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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争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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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佳云自阴影里走出,声控灯后知后觉地亮起,一下子有些刺眼。
“和你小叔去玩了?”姜佳云微微笑着,笑意很温婉,可眼底却充满了让闻雪时不悦的探究。
她没好气:“嗯。”怕说太多一定会变成争吵,索性只嗯一声。
姜佳云点了点头,喃喃自语:“这样也好,都是一家人,不过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手机没电了吗?”
闻雪时仍旧敷衍地应了声嗯,姜佳云却不相信,分明是她提出的假设。
她追问:“真的吗?手机是不是放在包里了,你都没看过,怎么知道没电了?”
闻雪时已经隐隐烦躁起来,动作有些毛躁,从兜里翻出手机,按下关机键给她看。过了一整天,的确没电。
姜佳云看着发黑的屏幕,好像是松了口气,“那也该让你小叔给我发个消息才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去按电梯。电梯上下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更被放大,扰乱闻雪时心绪。
她今日想起外婆很多次,因此一看见姜佳云,便有些不耐烦。可另一方面,又有值得高兴的事情,她不想和姜佳云吵架。
电梯下来,两个人一起进了电梯,姜佳云按下楼层。等电梯门合上,她才开口:“下午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
她看了眼闻雪时,“你在学校和同学发生了点矛盾,你小叔给你出头,要起诉人家。雪时啊,你也知道,咱们做人呢,还是得宽容一些,你们班主任也说了,起诉的话,年纪毕竟摆在这儿,你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只是浪费财力和时间罢了。要不然,你劝劝你小叔叔,别计较了。”
她字字句句都温柔得像江南的小桥流水,说出来的话却简直像凛冬天寒。
闻雪时情绪冲到喉咙口,化作一句:“他乐意给我浪费财力时间怎么了?”
她将手攥成拳头,垂在身侧,让自己不要因为激动而太过颤抖,深吸一口气:“是不是我不叫你妈,你也觉得你不是我妈?”
什么也不问,青红皂白全不分,就劝她宽容一点。
她对姜佳云有诸多的不满,在这一刻尽数层层递进,由那一句话引燃火线。
“要不是你,外婆会死吗?”噼里啪啦炸到结束,其实只有这一句。
在她十六岁之前的人生里一直缺席,突然有一天,以好好妈妈的面目回来,也不管她是不是愿意接受,自私自利。
如果只是吃几顿饭就能弥补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那十几年的人生,未免太过廉价。
闻雪时因此和她大吵一架,吵完之后,姜佳云便去找外婆劝和,于是又重复下一轮的争吵。
直到那一天,姜佳云硬是要带她去县城吃饭逛街。闻雪时不同意,被她扣下钱包和手机,不得不干坐在那儿,等着时间过去。
后来回到家,发现外婆出了事。
外婆倒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容从和蔼可亲变成青灰色的衰败,曾经的温暖都变得冰冷。她无比怨恨那被姜佳云扣下的五个小时,整整五个小时,但凡她早一点回来……
那天闻雪时和姜佳云歇斯底里地吵了一架,之后很多天都没再说话。外婆年纪大了,从前一直挂在嘴上说身后事,所以早就准备好寿衣和寿材。
她只是很安静地,送了外婆最后一程。
出殡那天下微微小雨,她目送外婆躺进土里,一次性哭了个够。
她的家,在那一刻就被姜佳云毁了。
可是姜佳云还是不肯放过她,她总要说,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那是我妈妈……
闻雪时只是冷笑,她对自己切肤之痛生下来的女儿都如此,何况没经历过任何疼痛,一直只接受着满满的爱的妈妈呢?
姜佳云是她的监护人,她一定要带她走,闻雪时也没办法。她办了转学,房子也换了锁,反正有一千种办法,对付一个根本没有经济实力的十六岁小姑娘。
闻雪时本可以不妥协,可是姜佳云还要用外婆来压她:
你看看你的样子,难道你外婆看着你这样就高兴了吗?
这一刻,过往的种种卷土重来,像一阵海啸,推着闻雪时一句又一句地,歇斯底里地,指责姜佳云。
姜佳云往后一步,靠着墙,抱着自己胳膊,低垂的眉目楚楚可怜,苦笑说:“你说得都对,可我做错了吗?生活不需要钱吗?如果我不把你留在外婆那儿,我要拿什么养活我们母子?”
重点全错!
她永远是这样,争吵不过的时候,就用楚楚可怜的姿态博取同情。
闻雪时胸膛剧烈起伏着,不想和她继续这根本没有结果的对话。趁电梯门开的时刻,她冲出电梯,往楼梯跑下去。她从没有跑得这样快过,哪怕学校的八百米测验都没有。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离开这里,回家。
姜佳云的家在七楼,闻雪时一口气跑下来,咬着小区的路跑出去,出了小区之后,随手拦下一辆车。
她脑子都是乱的,甚至不记得,在司机问她去哪儿的时候,报出的答案竟然是,闻怀白住的酒店。
她身上只剩下一部没电的手机,除此之外,就是愤怒到极致之后的惶恐不安。
司机把车停在酒店门口,“到了。”
闻雪时偏头,对着“棠城大酒店”大字愣住,动作迟缓地去拿兜里的手机。按了三次,都没反应,才记起来没电了。
身上也没钱,如此窘迫。
一个流离失所,在街上游荡的鬼。
她脸皮不厚,说话的时候很轻,把身份证和递给司机师傅,“我……身上没有钱,但我小叔叔在这个酒店,你可不可以等我一下?”
大概是她看起来太狼狈,像无家可归的小孩儿,司机师傅犹豫了两秒,点了头。
闻雪时拉开车门,往酒店门口去。
她要怎么说呢?这么狼狈不堪的状况。闻怀白在不在呢?他的朋友似乎很多,也许已经去了下一场约会。如果跑空的话,要怎么付这个打车钱呢?
怀揣着诸多的未知,走到旋转门前,一颗心吊着。进出的都是些衣着富贵的人士,看起来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如此格格不入。
闻雪时迈开左腿,上齿咬着下唇,近乎疼痛。
听见身后那一句:“雪时?”
直到这一刻为止,她是在街上游荡的鬼,而闻怀白,是看见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