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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围墙里的风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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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高高的看台上,看着面前的大片空地。此时的空地上站满了各色的男人。他们都是等待或者拘留的人。
人群三三两两,而高压电墙的场边有一个男人独自蹲在角落。他有一双警惕的眼睛,但却漫无目的的看着四周。
看台上瘦小的身影酷酷的将双手插在裤兜,他虽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少年,但却有着一副天生冷淡的面孔,脸上毫无朝气,也没有同龄人还残存的那份天真。
少年的身后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神情威严的男人,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对方已经撤诉,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刑期最多三年,如果他能表现得好一些,日后还能减刑。”
“这就够了。”少年淡淡点头,像他身后的男人一样,模样一成不变。男人始终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原本想问的话却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一转话题道:“回去之后好好待在部队,别再违反纪律!爸爸对你的期望很高,别让我们失望。”
“知道为什么事情已经解决,但我偏要以公诉的方式再向这个人提起诉讼吗?”少年忽然反问,而这也是男人想要知道的答案。地上的影子摇了摇头,少年冷冷的就像冰块道:“因为我还要回去,在我没离开部队前,他哪儿都不能去!”
“扬扬!”男人忽然提高了声音,似乎听到了多么令他愤怒的话,他压抑着自己,看着少年的背影道:“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哥哥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你是,我是!爸爸也是!”少年忽然转身,对着男人露出一抹讽刺的笑,言语戏谑道:“这好似遗传基因决定的!你改变得了吗?”
“变不了也要变!让你当兵为的就是锻炼你的意志!像个男人一样!”男人有些激动,方旗扬却不屑的转身,双手撑在铁栏前,一耸肩道:“我从上到下有哪里不像男人吗?”他的声音并不大,不是故意和男人作对。
方旗扬的身上不是同龄人的那种阳光,但他的早熟源于他的生就便摆脱不掉的生存环境。
身后的男人轻轻叹气,可是他说话的时候永远是一种命令与警告的口吻,就像他习惯在军队中去命令所有人一样:“三分钟后!我在前厅等你。”
方旗扬没有回应,因为他做不到。他做不到的事绝对不会发声。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睛已经飞到了那个男人的身边。
他看见一个细瘦的男人靠近了裴攻止,看见他们的手有一瞬间交叠在一起。他看不见那个后来者的脸,但他觉得他一定是眉飞色舞的模样,毕竟他的裴攻止是那样优秀的男人!仿若人人都觊觎一般。可是方旗扬总是忘记,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是个同性恋!
他看见地上的影子离开了,于是也侧身准备离去。
但双眼依旧看着场地边的男人,他看见他忽然站起身,仰头望了一眼蹲着的电线杆下,那电线上停着两只叽叽喳喳的鸟,而裴攻止起身时有些不耐烦似的拨拨头发。
他想:大概是走了鸟屎运吧。连鸟都在他头上留下记号!
方旗扬忽然就笑了,甚至发出了很小一声笑,身前的男人倏地一愣,有些诧异的回身看他。男人的视线扫过少年一瞬,然后又望向那头的裴攻止去。
他全然不知那个人究竟好在哪里,又有哪里能够吸引他。可至少这么多年来,扬扬都没有这样猝不及防的真心的愉悦过。
男人顿足,与少年齐肩,问他:“你和他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为什么会喜欢他。”
方旗扬仰慕裴攻止,这件事在方家已经不再是秘密。
他是个害羞的孩子,但却在某一方面表现的很大胆。
不过,看来他并不想和自己讨论这个话题。
方旗扬加快步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的脚步仿若对此毫无留恋,但那是因为他知道,他们还会再见!
他知道这个男人一定逃不出他的手心。
蓝蓝的天空,暖暖的太阳,空气却很稀薄寒冷,裴攻止遥遥的望着看台上离开的人影。小李递来的香烟被他塞入了衣袖里。
鸟在他的头上拉了屎,他莫名觉得心情很差。
远远看着那个身影的时候他却又有些发呆,依靠着杆子,不断在想。他觉得那个低个子的孩子有些印象,可无论怎么想,脑海都是一片空白。
寒风吹来,响起了警铃。场地上的犯人都极不情愿的回到了窄窄的房间。
那里禁锢了很多人,人们被折断了羽翼,再也飞不到梦里。
可是,对于裴攻止来说,它的晦涩与阴暗,足够撑起一场惊人大梦!
在回去的路上,裴攻止莫名打了几个喷嚏,不由感到一阵寒冷。
他想:也许是入秋了吧。他总会觉得很冷,但是身体却是暖的。
陆歧路生气离去,就连给他带来的厚衣都连带着拿走了。
他已经做好了陆歧路不会再来的准备,可是却又觉得悲伤。
离开部队后,那个男人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人。
除了陆歧路,他真的真的已经一无所有了。
可是陆歧路却做了一件令他无法原谅的事。如果无法复仇,他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去原谅他!
他还记得他站在他的办公室里,那是个不成熟的只粉刷过墙壁的小公司。陆歧路也不过是个毕业不久刚刚参加工作的人,但他依旧是优秀的。从那个时候起其实就奠定了他们必然会走上毫不相同的两条路。可是裴攻止不会为了前途而昧着良心。
他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那些案卷,双手从始至终都是颤抖的。
所有的案卷里不外乎一个名字——裴小芽。
他原以为,他能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
他以为,没有人会伤害那样稚嫩的、刚刚萌生在春季的芽。
可是黑暗无处不在,它们喜欢碾压一切,不留任何余地!
官司败了,是他的意料之中。可是不甘心却不会随着意料之中的结果而释然,那只会令他更恨!
陆歧路去买饭的功夫,他一边翻阅一边收拾。他将所有关于小芽的东西放入了柜中,还有一落如何也塞不到柜子中去。他看见那里竖着一个碟盒,于是顺手将它取了出来,塞入了最后一落案卷。
转过身收拾凌乱的房间时,他忽然发现那盘带子。
带子侧面入目的只有三个字——裴公子。
文字歪歪扭扭,裴字的下半部还有明显的修改痕迹,对方应该是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这引起了他的好奇,他拿着淡黄色的盒子,那包装的塑料盒子边缘有些红色的痕迹,可是一时之间却又看不出是什么。
他拿着带子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但可惜没有可以播放的机器。
而就在此时,房间的门打开了,陆歧路拎着饭菜回来,脸上是难掩的疲惫。他知道这些日子这个男人几乎没有睡过觉,整日的奔波,整日的抱着无数本厚厚的法律来研究。可是,他们终究是败了。
败给了人情世故……
还是那句话,这是意料之中的。看到这样疲惫的男人,裴攻止原想安慰他两句,就在他放下那盒录像带准备接过陆歧路手中的饭菜时,那个人却忽然之间莫名其妙的爆发了!
他从没见过那样严肃愤怒的他:“谁让你拿出来的!”他的声音忽然变调,裴攻止惊了一瞬,手僵在半空,那个时候的他只有二十多出头,脸上还带着稚嫩,一句话堵在嘴边还没问出,陆歧路就像个大人似的拿过那东西疯狂的打开了房间里本就不多的柜子,可是找了一圈之后里面都装的满满的书籍或案卷,他失落片刻,转手将录像带放入抽屉,重重的一推,抽屉关上了……可是裴攻止觉得那柜子都要被他的怒火推坏了。
他愣怔的站在原地,看着依靠着桌子呼吸粗重的陆歧路,原本的那丝诧异与不可思议渐渐就变了。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太多的细节,十年之后的他却无法忘记当他看完录像带中的内容时,黑色的电视机上映出的他的脸……
那仿佛是一张无形的大口,下一刻就能把他吞食,他也由衷的希望那台电视能够吞没他,把他咽下去,送回一切发生之前的时间里!
也许那样,他就能改变这结局。即使无法改变,至少他不会看到那一切,也不会承受一切而孤独的愤慨的活着。
他的愤怒无从发泄,他的口中只有一句“为什么”!但他得不到答案。
直到今天,陆歧路的身上还有他留下的划痕,那是打架留下的伤。他的拳头不该想着同伴,可他的怒火无处发泄,除了愤怒,还有无助与对自己的那份悲悯。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无能之人,直到小芽的离开,令他发现自己原来是那样的弱小。
没有人能够体会,没有……
裴小芽不见了,无论裴攻止站在哪里,无论他多么的强大,在他的心底,他的世界里,永远都将是弱不禁风的。
他想要复仇,想的发狂。
可最让他狂怒的是……他根本找不到能够复仇的人。
他不想死,那会让敌人喜悦与逍遥;但他又不想活,活着,是永无永无止境的痛苦!
录像带里有一个人的声音,没有露脸,但却录下了他的声音,只有一句话三个字——活地狱。
多么轻浮的声音,也听不出太多的喜悦。他不知道对方和谁在说,可是他们的确干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恶事!
活地狱几个字,这是最恰当不过的形容。
裴攻止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声调。若这个声音再出现,他一定能第一时间从千百人中分辨出来!裴攻止知道那五个人中没有一个人是录像里未出现的人,因为他们的声音不是。而他无法原谅陆歧路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本可以拿出这盘录像,去深挖真正的凶手,可那个藏在五人身后的人,一定买通了他们。否则,他们不会视死如归,口径统一,绝字未提任何人。
录像带中最后录进去的声音,究竟是谁!
如果那五人是操刀者,那么那声音就是幕后黑手?
十年来的夜梦里,他多想抓住那个人,哪怕只是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不杀他,而要残虐他的小芽。
十年来,他一有空便会想,究竟当年得罪了什么样的人,才会令对方对小芽如此痛下杀手!
那个人果真厉害,杀了小芽的同时,编织了一张网,建造了一堵墙,他将活着的裴攻止生生抛入了炼狱!
活地狱!
活地狱!
这人世间,活脱脱的就是一座地狱!
围墙那么高,里面的风景只有一座废仓库。
红红的血,涓涓的流,嘻嘻的笑声,丑陋的鬼,鬼的后面是什么?那是一只、不不不,是一群……一群大大的吃人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