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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围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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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慢慢出来了,照在院子的长长石径上,跳跃的光斑伴着蜿蜒曲折。
林荞起得很早,最近夜里总是头疼睡不安稳,早晨也醒的早。
昨日常九思没有再来,应当是为了赈灾的事儿,在御书房那儿待到了半夜。不过太医却来了,还给林荞开了一箩筐的药,任她怎么劝都没法,非要一展拳脚把她这个玄乎的身体给调好了。
林荞把圆儿熬的药汤一仰头灌了下去,苦味瞬间侵占了她的舌根,饶是后来吃了一大盒蜜饯都没能完全压下去,丝丝缕缕地绕在嘴里。
林荞把碗搁下,拢好了衣裳从大门走出去。院子里头种了些竹子,在日光下边树影婆娑。
突然那竹林后边传来了些动静,剑戟相接,林荞凝神看过去,竟然看到了宫中锦衣卫才有的绣金锦袍。
西行宫向来都有布兵,可林荞这几日都只看到了军营里头的人,而非这些皇帝的爪牙。
林荞拧着眉,亦步亦趋地走过去。
地上跪着一个仆从,好似就是前几日候在院子外边照顾林荞车马的丫鬟,她记得前几日听说那仆从到了年纪准备出去嫁人,自己还给了她一串链子当作小礼,怎么今日却是被锦衣卫抓着了。
打头的锦衣卫抱剑长身而立一脸肃穆,林荞的眼睛淡淡地扫过去,看到了那人腰间还配着的金鱼袋。
审一个行宫仆从还用上指挥使了?林荞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收了回来。
“指挥使。”林荞启唇道。
指挥使闻声抬起头来,看到了一身青白色衣衫的少女,抱拳行了个礼:“林小姐。”
听到指挥使的声音,地上跪着的人好似突然醒过来了一般,原先蔫蔫的模样一扫而空,猛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林荞,就要挣扎着扑向她。
“是她!”仆从激动地咧大了嘴,脸上本就狰狞的伤口衬得愈发怖人,她眼睛放着令人厌恶的光,手指直直指向林荞,恨不得要把林荞撕开一般,“就是她!”
说完还不罢休,竟然伸出手张牙舞爪地就要扯上林荞的衣角,可还没来得及碰上,就被指挥使用刀柄毫不留情打了回去,像断线的风筝一般拽出去好远,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脸肿得更高了。
“小姐莫怪,犯人惊扰了小姐歇息。”指挥使笑着行了个礼,转身说,“带回诏狱。”
诏狱!锦衣卫的诏狱甚至不能叫做监狱,应当是十八层地狱。
她不能进去……她一定不能去。跪在地上的仆从嘴里有些魔怔地念叨着,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压制,踉跄地跑过来跪在指挥使面前。
“大人,我知道……我知道那天贵妃娘娘死的时候谁在那。”仆从仰着脑袋,睁目若眦,神经质地说。
指挥使没有踹开脚边的人,而是耐着性子问:“哦?你说是谁。”
仆从猛地转过头来,那双圆睁得有些不正常的眼睛瞪着林荞,就像是淬了毒的利刃。
“就是她!那日奴婢分明看到了贵妃娘娘的尸体旁就站着她!”
“林小姐,你还是别装了!”仆从得意地笑了起来,恍若已得新生。
林荞自认不喜与人结仇,可偏偏也是这些人,自己往日善待的,却要递着一把刀杀了她。
“林小姐,可有此事?”
林荞捏紧了长袖下的手,抬起头来看向指挥使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她佯装着惊恐,犹豫地问:“贵妃娘娘她……死了吗?”
“那日我一直都与表哥待在一块,全然不晓得外头的事。”林荞看了一眼仆从猛然怔住的神情,而后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指挥使可以问问表哥。”
“在下明白了。”指挥使没有再多问,而是斜睨了一眼地上颓然瘫倒的仆从,给部下使了个脸色,那人马上就被拖走了,边在地上拖行着,边发出痴狂的惨叫。
林荞手心布满了细汗,熟悉的眩晕感又充斥而来。
惨叫声不绝于耳,可指挥使却充耳不闻,甚至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此事事关重大,小姐这几日还是待在院子里吧。在下会派部下时刻保护着小姐,断断不会再让这些不长眼的仆从扰了小姐歇息。”指挥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荞一眼。
林荞的指甲死死嵌入掌中,刺痛袭来,勉强和眩晕感撞上,她才从模糊中扯出些清醒。
待在院子里……她只能待在这方寸之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把刀终于还是到她头上了啊。
“小姐,请。”指挥使彬彬有礼地伸出那双沾满着人命的手。
林荞掩下心里的冷哼,有些不屑地扫过那双手,微抬起下巴笑了笑:“我自己走。”
指挥使不苟言笑收了回去,点了点头:“好。”
*
那日过后,这方小院外头便来了不少锦衣卫,牢牢地把控着每一处,再不许人进来。
近来天气是愈发冷了,明明是到了春天的时候,可这所谓的福瑞上京却一点儿春的气息都没有,料峭北风直往里头灌。
林荞倦怠地靠在椅子上。这天一冷,她的头就疼得更厉害了,整晚整晚都睡不着。
尖锐的叫声从窗子的缝隙往里头钻,像个楔子往额角砸。
锦衣卫不把人拖回诏狱审着,偏偏要在她这院子旁边,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圆儿……”林荞慢慢睁开眼睛,“今儿是第几个了。”
身旁却没有传来小丫鬟熟悉的声音,只有满屋的寂静。
林荞这才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一声。她怎么忘了……就连她唯一留在身边的人也被带走了。
林荞冷冷地哼了一声,死死掐着手里的海文纸。
江南围城,望君安好。
纸上的字刀刻一般刺入骨肉,军队已经包围了林家,只要皇帝一声令下,林家便将不复存在。
他们明明都想杀了她,可又偏偏留着她。不是因为皇帝顾念旧情,而是因为他舍不得,舍不得林家的万贯家财。
髓玉,蕉城流寇,胡族妃子,所有巧合都碰在了一起……原来她那梦中的髓玉,根本就不是什么财脉。
而是早已编排好的死亡,是她看不透了。
林荞扶着额头,闭着眼微微喘息,梦中激起的冷汗才算是消了下去了。
林荞拿起桌上的玉箸,看着一桌的菜肴,索然无味地扫了一眼,只觉得恶心,眩晕瞬间加重喉头翻滚。
“呼——”林荞勉强压下不适感,她要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林荞微微颤抖着抓着玉箸,可却怎么也握不住,手一松,就要往下掉。
“当心。”有人慢慢走近,接住了林荞落下去的玉箸。
林荞恍惚抬头看去,说话的人华冠白衫正是许久未见的常九思。除了眼底暗暗的青色,一切都如分别那日一般。
“怎的这么不小心。”常九思把玉箸搁下,换了个圆润的勺子,舀起碗中的粥轻轻吹了几下,递到林荞嘴边。
林荞没有顺着张嘴,而是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常九思。
“是不喜欢这粥吗?”常九思被林荞看得动作一顿,可面上的笑容仍旧未变,转头吩咐仆从换一碗新粥来。
“太医说你身体愈发不好了,就算再难受,也该吃点东西。”
林荞紧抿着唇没有说话,看着常九思脸上的担忧,想起海文纸上的那些信息,心里满是恶寒。新科状元不好好的挑个朝臣贵女,帮衬着平步青云,偏偏找上了她这个商贾之女……
原来这步棋是早就布好了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常九思可以装得那么像,装得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感情。
“粥还没好,我们就先把药喝了吧。”常九思声音温和,端起桌上还有一半的药碗,用勺子搅了搅,“喝了药,精神也能好些。”
浓黑的药汤随着搅拌转成了一圈圈漩涡,就像是后院那棵每日倒药汤而被毒死的树,张牙舞爪,诡异非常。
林荞藏下眼底的异色,重新带上了乖巧的笑,软着嗓子说:“我喝了药,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荞荞想要什么?”常九思偏了点头,安静地等待她说话。
“恩?”常九思的手搭在林荞冰冷的手背上。
“我想见见二娘。”林荞小心的询问,“好吗?”
“我听指挥使说,二娘来上京等我了。”林荞皱着眉,那双本来孤傲的眸子竟然带上了泪光,“我想看看她,好不好……”
“我想她……”林荞声音哽咽,努力想把泪水憋回去,可仍旧无济于事。
常九思坐在她的面前,久久没有出声。
良久,他才微微叹了口气,抬手碰上她的脸颊,指尖擦掉了泪珠。
“好。”
“你听话……我就带你出去。”
勺子碰上了林荞的唇瓣,苦涩的味道盈满鼻尖,她顺从地垂下眼眸,长睫忽闪,就像是个养在牢笼里的小猫儿,磨去了锋芒变得乖巧。
饱满的唇瓣轻启,一点一点的,把那居心叵测的药汤送入喉管。
林荞袖中贴着胳膊的刀刃冰凉刺骨,刺激着她混沌不堪的意识。
她第一次这么感激寒冷,至少寒冷带来的痛苦,可以不至于是她沉沦。
她一定要出去……
林荞眼里带着冷静,还有一个人可以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