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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灵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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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肢的痛楚又叠了上来。
“到底……为什么?”余舒苗终于问出了口。
凤砚深低低地笑起来,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不过是要取得原属于我的神骨而已。”
“神骨在哪?”余舒苗强打起精神问道。
这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又在她身上吧?
“你可知这座镇煞塔是何时建成的?”凤砚深将蚀魂钉放在石床边沿,对她颇有耐心地说道。
余舒苗轻喘着气,借以消除些身体上的痛楚,但她从阑夜的记忆中也获知不了镇煞塔的起源。
和这镇煞塔比起来,阑夜还是太过年轻了。
仅有些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捉摸不着。
她这是要死了吗,这就开始人生走马灯了……
又听凤砚深用那嘶哑的嗓音道:“这塔是在万年前仙魔大战后,由仙尊与魔主合力建成,而支撑着整座塔的最重要的中央塔柱,便是神骨。”
余舒苗其实已经想到了部分,但从他口中亲自说出来,还是会觉得震惊。
凤砚深要取回原属于他的神骨,所以才会利用白宸来对付守塔之人,也就是阑夜。
而神骨若被他取出,那镇煞塔也会因此根基动摇。千万年来陆续被封印在此的邪灵,定会趁机外逃,就像当年白宸逃出镇煞塔一样。
想到凡界极有可能会受此波及,遭到劫难,余舒苗着急起来,便顾不上自身目前的状况,连声道:“不行,不行。”
“别急。”凤砚深好整以暇地以双手按住了她的双臂,俯身凑在她耳边说话,“我还没说完。”
他几乎是压在了余舒苗身上,令她在剧烈的疼痛中,不由自主地想到莲予在令狐府中的遭遇,顿时直犯恶心。
凤砚深并不在乎她在想什么,继续道:“乾坤鼎那种死物,在哪里都一样。比起那种东西,我一直想要得到的,其实是你。”
余舒苗盯着他,不想说话,悄悄保存着仅剩不多的体力。
她的血还真多啊,流到现在都没能流尽。
“要重铸神骨,便需用到纯阴之体。”凤砚深以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取回神骨,又需要魔族帝姬的元魂,这把能用于采取出塔柱的钥匙。这世间就有这么巧的事。”
原来阑夜并不仅是看守镇煞塔与封印在其中的邪灵,更是在镇着就连凤砚深也无法直接取得的神骨塔柱。
什么巧不巧的,这分明都是由他才引发的事啊。
余舒苗在心里狂翻白眼。
至于莲予,实际是因她而死的吧。
余舒苗难过起来。
因为她是纯阴之体,又与阑夜魂魄相融,凤砚深只要拥有她一人,其他什么纯阴之体,什么魔族帝姬,全都不重要了。
所以当余舒苗出现后,在凤砚深看来,莲予早已是无用之物。
可就算如此,却连她的死也被他利用来对付余舒苗了。
那枚凤凰泪,完全就是在故意引导着她做出并不算正确的判断,让她就这样明知要提防着凤砚深,却还是落在了他的手上。
“谁让那云栖上仙偷潜去魔界找寻魔族帝姬时,误入冥界,又不留神将我的魂魄从苦海深渊中释放出来。”凤砚深的眸光幽深,“其实原本也没必要伪装成他的模样,谁让他们一个是仙,一个是魔。仙魔本就与我有仇,他们竟还产生了情这种令人作呕的东西。”
余舒苗觑见他流露出嫌恶的神情,但那张脸就像是张面具,虽能做出不同的表情,却让人觉察不到任何感情。
“之后,就只要与他交换意识,再放出消息,唤来仙尊魔主,便能让他代替我去承受这煞气侵体之苦了。”
原来是他。
余舒苗又想明白了一点。
难怪她在说无妄沙海相对孤立的时候,会有那种违和感了。
阑夜在当时分明没传信出去,除她之外,在当时理应不该有其他人知道,由凤砚深乔装成的白宸率妖兽攻入魔界这桩事的。
可魔主与仙尊在两人对峙时就立刻赶到了,随后就直接联手将白宸封入镇煞塔中。
原来全是凤砚深搞的鬼。
“而我,只要随意制造出一些动乱,便能让镇煞塔的外层封印松动,好让他逃离。他被煞气侵蚀神智之后,就更容易被我操控了。”凤砚深的笑意未至眼底,“说起来,煞气也不过是通过贪嗔痴三念来影响心神的。你看,只要舍弃感情,就不会被我操控了,是也不是?”
余舒苗轻轻地冷哼一声,对此并不赞同。
拥有各种感情的,才能称之为人。
她通过凤砚深的话,加上阑夜的记忆,乃至白宸、宵凝、秋云儿等人的说法,拼拼凑凑地,差不多算是把这几桩事的前因后果全都理清了。
最初以为只是几个人之间的过往龃龉,结果到底还是牵扯到了六界。
在许久以前的上古时期,神界诸神不知因何缘由纷纷陨落,直至仙魔争战,自天地灵气凝成的凤凰卵中孵化而出的凤砚深,便成了六界中最后的一位神。
仙魔两界原就因理念相左而不合,约在一万年前于魔界的无妄沙海展开过一场持续千年的大战。
最后是当时六界仅剩的神,也就是凤砚深出面,扼制终结了仙魔大战。
可仙界与魔界似乎因此对神颇为忌惮,竟在战争结束后达成共识,联手暗算凤砚深。
凤砚深的神骨被抽离,铸成镇煞塔中央塔柱,封印在无妄沙海中,由世代魔族帝姬守塔,阑夜不过是其中之一。
而他的肉身则被毁去,魂魄从躯体中剥离,镇压在冥界的苦海深渊中。
如此过了万年。
镇煞塔成了连通仙魔两界的唯一通道。
仙魔两界用其关押无数邪灵,既是借助神骨封印凶邪,又是利用煞气加固对神骨的压制。
仙魔两界经过此次联手,各自收敛不少,只在百年一次的仙魔宴上明争暗斗。
但云栖上仙白宸与魔族帝姬阑夜在仙魔宴上一见钟情,产生恋慕之心,却是违背了两界的规定与法则,这两人到最后也只能偷偷地对彼此倾诉衷肠,从不敢示人。
那年,阑夜受命看守镇煞塔,又需闭关修炼,便减少了用七宝琉璃镜与白宸联络的次数,之后琉璃镜也因此蒙尘遗失,更是彻底断联。
白宸只道阑夜是在守塔,或许是以为她出事了,又或许是抵不过相思之苦,竟决定在仙魔宴之前先行去往魔界寻她。
结果就出了意外。
镇煞塔作为仙魔两界的通道,实际上并不稳定,仅凭他一人之力擅自开启,便未能去到正确的地点,反而误入冥界,并且因此受到冲击,丧失记忆。
之后不知道发生什么,白宸错将凤砚深的魂魄从苦海深渊中释放了出来,并被其夺舍换形,占据了躯体容貌,那双湛蓝的眼睛也被替代。
凤砚深为向仙魔两界复仇,以白宸的模样攻入魔界,欺瞒阑夜,在仙尊与魔主欲要再度联手将他封印时,又将白宸的意识换回,导致白宸被封入镇煞塔中经受煞气侵体之苦。
晓含与宵凝皆因此事探知而得凤砚深的往事,但吕晓含此后私自下界,另有遭遇,竟变成如今这般偏激的模样。
凤砚深本尊亦是逃至凡界,或是占据了谁的肉身,或是自行再度修炼幻化出了躯体,欺瞒世人。
凤砚深先是寻到了被仙魔放逐至僻壤之地的凤凰一族,后与以猎妖之事在人界赫然有名的令狐家达成协议,许诺能助两者的后人成神,凌驾于其他五界之上。
令狐家便替他在凡界搜罗用以重铸神骨的纯阴之体,又在各地布下锁魂阵,以助此事。凤凰一族则是瞒天过海,偷偷地向外派出族人协助。
秋云儿便是其中之一,但她刚离开凤凰一族的藏身之处,便遇到了当时正在进行猎妖的令狐家,伤及头部丧失记忆,被令狐瑞景救入令狐府中,这同样不可谓不巧。
凤砚深想利用煞气再度操纵白宸,以便取得阑夜的魂魄去拿回神骨。不想白宸被煞气侵体,反而变得不稳定起来,意外促成余舒苗和阑夜融魂之事。
于是他便将目标改成了余舒苗。
在等待余舒苗与阑夜彻底融魂的期间,他再度占据白宸的身体,躲藏在令狐府中,于暗中操控一切。
傀石便是在此期间利用莲予,以及强加在她身上的那枚凤凰泪,吸收转化煞气而制造出来的。
经过种种刻意安排与意外巧合,身为纯阴之体又与阑夜魂魄相融的余舒苗,最终嫁给了半妖令狐离。
而当时用净火烧尽令狐府中数百人魂魄的,其实是控制了白宸意识的凤砚深。
他派莲予去令狐府中释放煞气,以此祸乱凡界,便于故技重施,引发诸界震荡。
但莲予在回到令狐府时,原应被清除的记忆重现,失控灭了令狐家满门。
为防这些人死后留存的魂魄泄露机密,凤砚深索性降下净火灭口,却不料早在两百多年前联手之初,就被令狐家的人留下了线索。
白宸可以说是对自身被凤砚深控制的事,全然不知情,
他的自我意识,凤砚深的操控人心之术,以及煞气,这三种力量一直在互相角逐,以至于他的理智时常出现反复,记忆也混乱不清。
直到阑夜与余舒苗彻底融魂,从这世上消失,白宸遭受刺激,自我意识直接占据上风,这才迫使煞气去吞噬掉凤砚深强行灌输在他体内的不属于他自身的意识,彻底割裂成两个不同的人。
白宸全然失控后,凤砚深依旧无法直接现身于人前,可能是对自己身为神的能力过于自信,便选择找到景玉来取代白宸,主动向余舒苗出手。
幸好景玉涉世不深,对许多事与情感都无知无觉的,只能通过埋入更多的傀石才能控制住他,结果还被余舒苗给剔除了绝大部分。
凤砚深屡次因意外失算,只能布局引导他们去寻找神器,又让他们到这镇煞塔来自投罗网。
不过,除去在莲予的记忆中看到的那次,凤砚深就一直选择以白宸的形体容貌出现在他们面前。
余舒苗猜测,这可能是凤砚深的魂魄与躯体分离太久,寻常凡人的身躯并不能很好地与他匹配,再度修炼出来的身躯也不能长久。
白宸是头一个被他夺舍之人,化形成他的模样更能使他们这些人产生误会。
对彼此的不信任,感情的破裂崩塌,是凤砚深想看到的。
就因为他的过往遭遇,才导致如今众人的种种悲痛与苦难。
“如今却有桩更妙的事。”余舒苗还在那里胡乱想着,凤砚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拈起那枚蚀魂钉点在她的心口处,然后缓缓往下移至腹部,“完美的替代品。”
尖锐的长钉划过衣裳,凉意渗透布料。
“什么意思?”余舒苗回过神,心“咚咚”地急速跳动着,隐约感觉到会有更不妙的事发生。
“世事难料,就算是神,亦无法全知全能。原是想碰运气,不想竟能成事。”凤砚深幽幽地笑着,“你可知纯阴之体与半妖之身结合后,会孕育出何物?”
令狐离其实就是因恰巧身为半妖,拥有利用价值,才特地留下性命的,否则在出生时就会被令狐家众人当场格杀,以绝后患。
令狐家当时答应令狐离交还家产的条件,除了娶她为妻,还需得在他们两人生下孩子以后。
现在总算明白究竟是何缘故了。
余舒苗心中凛然,猜想成了现实,浑身如坠冰窖。
她有和令狐离的孩子了?
这么说起来,她确实是有两三个月没来月事,只是此前一直在到处奔波,总以为是太过劳累导致的。
那,她之前突然变成想吃甜食的口味,不是因为疲劳?时常会觉得饿,与冬季变冷无关?肚子变大了些,也不是因为吃太多长肉?
这些全是因为她有孩子了?
还有她做过的那个离奇的梦……
余舒苗不会算日子,搞不懂是在哪次怀上的。
她虽说之前生出过这样的想法,但在这事上总归是还没有做好准备,没想到已经有了。
而且,就眼下这状况来看,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是灵胎。”凤砚深并未多做解释,一边说着,一边将蚀魂钉打入她的腹部。
“不——”余舒苗向来不愿对外人示弱,却再也忍不住地惨叫出声,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凤砚深真正要得到的不是她的魂魄,而是那灵胎的。
阴冷的长钉刺透她腹部的肌肤,钉在那团尚未完全成形的灵胎上。
有什么从她的身体里被抽离出去了,让她觉得空落落的。
好困。
吕晓含施加在她身上的那个术法好像也随之失效了。
眸光渐渐暗淡下去,余舒苗却如回光返照般轻声道:“你听说过吗?”
凤砚深取得了他所需要的东西,听她如此发问,不解其意,只看着她不说话。
余舒苗却闭目浅笑起来:“反派死于话多。”
一道洁白的身影,如披着清泠纯净的月光,像疾风般自凤砚深背后突袭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