

　　他走近一步，凑到陆昌明的耳边，咬牙道：“早晚要成为公主的禁胬。”

　　“安衍现在只是失踪，他不是死了。”

　　谢老将军看着停在原地的陆昌明，长叹一声，提醒道。

　　陆昌明垂下眼，他整个人仿佛是转瞬间被剥去了精气神，颓然地蹲下来，双手覆面，良久，闷声道：“爹，安衍，真的还活着吗？”

　　谢老将军别开脸，良久，才悄声道：“活着。”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抹难以掩盖的苍白和无力，这一句‘活着’是说给陆昌明听的，也是说来安慰自己的。

　　下手的人到底是谁？

　　他们分明已经令人盯着了，无论是悄然出京，还是让人接应，都是自己人在办理，怎么就出了纰漏呢？

　　谢老将军回府的时候，一身的疲乏，他看着府中亮堂着的光，心中微微发酸，走至书房中，不过须臾时间，便就听得屋外有脚步声传来。

　　他心头一紧，这脚步声，谢老将军很熟悉，应当是自己的次女谢燕云。

　　“爹，姐夫还好吗？听着府中的人说，您似乎是得了什么消息，匆匆赶去了陆府。”谢燕云提着食盒走进来，她乖巧地将食盒放置在书房中的桌子上，“陆府如今这情况，怕是也没什么心思吃饭，您这晚膳应是还没用。我让人给您倒腾了些许清粥小菜，您且填填肚子。”

　　谢老将军看着稳重懂事了不少的闺女，心中一酸，他的双眼一片潮热，却不敢直视谢燕云。

　　他该怎么告知自己的闺女，她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已然命丧黄泉。

　　谢燕云看着谢老将军这沉默的模样，心头忐忑，小声问道：“爹，你怎么了？是姐夫有什么事吗？还是说安衍的伤势有什么不好的？”

　　“要不，我明儿先去陆府看看安衍......娘这儿，已经稳定多了。就是小弟......我去看陆府看安衍的事儿，您可别同小弟说，要不然他可得闹腾起来。”

　　陆安衍出京的事儿，知道的人就那么寥寥三两人，谢燕云尚还不知道程子谦这一趟的任务就是护送陆安衍去西境，更不知道现下出事的不是陆府，而是承诺回来娶她的未婚夫。

　　谢老将军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清粥小菜，他沉默了许久，而后才哑声道：“小云，子谦回不来了。”

　　谢燕云在这一刻，有一瞬间的晃神，她好似听不清了，便就呆呆地看着谢老将军，满眼都是茫然，她听不懂谢老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爹，你说什么呢？”她慌乱地翻着食盒，开口道，“爹，你要是不喜欢这清粥小菜，我这就让人去给你换......”

　　“小云，子谦死在西境，他回不来了。”谢老将军伸手握住谢燕云的手，红着双眼，颤声道，“小云，对不起。”

　　谢燕云似乎是如梦初醒，她定定地看着谢老将军，浑身颤抖着道：“爹，你说什么呢？你这是在浑说什么呢？”

　　“子谦哥怎么会回不来呢？他都和我说好了，说回来娶我的。他说，回来就同您提亲，把我们的婚事定下来。”

　　谢燕云几乎是不敢相信谢老将军给出的消息，她摇了摇头，面上的神情是仿若哭泣的笑容。

　　“爹，你是不是不同意我和子谦哥的婚事，没事的，这个咱们可以再说，我、我再想想，是不是子谦哥惹你生气了？你同我说，我好好骂骂他，他素来听我的话，如果有错，我同他说，他肯定改的，爹......爹，子谦哥、子谦他......他怎么会回不来啊！”

　　话说到这儿，谢燕云崩溃地滑跪在地，呜咽着喊道。

　　“小云，小云，对不起，是爹对不起你们。”谢老将军蹲下来，他伸手扶住哭得稳不住身子的女儿，面上老泪纵横。

　　程子谦自小就跟着他身边，同他来说，那是半子之情。如今程子谦身故，对他来说，无异于丧子，怎么会不心痛呢？

　　他作为一名父亲，刚刚丧女，如今又丧子，更是没了外孙的消息。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将这以为戎马半生的老人击垮。

　　“爹，子谦怎么会死？怎么会死？你是不是在骗我？爹，你是在骗我的吧！”谢燕云伸手拽着谢老将军的手，声嘶力竭地追问着，“不是说他去出任务？他明明同我说，这不危险的，他说，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了？爹，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谢燕云慌乱地挣脱开父亲的手，爬起来，仿若是迷途的孩童般，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谢老将军一把将谢燕云拉住，他低声道：“小云，小云，你冷静点，子谦他......”

　　“爹，你放手，我去找子谦，我去找他回来！”

　　“小云，不日，子谦的棺椁便就会让人悄然运回京的。”

　　这一句话似乎是一盆冷水，将谢燕云骤然泼醒，她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谢老将军。

　　谢老将军这时候才哀声解释道：“小云，子谦他送安衍出京，路上出了意外，子谦......子谦的尸身如今已经在路上了。再过些许时日，便就会送回来。”

　　谢燕云浑身一软，她无力地跌倒在地，半晌，才放声痛哭：“子谦！”

　　谢老将军伸手将自己的闺女揽住，轻轻地抚着谢燕云的后背，在凄厉的哭声中，他不由得泪流满面。

　　书房外，一道脚步声匆匆离去。

　　谢煜满面都是泪痕，他牵了马，便就朝着陆府匆忙而去。

　　“陆安衍！陆安衍，你给我出来！”谢煜翻身下马，他甚至都不曾让人通禀，就冲进了府邸中。

　　陆府中的一片安宁在此时骤然被打破，仓促的脚步声蜂拥而来，只是去没能拦住在陆府中大声呼喊的谢煜。

　　陆昌明一身疲乏地走出来，他行至庭院中，看着满面怒意的谢煜，沉声道：“谢煜。”

　　谢煜听得陆昌明的声音，他顿了一下脚步，却并未停下来，而是胡乱地在府邸中一边翻找一边喊着。

　　“陆安衍！陆安衍，滚出来！”谢煜的话语里带着难掩的怒意，先前谢府中谢老将军和谢燕云的对话，他听得模糊，但是多少明白这些事都是因为陆安衍引起的，他只以为陆安衍已经回来了，故而这才这般怒气冲冲地来寻人‘算账’。

　　听着谢煜这胡乱的瞎喊，陆昌明只觉得脑袋中一抽一抽地疼，他本就是为陆安衍的失踪而心烦，此时见着谢煜这般胡闹，更是心烦意乱。

　　“谢煜！”陆昌明陡然提高音量喊了一声，在谢煜回过身来盯着他的时候，将后半句话说完，“安衍不在府中。”

　　“他不在？”谢煜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结果，满身的怒意凝滞一空，一股气堵在心头，他气恼地道，“那他躲去哪里了？闯下那么多祸事，他就这么躲着吗？”

　　陆昌明听着谢煜这话，他抿了抿唇，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下也无力解释。他伸手揉了揉眉心，随后轻声道：“安衍不在，你若是有什么事，便就同我说，莫要再在府中胡闹了。”

　　谢煜眉头拧起，他定定看着陆昌明，而后开口道：“子谦哥，是不是因为他，才......”

　　陆昌明似乎想不到谢煜会突然这般询问，只是他的反应很快，当即就截断了谢煜的话：“谢煜，你今日就是来我府中胡闹的吗？”

　　他的眼神锐利，定定地盯着谢煜，往日里陆昌明待谢煜的态度很是温和，谢煜同陆安衍的年岁差不多，小时候大多数时间又是待在陆府中，由谢燕婉带着，故而在陆昌明的眼中，这谢煜便就和陆安衍一般，都是自家孩子。

　　此时，陆昌明一脸肃然，带着一抹难言的压迫感，令谢煜一时间不敢轻言。他喃喃半晌，却是不敢开口说话。

　　陆昌明此时思绪紊乱，陆安衍失踪的事，将他的心绪完全搅乱，他也无心同谢煜多做解说，只是简单地道：“小煜，你先回去。其他的事，你可以问问爹。”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股无力感，也不等谢煜回话，便就转身回屋。

　　看着陆昌明这般疲惫离开的姿态，谢煜张了张口，到口的话语堵在了喉咙间，他看着周边安静看着他的仆从，以及府中挂着的白布灯笼，心头涌起的悲愤感越发浓郁。

　　他眼眶一红，委屈地往府外走去。

　　“谢煜！”

　　谢煜才出了陆府大门，便就让人一把拽住。

　　他转头对上满面焦急的荣铭，荣铭急不可耐地问道：“谢煜，安衍呢？安衍怎么了？我这些日子让我爹拘在家里，今儿是偷跑出来的，这陆府也不让我进去，我本来也是想去问你的，还好在这儿见到了。”

　　谢煜一把拉开荣铭的手，他冷冷地道：“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荣铭气急败坏地道，“安衍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不是你大外甥......”

　　“我没有害死我长姐的外甥！”谢煜拍开荣铭的手，转身就往外跑去。

　　“诶，你说的什么混话！谢煜，谢猪头！你说的什么意思？”荣铭疾步追了上去，听着谢煜的回话，心里头是又气又急。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消失在路头，一道黑影自巷子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