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尘埃落定 ...
-
潜伏十年,警察们终于在双江县郊外的废弃车库里将正在进行交易的毒贩们一网打尽。
最大的头目带着手铐被押送到陵都的那一天,举国欢庆。
这十年,有人与阳光拥抱;有人踩着百姓的躯体食人肉,饮人血,享受肮脏的钱财;也有人终日与黑暗相伴,在刀尖上匍匐前进。
前者不知世俗的险恶,居中的整颗心都已发黑,留着恶臭的脓,而最后的,要么换来一身悲痛的“勋章”,要么以热血祭了无名碑……能完整归来的,又当有谁?
他们所经历的,是我们难以想象的冷漠与残酷——
为人民,为祖国,为天下太平,心中有光便无畏。
一寸河山一寸血,那天,乌云散去,天光大亮,全国人民向这骨血中皆刻着忠诚的英雄们致敬。
……
热搜榜置顶已经连挂了三天,纪尧牵扯进贩毒案的消息热度不减,世人愤怒,以键盘为刃,势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许愿欢面无表情地退出微博,起身去浴室敷面膜。
那天她回酒店拿了装着证件的小包就坐当晚的飞机回来了,别墅的钥匙估计落在了床上,她没办法回去接缘缘。
小小的租房没了偶尔传来的小声狗吠安静的有些可怕。许愿欢摸了摸胸口,里面一如既往平稳地跳动。
马上就要结束了,她想。
钟表指针已过十,许愿欢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
平时这个点再饿她基本都会克制,可是马上就要结束了,谁还会在意这个呢?
楼下有家要开到半夜的关东煮,她舔了舔唇,觉得有些想的紧,索性摸了钥匙出门。
下过雨的地还潮湿,风也有些冷,但好歹立了夏,许愿欢没多想,只在睡裙外套了件薄薄的开衫,此刻倒有些后悔了。
冒着热气的店铺里多少会暖和点,她搓搓胳膊,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小巷有点长,路灯也坏了,可也就剩最后一个转弯了,她笑了笑,借着月光右拐——
冰凉的器械抵在腰间,那个直径不大的圆孔触感清晰,许愿欢愣住,浑身冰凉。
那人变本加厉,另一只胳膊圈上来扣在她脖颈处,声音沙哑:“别动。”
有些熟悉,许愿欢大脑迟钝地转动,忽的笑了。
“纪尧?”她不怕死地出声挑衅,“唔……”
男人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许愿欢估摸着今天不死腰上的压痕也要消好些天。
“是不是很得意?”纪尧在她耳边冷冷地开口,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那我带你一起上路好不好?是不是就更加开心了?”
许愿欢翻个白眼:“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和你死一起要是不小心跟着你去了畜生……嘶……”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纪尧咬牙切齿,又把枪往前推了推。
“不是,”许愿欢吃痛,又想到这人也逞不了多长时间的强了,倒是快意大过了恐惧,“我啥也没干,不过就是那天说了几句不礼貌的重话……您老就那么小心眼儿?”
“你什么也没干?你以为我信吗……那天带头来送命的不就是纪观南当初那个小警察朋友?你敢说你一点风声也没给他露?”
周敬遥?许愿欢心上一紧,连忙追问:“他还好吧?”
纪尧嗤了声:“中了一枪,我走的时候趴那儿一动不动,不知道还活着没——不过估计悬,那些人玩儿枪时间长,都是朝着要害打的。”
许愿欢脑子一白,半天没说出来话。
“担心了?没事啊,马上就送你去见他,还有你那个心心念念的男朋友——你不是为了他要报复我,报复我儿子吗?先不说你成不成功,我再做最后一件‘积德’的事,替你圆了你的相思……”
“纪尧,”许愿欢摇了摇头打断他,语气蓦地添了几分肃穆,“你这几年难道就真的问心无愧吗?那么多的人间接死在你手上,那么多的家庭因为你支离破碎……你真的从来没反思过,没心痛过,没后悔过吗?你就不怕有一天这报应遭在你爱的人身上吗?你本身罪不可赦,这无可厚非,可他们做错了什么呢?你就忍心……”
“闭嘴!”纪尧沉着声喝住她,“你懂什么?你进社会才多久,你见过真正恶心的东西吗?这个世界不是你说几句感动自己的话就可以得到尊敬,只有将权势真真实实掌握在了手心,我才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没人会可怜一个只是口口声声呼吁着正义的乞丐,可所有人都会跪倒在资本家的脚下,替他舔干净鞋子,或是干更恶心的事……你没经历过那些凭什么就这么简简单单否定我的选择?难道我眼睁睁看着爱我的人去送死后,还坚持着什么毫无价值的底线,我就能够得到所谓的正义吗!”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红着眼压着声吼。许愿欢哑了哑声,内心抽痛。
她直觉身后这人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走上歧途的,也反驳不了他的一些话,可她还是想问:“那么现在呢?你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吗?那些为你送了死的,爱你的人们,你觉得他们会感激你这样的报答吗……”
“你住嘴!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了……你不就是想靠这些引起我的共情,然后放你走吗?我告诉你……你不会得逞的,不会……”
“我没有,”许愿欢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要引起你的共情,咱俩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共情,我只是说我想说的,单纯表达自己的观点,我自认没有那个能力唤得醒一个亡命之徒,我只是感到可怜,对孟宛,亦或是孟泽禹。”
“他们一个需要丈夫,一个需要父亲,可那个他们需要的人,最后却连为了他们去自首,获得一个减刑的机会都不肯……”
这句话不止戳到了纪尧哪个奇怪的笑点,他倏地笑了。
“你错了,孟家需要的从来就不是我,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带给他们直接利益的棋子,所以她的父亲找到了我,让我娶他女儿,成为他们的共犯,我……”
纪尧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竟开始下意识倾诉,许愿欢却发现了他此刻明显的情绪波动,她想了想,抓住盲点,“我没说孟家需要你……你也说了是孟家不需要你,可现如今该死的都死光了,孟家也只剩一个孟宛,你敢说夫妻几十年,你们之间就真的没有感情吗?还有孟泽禹,那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这些与你无关,”纪尧恶狠狠地打断她,“你也不配提他们,尤其是小禹。”
他放下圈着女孩儿脖子的手,在黑暗中将手枪抵着她上了膛。
“好了,你刚刚说的话也够多了,接下来就……”
话音未落,无数上膛声紧跟着在黑暗中响起,纪尧微愣,举着手挡了下突如其来的光线。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特警部队,此刻举着枪将他们两人围在中间,正前方警车开了强光灯,刺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
“放了人质,把枪也放下,跟我们回去接受审讯你还有一线生机,不然你今天只能交代在这儿了。”
某人口中生死不明的周敬遥端了枪从警车后绕出来,视线先是在许愿欢身上一顿,转而狠厉地射向男人。
纪尧先是笑,而后淬了一口,说:“你们惯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今天死这儿还能拉个伴儿,跟你们回去就只能孤零零地等着去死了……等待死亡,那是件多么煎熬的事儿啊,要你们选,你们会怎么选呢?谁都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吧?更何况老头子我呢……”
他扣着怀里的人转了一圈,嘲讽地勾唇。
许愿欢跟着不自在地挪步,暗叹刚刚不该那么刺激纪尧的,这人现在已经着魔了。
脚下咯吱一声响,她感到触感不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却是愣住。
纪尧跟着低头,也一僵。
许愿欢机械般转头,僵硬地问出口:“你怎么会有许姨以前的照片……”
纪尧先是一阵恍惚,然后忽然气息紊乱:“你说什么?你认识她……啊!”
众人僵持下,一道黄色的影子冲上来咬住纪尧握着枪的手腕,死死咬着不放。男人吃痛收了对许愿欢的禁锢,朝着那道影子连连开枪。
“砰!”
“砰!”
“砰!”
接连沉重又响亮的三声,咬着他手腕的东西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离他最近的警察也趁机三两下将他压制了在身下。
纪尧终于不敌,被带上了手铐。
周敬遥把跌在地上的许愿欢抱远了些,皱着眉询问:“有没有什么地方伤到的?”
许愿欢却呆着,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她生硬地转头。
血泊之下,那软软的一团已经快看不清原来的颜色。眼珠毫无生气地咕噜噜一转,在警车附近,纪观南出狱后重新做的小推车已经四分五裂,再也用不了了,而它的主人……也再也用不到它了。
“啊!”
许愿欢抱着头痛苦地叫出来,她推开周敬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要抱抱她相依为命最后的亲人。
“许愿欢!”周敬遥一惊,因为余光中,纪尧握着枪的手太紧,他的队友们一时没有抢过来,而此刻他已经彻底陷入了魔怔,无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枪口对着许愿欢。
“嘭!”
只是想象之中的惨痛并没有发生,旁边正在施工的高楼上不知为何突然掉下来一块巨大的钢板,直直竖在女孩儿身前,挡住了突如其来的子弹。
许愿欢被巨大的声响吓地后退一步跌坐在地。
她抿着唇,脸上血色全部褪去,空洞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钢板——和被它劈成两半的狗。
“许愿欢!”周敬遥后怕地追上来,这下是彻底把她死死困在怀里了,“你别添乱了,刚刚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要不是……”
他吼不下去了。
视线下的女孩儿仿佛已经被抽去了灵魂,僵直地坐在那里,浑身散发着死寂。
周敬遥熟悉这个眼神,那天她听到纪观南死讯时就是这个眼神。
他不忍心地偏了头,也看着那条面目全非的狗。
许愿欢的又一个亲人没了,就当着他们的面。周敬遥内心揪痛。
缘缘是残缺的,可忠诚又勇敢,她是英雄,在生死一线间救了她的主人——
尽管她的主人,她的“母亲”更愿意自己去死。
寒风萧萧而过,众人扣着纪尧上了车,周敬遥打了报告留下来陪许愿欢。
这一片现在死一般安静,只有因为刚刚巨大的动静而飞起的尘土还不懂眼色,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
周敬遥咳了声:“时候晚了,这么坐着也不是个办法……”
许愿欢一身湿汗,大梦初醒般嚅了嚅唇:“你……你能不能把这块板挪开……”她想完完整整地带她的缘缘回家。
周敬遥站起来试了试。
接近两米长,五寸厚的钢板埋进地里太深,关键这地还是水泥地,他花了好大的力气也没挪开半分。
周敬遥挫败地抿唇:“对不起……”
“没事……”许愿欢摇了摇脑袋,一张脸还是白的吓人。
“就这样吧,”她故作轻松地站起来,“还剩多少就多少,剩下的总要找个好归宿。”
她颤着手小心翼翼托起缘缘仅剩的一小部分上身,笑着问:“附近有什么风景好又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的地方吗?小家伙眼馋又贪玩,最爱去这些地方转了。”
周敬遥看着她还不如哭的古怪的笑,按捺不住眼角也是一酸,喃喃:“南山上好不好?”
“好呀,”许愿欢还想笑,眼泪却不争气得止都止不住,她手忙脚乱地去抹,哽咽,“南山也不高,我们现在出发,说不准还能赶上日出呢……”
周敬遥怎么也接不下去这句调侃,只是一言不发脱了外套披在她肩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许愿欢脚下微顿,最后还是没忍住又回了一次头。
倏地,她猛地抬眉,瞪大了眼睛。
惨淡的月光下,飞扬的尘土终于懂事地安静下来,落定。
那块巨大的钢板边上倚着一个低着头的男人,额发遮住眉眼,肉眼可见的自责与失落。
他身材高挑,精瘦的躯干包裹在白色衬衫下,压抑着沉痛的气压。
许愿欢认得那衣服。
像是有感应一般,男人抬头,隔着忽闪而过的车灯与她遥遥对视。
鼻梁高高挺着,他的唇颤抖,眼底是从未见过的强烈到发红的怜惜和痛苦——
还有许久不曾见过的,深深的,刻进骨血里的深情与缠绵。
许愿欢一惊,狠狠眨了两下眼低头。
鞋底下微微露出红色香囊的一角,那曾经怎么也扯不开的死结断开,袋口大张,里面各种香料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