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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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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最无情,不会因任何人事停留,哪怕是那样一个年轻美丽的灵魂,嘉敏公主的英年早逝,是个震动皇室的消息,追封,葬礼,服丧,初时掀起了不小的动静。但它也像任何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一样,来时风卷残云,汹汹而至,不多时就如山泉呜咽,缓缓而逝,只过了个把月的光景,便无人问津了。
我暗自悲伤了一阵,但深知逝者长矣,存者且生的道理,只默默将她记于心间,兀自收拾了心情。
转眼又是一年春日,草长莺飞,青山复绿。
午后,我照例奉茶进书房,也照例在里外间儿隔扇旁的竹躺椅上偷懒,胤礽总是这样纵容我,于是,我肆无忌惮的像往常那样打起了瞌睡……
一觉醒来,太阳斜斜的铺在脸上,暖融融的,稍有点晃眼,我用手挡在眉际,打个哈欠,习惯性地朝胤礽的书桌望去,他着着淡色便装,背窗而坐,阳光在他周身晕出一圈薄薄的光,舒适的感觉。他提笔掭墨,抬头瞅见我,微微一笑:“醒了?懒丫头,这一觉睡了一个时辰……”
我笑着犟嘴:“一个时辰很长吗?”
他摇摇头:“不长,不长,对你而言。”
抻个懒腰,我不再多言,从他案头抄过一本书,坐在脚凳上默默地看,阳光从书页左上角以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下移,当它移至右下角时,薄薄的一本书已翻去了大半。我揉揉眼睛,抬起头来,想看看时辰,正赶上他也抬头,目光交汇,两人俱是一笑,复又低下。再去看书页时,心思却已不那么安详。莫名的有些感触。
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这样的午后,习惯在暖暖的阳光中入眠,习惯与一个人静坐,各自读书互不相扰,却又总能在不经意间,缓缓抬头,相视一笑……十天,二十天,抑或更久?我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已沉浸在这安逸的生活之中,不知不觉的享受起每分每秒的宁静。
少时和女伴闲聊,憧憬爱情,幻想未来的爱人。女伴说,我的爱人须是那种在背箱里放上满满一捧玫瑰,带着红酒,蜡烛,跟我躺在车顶上,看星星看到天亮的男人;我脑中幻想那幅画面,繁星,玫瑰,越野吉普,野性又浪漫,美则美矣,却始终距离自己太远;于是下意识的脱口说,我到没有那么浪漫,就只想找个人,静静陪我坐着,各自忙各自的事情,或许话都不曾说一句,却总能感到对方的存在。当时她便笑我又虚又悬,怕是要嫁不出去了,我到不以为然,说,总会找到的。
总会找到的,我在心里默念,是呀,现下不就找到了吗,胤礽正是这样一个默默陪我,默默照顾我,但又总能让我感知,感觉到的人吧。诚然,与胤禛一起时,我会感到兴奋,感到那种心跳加速的刺激,但却没有一刻能感到安定;而与胤礽相处,像在饮一杯温温的清茶,不浓不淡,却齿颊留香,恬静得渗入骨髓……爱情,究竟该是兴奋刺激还是平实怡然的呢?
我想,该是二者皆有吧。但是,若由我来选择,我会选择后者,烈酒再美,也不过一晌贪欢,怎比得清茶,碧绿叶儿,芳香持久。
只是,我本是三百年后的一名过客,来去本不定,纵使动了情,又该不该搅乱这一池春水呢……
“怎么了?”思量间,被胤礽一声轻唤打断,他不知何时已住了笔,看着我,困惑不解的笑。
我低头,捻了捻书页,合上,打开,又合上,抬起头,我说:“胤礽,我想了很久,还是不能嫁你。但是,我不能违背心思,必须得告诉你。我已经……爱上你了。”
说这话时,脑中就只想着敏儿的话‘这心思,是一点也不能坳逆的。’即是不能坳逆,我便要大声说出来,孤寂了这许多年,现下便是只有一分一秒,我也要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感情。这情于今日看清,却是始于很久以前,有多久?我说不上。或是在西湖上荡舟嬉戏;或是高台上垂泪悼哀;或是于成心亭倚阑夜谈?怕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已在心底萌芽。
这怕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白天,我与胤礽在书房促膝而坐,他批阅公文信函,我读书、作画、打瞌睡,鼾声大作之际总会有一团带着墨味的宣纸丢到脸上把我砸醒;
天气好的午后,我们会出去散步,为了避嫌,他走前,我走后;他昂头,我颔首,他在人前像个举止优雅的贵族,从不对身后的小丫头多看一眼,却每每在僻静的地方猛一回身,把我拦腰抱起,当空旋好几圈直绕得我晕头转向,声声告饶才停下,然后他会笑嘻嘻的四下看看,在我脸颊亲上一下,以示得意;对他的种种“流氓”举动我是又惊又怒,又羞又恼却又着实没辙,我毕竟是那么看重他,很多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的去取悦他而不是推拒,看着他调皮使坏,看着他笑面朝天,看着他从一个威严神武的皇太子变成笑容可掬的寻常男子,我心便也是甜甜的,蜜一般柔软香腻。女子的心思是这么微妙,她时时告诫自己不要为爱沉沦,却总在见到爱人的第一刻推翻戒条,把一颗心完完整整的交托出去……
对于我们关系中的种种隐患,对于他既成事实的十几个妻妾,对于我尴尬危险的身份以及我完全渺茫的未来,我统统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爱情来势汹汹,我还未看清,便已沉沦。
两个月在亲亲我我中度过,六月将至,气温骤升,一如我们的感情,近些日子,胤礽几乎天天找各种理由把我叫去跟前,便是每月仅有的几日空闲,他也会时不时地悄悄出现在我门口,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天轮到我休息,小院空空无人。午后日头正毒,我在床上躺了会儿,觉得气闷,便起了身,打了桶水,在院子当间儿支了铜盆洗头,顺道消暑。
润湿头发,打了皂角粉,就着淡淡的香味,慢慢揉搓,顿时凉爽非常,心下愉悦,正想着哼上两句,忽听得身侧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我侧后立定,我余光一撇,扫见一抹镏金,心知是他,脑子一转,有意戏耍一下。
“映雪,是你吗?来得可正是时候,快舀点水,帮我淋在头上。”
身后无人答话,一阵细琐声过后,一瓢清水缓缓淋在头上,我暗自窃喜,嘴上却道:“不够,不够,再来点儿!”
稍顷,又是一注清水淋下来。
“皂角粉放多了,还不够呀…”
如此往返几回,我估摸着桶里也该没水了,又嚷嚷道:“没水了吗,再去提一桶吧!”
这回身后可没了动静,正纳闷着,一块儿干毛巾搭在头上。
“还装,一进门儿我就瞅见你在偷笑了。”
我怏怏哼了一声,兀自用毛巾包起头发,盘在头顶,回头看他,嘴上还不愿服输:“昨才见着,怎么今儿又来了,一天没有我就不行了吧?”
他笑盈盈地看着我,伸手揽住我的腰。
“是呀,这一天,食不知味,寝不安宁!”我听了一愣,这些日子已过了最初的浓情蜜意,我们天天见面不是斗嘴耍贫,便是互相挤兑,难得听他顺我一回,到不知如何答了。
愣神的当口,他盯着我看,眼神乎就变得深邃起来,稍一恍惚,唇便已贴上来,先是浅尝,继而辗转浓烈,缠腻纠结,一发不可收拾,头顶的毛巾掉落,头发哗的散下来,湿漉漉的披在脸上,透过发丝,我看到他的眼神,欲望深处,更多的是迷离……
分开时,我已气喘吁吁,他脸颊贴住我的耳际,气声道:“真想把你一口吞掉,那样你就不会离开了。”
我寻味明白这意思,只觉得哭笑不得,呵呵笑了两声:“傻瓜……”接着道,“今天这么反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猜?”
“嗯……你要出远差,去南边。”其实我几天前就已听到传闻,黄河水位上升,情势危急,朝廷要派人过去督察。
“呵!”他笑着拉我立稳,“你还真是我肚里的虫子,什么都知道?”
我扬扬头,不置可否:“是要去开封吗?”
“嗯。”他点头,表情凝重起来,“已经有几处决堤了。”
“什么原因,天灾?人祸?”
“怕是都有。”他蹙眉道,“若是让我查出哪个克扣了固堤款项,非严办了不可!”
“嗯。”我应声,听来像是很棘手,“什么时候走?”
“明天。”
“明天就走?”
“是呀,今日便是特地来跟你辞行的,却还被你使唤一番。”
我拉着他的手,也不知说什么,心里竟淡淡溢出些不舍。
他看着我笑笑,用手捋捋我的头发。
“瞧瞧你,像个疯丫头,我给你梳梳头吧。”
镜前,他立在我身后,拿着木梳,一点儿一点儿的梳通我的头发,表情专注,手法却是笨拙得可以,我尽量忽略头皮上的阵阵揪痛,放松身体。
他很耐心的梳了一阵,待大部分都梳通之后,他停下来,俯身把头搭在我肩膀上,由镜子里看着我。
“干嘛?”
“这一去怕是要个把月。”
“嗯。”
“你不想我?”
“……不想。”
“但是我会想你。”
“……所以?”
“所以,你要给我个信物。”
“信物?”
“我要……”他一伸手从我妆台上拎起个东西,“这个!”
一条链子由眼前划过,另一段记忆瞬间打开——早该尘封的物件——配了水晶链儿小镜子——我的镜子,胤禛的链子。
“这个……”我哑口,“做什么非得要它?”
他拿在手里把玩,“很精致嘛……我见你时时挂在腰上,必是十分心仪,现在我把它取了去,就不怕你跑了。”半是调侃,半是认真。
我觉得尴尬,有心去夺,抢了两下,他一个转身,跳出几步。
“还晓得跟我抢,看来是选对东西了。”拿在手里晃了晃,“安心等我回来,到时便能看见它了!”他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错身出门去了。
我向前跟了两步,眼见他出了院门,心里慌了一下,随即释怀,算了,镜子总是我的物件,送了他也无妨,况且链子上又没写名字,谁会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