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底律监狱》线石

135、黎明（3）

　　人工太阳高悬天际，为大地披上了一件金黄的纱幔，热季正式到来，清晨的最后一丝凉意已随风而逝。
　　乔多全坐在办公桌前，低着头，两个大拇指顶着眉心。他叹了口气，心力交瘁。
　　“报告，收集完毕！一共有三千五百位目击者。”下属将一轴长卷递给他。
　　“好，你回去吧。”乔多全说。
　　下属担忧地看着他：“……公爵大人，我还能做些什么吗？”
　　乔多全扫视着长卷，漠然道：“不用了。”
　　下属悻悻离开，正准备关上门，便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太阳风和玫希耶二人风尘仆仆赶来，太阳风头发乱成了鸡窝，仗着身高腿长，跑得飞快，只可怜了玫希耶是个小短腿，只能脱掉高跟鞋，光脚啪啦啪啦追过来。
　　“不用关。”太阳风气势汹汹。
　　下属呆住了：“那个……还是先征求公爵大人的同意比较……”
　　他没说完，太阳风就抓住门把，冲了进去。
　　“我们尽心尽力工作这么久，研制四维机器这么久，分离情感细胞液这么久，不是为了把乔霖少爷推出去送死的！您明知道他的重要性，还把他往虎口里送！当初您心疼他的眼泪都是假的吗？！”太阳风单刀直入。
　　乔多全抬起头，用那双深渊一般的瞳孔注视着他。
　　“太、太阳风……你真是！”玫希耶狠狠把太阳风拉到身后，面带愁色，“多全，你知道这孩子的脾气，不要在意……但是，无论如何，你还是得给我们一个解释。”
　　“到底怎么回事，我已经搞不明白了！明明建造黑洞屏障就万事大吉了——就算有‘孔’也无关紧要！”太阳风恼火地往会客沙发上一座，抱住了脑袋，“你骗我们把‘不满意情感’单独分离是为了防止孔的扩大，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敢情您是反其道而行之，要少爷的‘不满意细胞液’去扩孔，把他扔出去送死。”
　　“好了！太阳风！少说一点！”玫希耶瞪了他一眼，生气地说。
　　她看向乔多全，眼睛里都是担忧：“乔霖要真出了什么事，之后去檀蓝墓前，你还有话说吗？”
　　乔多全的眼角一跳，好像“檀蓝”是他听都听不得的两个字。
　　空气像掺了灰钢，凝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黎沃他，是不是没有被真的处刑？”玫希耶说——既然“不满意细胞液”大有用途，能扩大孔径的话，黎沃的“死亡”便能以假乱真，毕竟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公爵大人，您还无法信任我们吗？”太阳风站起身。
　　“我连我自己都信不过。”乔多全淡声说。
　　他将靠在椅背上，眺望着玻璃窗外碧蓝的天空，说：“我从来都没瞒着你们——将黎沃亲手处死，你们觉得乔霖真的会这么做吗？就算是金阳命令，双手双脚是他的，他硬可以待在屋里不踏出一步，毕竟他的记忆脑已经不受我控制了。难道你们真的觉得，这一场处刑就能如此顺利吗——我没有禁锢你们的思想，所以，我从未隐瞒过什么。”
　　“您简直——”太阳风欺身上前，玫希耶再次拦住了他，冷静地说：
　　“难道你没有阻止乔霖进入外界吗？至少这一步，万万不可！四维空间里有着撕碎一切的引力，暴胀发生，就不知道被拉入哪个空间了。”
　　乔多全面色阴沉下来，他说：“如果我能阻止，我早阻止了。他跟柯西串通好，我管不住他了。”
　　——他明知道乔霖无法离开黎沃，也明白黎沃去往外界后乔霖绝不会“安分守己”；他或许性情大变，或许郁郁寡欢几年，或许追着黎沃而去。这都不是乔多全希望的结果，但他无法改变。
　　可他连自己都信不过；换句话说，他总是不愿相信自己理智的结论。
　　但万一……万一呢？万一乔霖继续坚守岗位，继续待在巴底律世界里，乖乖等着黎沃回来——或者永远都等不到了，可至少乔霖还能待在自己身边。
　　他的“推理”，推理在乔霖的“不理智”上——失去记忆脑后，与乔霖认真相处起来，他才意识到以前将他看作“工具”的观念是多么荒诞。
　　没了那枚金色菱形芯片的乔多全，才开始渐渐将乔霖当成一个“人”看待，并逐渐承认了他的“情感”。

　　下属被他叫到办公室内，战战兢兢地听着命令。
　　“高层用钱和权解决，白阳媒体写一份报道，乔霖为了四维机器的科研项目不得见人，没有理由，不回答疑问，”乔多全将那轴长卷摊开，说，“民众还信服不了，就批下福利政策，不行就注入控制类药物，物理威慑。”
　　“决不能让混乱重演。”乔多全说。
　　下属告退。
　　太阳风重新一屁股坐回沙发上，焦虑地抱住了头。
　　玫希耶瞟了他一眼，决定换个话题，装作灵光一闪道：
　　“对了，联合生物实验室，我们找到白阳人也会情感波动过大的原因了！”
　　她拍拍手，记忆脑调出显示图，拉拉太阳风：
　　“你不是这个的首要发现者吗？快跟公爵解释一下，快点啦，你不是很期待展示的吗？”
　　太阳风扒拉着脸：“我——好——想——少——爷！”
　　玫希耶揪着他的耳朵：“给老娘滚起来！”
　　太阳风局促地走到乔多全面前，推了推眼镜，小声地背着讲稿说：
　　“白阳人的情感激素一直受手环调节，但为什么‘黎沃事件’中，他们的情感波动也很大？经过情感细胞液中对脑基因的培养，复原了组织细胞，发现眼球连着脑的神经受了感染。”
　　显示图揉成一团，再次展开后，形成了眼球、神经与大脑的模型。
　　太阳风伸出两指，点在眼球后一处，绿色菊花状的病毒钩上神经。
　　“右眼这里感染了病毒，但是很奇怪，这个病毒不是近期感染的，潜伏了足足有十几年之久，但一直没有爆发；一般而言，像这样精细的感染，必须是强大的记忆脑才能做到，在白阳高层的排查中，我们找到了病原毒株——”
　　模型脑化成一只银色的眼。
　　“它现在还沉睡在蟒穆的记忆脑里。”
　　——白阳人，哪怕肉身俱毁，记忆脑也亘古不变、经久不衰。
　　玫希耶抱着双臂，靠在沙发手柄上，听着太阳风的分析。
　　太阳风说：“四大家族内部人的武器，都对应一个特性，‘银眼’的蟒穆即为‘眼’，但因为蟒穆死了，便一直没有唤醒这些病毒。但‘黎沃事件’伊始，有东西顺着记忆脑神经爬上来，激活了这些休眠的病毒，这才导致他们也会形成更极端的情感波动，被‘从众’、‘羊群效应’、‘盲目跟风’的情感控制。”
　　太阳风看一眼玫希耶，女人点点头，接上话：“我们将‘仙女’的侦测用在蟒穆的记忆脑上，发现电波指向您的抽屉——”
　　乔多全拉开抽屉，那里躺着一枚毫不起眼的黑色菱形芯片——那是世界第一次被突破后，他在乔霖的裤腿上发现的。
　　——无论怎么测试，这枚芯片都没有任何反应；当时正与革命派交战，便没有功夫再管这东西了，暂且搁置，就遗忘到了现在。
　　乔多全用手帕拾起那枚芯片。
　　玫希耶说：“对，就是这个。”
　　一枚跟记忆脑形状一模一样的芯片。
　　她说：“就是它激活了白阳人的病毒。”
　　乔多全若有所思凝视着它，发现光线照耀下，浅浅的数字编号在芯片旁边若隐若现——原先并没有，看来是激活病毒后自动产生的。
　　编号显示着“18”。
　　巴底律世界很少会在芯片上编码，而这种编码……
　　他在芬琦受保护的脑部芯片上看过！
　　“冯勒。”乔多全低声说。
　　“什么？”玫希耶顿了顿，太阳风恍然大悟，激动地说：
　　“‘6’对应‘F’，‘12’对应‘L’！使者冯勒的编号！”
　　乔多全眯了眯眼，说：“原来是外界的东西……”
　　研究，有了新的方向。

　　…………

　　视线转回娱|乐城居民区。
　　晚上六点半，田青贤仍工作未回，两人又饿又累，靠着墙边坐下了。
　　黎沃头倚乔霖肩膀，哈喇子淌在嘴边，看来是与周公幽会得正香。
　　乔霖眼皮打架，记忆脑一恢复就耗费了不少能量，加之奔逃一夜，疲倦这才汹涌袭来。
　　他钓着鱼，就要昏昏睡去。
　　一道红光微弱闪过！
　　乔霖立马警觉起来，睁开了双眼。
　　四周安静依然。
　　外界人为田青贤安排了清净的住处，上下左右皆无人居住，此时只能听到车辆来往声，人群喧闹声如同助眠的白噪音——黎沃毫无察觉，还拱了拱乔霖的脖子，砸吧几声。
　　错觉吗？
　　乔霖心想。
　　他严防死守了十五分钟，再也坚持不住了，准备合上眼皮，就闭目养神三十秒。
　　而在闭上眼的瞬间，一阵与此时气温完全不符的凉风袭来，如同鸟兽的尖喙，轻轻啄向乔霖的脸颊。
　　电光火石之间，他搂住黎沃，猛地将他往回一拉！一道红如鲜血的射线在0.05秒后灼穿了原位！
　　黎沃惊醒。
　　乔霖以手抚墙，墙体融化而凸出一面石盾，他狠狠往外一抽，墙体出现缺口，石盾被抽离，挡在两人面前。那激光射入石盾中央后扩开，成了一张蛛网，温度飙升，将石头烧成了灰黑的粉末！
　　不料盾后的二人已无了踪影！
　　电梯封死了，乔霖抱住黎沃摔下楼梯，声控灯一盏一盏亮起。
　　激光就像美杜莎的头发般扑来！
　　“躲我身后！”乔霖喊道。
　　脚尖于地上一碾，同时眨眼，光粒子覆盖双足、双手、双肘。红色的“毒蛇”咬向面门，乔霖冷着脸偏头，在“毒蛇”擦出血花的刹那伸出手，重重一拍！
　　光粒子与这束红激光发生碰撞，只听清脆的“乓”一声，物质相撞而改变了粒子运动方向，原本该贯穿黎沃心脏的红激光直冲天花板，烧出一个大洞。
　　乔霖用拇指擦去脸颊的血，一脚踏上楼梯，面色阴冷地盯着这条艳红毒蛇。
　　一个横踢！
　　一束激光就这样被他踢入左墙。
　　下按！激光顶部被他捏住咽喉，暴力地砸进地里！
　　乔霖再往上迈了一个台阶。
　　肘部侧击和下劈，激光被撞得支离破碎。
　　粉尘散开，黎沃咳嗽不止，他几乎看不清乔霖的动作，只能在乒乒乓乓间捕捉到灼热的光亮，红与金交错，楼梯间的墙开了几个大洞，晚风掺杂晚霞灌入其中，他简直看呆了。
　　然而危机并未平息，反而事态愈发严重。
　　那激光不减反增，红色毒蛇全出了洞，网成一张巨大的网，就要往后扑来。
　　黎沃往楼梯下一望——
　　卧槽！底下也有！
　　他们被包围了！
　　网成了牢笼，温度滚烫，乔霖招架不住，被逼下几层台阶，他和黎沃背靠背。
　　“我的记忆脑还有一层防护罩，准备冲出去了。”乔霖喘着气说，黎沃这时才发现他双手的光粒子消散完全，虎口烧伤，手背也多了淤青。
　　“好。”黎沃环住乔霖，尽可能将他全方位护起来，他闭上了眼，等待乔霖施加号令。
　　牢笼愈收愈紧！亮红灼眼，地面承受不住温度，烧得融化。
　　“就是现在！”乔霖在他怀里说。
　　黎沃脱下外套，盖在乔霖身上，抓紧了他，就要往下冲去——
　　就在这时，四周突然伸出枪口，朝他们哗啦啦地滋水！一束甚至滋到了黎沃嘴里，他尝到一股消毒剂的味道，刺得他眼泪直流。
　　白雾轰然而上，红激光在半秒内消失不见！地板重新凝固，温度迅速降低。
　　“？？？”黎沃迷茫地看着这一切，乔霖紧闭双眼，以为正在穿越“牢笼”，没想到一点痛楚都没有，身上还湿漉漉的，尽是糊了吧唧的消毒液。
　　狂风呼啸而来，吹得两人在风中凌乱。他在黎沃怀里睁开眼，一冷一热，打了个喷嚏。
　　“黎……黎沃？”女人的声音在楼道上方响起。
　　白雾退去。
　　田青贤手里正握着那枚激光遥控器，她看着儿子和那个白阳少爷搂成一团，衣衫凌乱、眼神飘忽，连衣服都脱了，身上到处是黏稠的白色消毒液，她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你已经……和他发展到这一步了吗？”田青贤石化地问。
　　黎沃看向两人的身下——两人的双腿交缠在一起，身体挨得及近，怎么说呢……就差脱个裤子了。
　　“不是的妈！”黎沃伸出尔康手。
　　乔霖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