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架蔷薇一院香》林蔷薇

12、不好也不坏的人

　　回到客厅，韩岐又沏了一壶茶，红色的茶汤没有之前浓烈，味道也淡了许多。他连着喝了几杯，可能因为心情的原因，有点牛饮。
　　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回想着昨天奶奶说的，随即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以为又要等一阵子，没料到电话嘟嘟两声就通了。
　　“喂，小六，外婆在旁边吗？怎么这个时间打过来？有事吗？”
　　一连三个问句，都没有提到他，韩岐想笑，自己亲妈永远都是记忆中的样子。从小到大，对待亲儿子，一向的放养。
　　“妈，外婆刚睡了，没什么事情，就是想问你和爸什么时候来林州？”
　　“恩，我和你爸大概下个月有时间，怎么这两天总是问这个事？工作上有棘手的问题？”李女士听到儿子叹了口气，仿佛有口难言，不禁问道。
　　“没事，等你们来了再说吧，您和爸不是一直嚷嚷着抱孙子吗？”韩岐清楚母亲的软肋，点到为止。
　　什么？什么抱孙子？李女士有点着急，对着电话喊了起来。
　　韩岐听着电话那头的喊声，有点震耳朵，把电话往外挪了挪，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母亲一向没什么耐性，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阿岐，你说清楚，是你把人家姑娘肚子……”，李女士觉得“搞大”这俩字有点上不得台面，难以启齿。
　　顿了顿，接着说：“知道你们年轻人排斥父母之命，也不考虑媒妁之言，那么多北京的姑娘你都看不上，林州的女孩就那么特别？别说能不能过我这关，先想想你爸那怎么交代吧？先上车后补票的事，还是有伤风化。”
　　韩岐故意卖了关子，没想到母亲脑补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直到扭头看到李修文那吃人的眼神冰刀子一般‘咻咻’地朝他飞来，才收回电话贴在耳边，小声解释：“妈，妈，你可真是我亲妈！我没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边说便站起来，往旁边挪了挪，示意李修文坐。
　　“就是需要你和爸正式相见一下，等你们来了再详细说。”话毕迅速挂了手机，回头看到李修文怔怔盯着他。
　　“怎么了？哥？”韩岐假装不解。
　　空气里有一股低气压在流转，李修文盯着他看了几秒，收回眼，淡淡问：“大姑和姑父，说什么时候回来没？”
　　韩岐对上他的视线，一时有些捉摸不定。嘴巴有些干，就斟了两杯茶，往右边推了推，笑着回：“还不确定，说是下个月有时间。”
　　“那你是有什么急事吗？这么着急忙慌得催他们回来？”李修文喝了一口，放下水杯。
　　韩岐犹豫了几秒，想起小姑娘相亲的事，心里一阵郁闷，状似无意道：“算了，急不得。”
　　“看上谁了？”李修文开门见山问道。
　　恩？韩岐扣了下水杯底部，有清脆的声响，咕咚咕咚拿起一口喝完。
　　“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问时笑容肆意，算是默认。
　　空气中静谧片刻，只窗边的一棵梧桐树的叶子随风沙沙作响，外公养的那只松狮在院子里踱着步，优哉游哉。
　　韩岐收回视线，正对上堂哥探究的眼神，抿嘴笑了笑。
　　说了句“回酒店了”，侧过身子拿起茶几上的钥匙，就往玄关处走，开门前想起外婆，又折回去看了眼，才起身离开。

　　李修文是在韩岐离开后，看了眼正在和母亲说话的刘慧如，匆匆开车出了门。
　　想到昨天在巴黎接头瞧见的那一幕，心口就憋闷难受。
　　刚在二楼，刘慧如不停地道歉，哭泣不止，说自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太孤单，两人只是舞伴关系。
　　听到这样的哭声，李修文脸上的表情有些麻木，上次订婚推迟也是用这一招，哭得梨花带雨，说什么岁月不饶人，一茬又一茬的小姑娘长起来，自己很快就被顶下去了。第一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心痛与悸动早被消磨完；三十六计，美人计用过，苦肉计使过，走为上计先斩后奏也做过；
　　他从没想过，空谷幽兰般的未婚妻竟也有如此让人费解的一面，孤单寂寞，这是多么可笑又可悲的借口！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李修文只说了四个字：“好自为之”就下楼了。

　　现在，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堵着一口气，心知肚明的事，其实不必言说。
　　母亲的追问，父亲的诘责，大哥的不解，他要怎么一一回答，说“自己被人劈了腿，戴了绿帽”，他觉得丢不起这人。
　　向来行动派的他索性不解释，就差砸了刚装修好的婚房。
　　至于刘家如何想，他不甚在意。他刘家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只手遮天。

　　那日之后，又过了三日，刘慧如倒没再打来电话，想必是自己想通了。
　　礼拜五，他刚进自己办公室，就看见刘慧如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他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赶来的吴秘书，一脸无奈走到他侧面，小声说：“老大，我拦了拦不住，一早打您电话没打通。”
　　说完看着李修文面无表情地走进去，而他站在门口进退两难，往里瞅一眼，“您八点半有个电视电话会”，说完随手掩了门，溜之大吉。
　　他怕啊，怕两人之间的战火殃及池鱼，还是隔岸观火探明情况再做打算。
　　屋里的刘慧如转过头，看自己的未婚夫站在办公桌前，她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中扑捉些可以挽回的希望，却听到他冰冷地说：“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已经分手，婚约取消，我不希望再重复一遍，尤其是在公众场合。”
　　刘慧如听他话里话外楚河汉界，一如前天电话里彼此之间泾渭分明，慌乱的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从前面抱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哽咽道：“修文，修文，我们可以马上结婚，我不跳舞了，再也不跳舞了。”
　　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人，李修文拉着胳膊硬生生把人推开，母亲赞她如空谷幽兰般清贵，他觉得母亲眼神不好。
　　春天时老宅要翻修，母亲要大面积种植牡丹，奶奶说牡丹虽国色，无奈花期太短；二人僵持不下。最后小十六插了句嘴：“哪能都如意，挨着栅栏和廊道种花期长的蔷薇，至于牡丹和兰花，喜欢的可以盆栽啊”，话没说完被二婶一巴掌呼到身上，“大人说话小孩别插腔”。
　　人生不尽如人意，这道理连小年轻都明白，他却执拗了。
　　他应该是去年就发现未婚妻，和舞团的一个男人暧昧不清。
　　那时他们还没订婚，他颇为不在意，甚至有些自负，不相信自己的情深会竹篮打水，不觉得五年努力会有去无回。
　　只是没想到，自己平生第一次恋情，是只开花不结果的。
　　“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你跳舞也好，其他爱好也罢，都别再扯上我李修文，你心里清楚我们为什么分开，有些事在我这不可原谅。”
　　说完拉开办公室的门，和吴秘书一块上了顶楼参加电视电话会，没有回头看一眼，冷漠而决绝。
　　刘慧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拿起手机直接说道：“大哥，你听清楚了，是他不要我了，我这么舔着脸上门求饶，他都无动于衷，他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们李家借着我们刘家的势乘风而起，扶摇直上，现在倒翻脸不认人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要睁大眼睛看看，黄山区一把手的椅子，他能不能坐得稳。”说完狠狠挂了电话，拎起沙发上的爱马仕出了五楼的办公室。
　　走廊里不时有人悄悄走过来，又悄悄离去，一把手的八卦像电子，不停地重组又分解，直至传遍整栋大楼。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约莫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恶意揣测。
　　而李修文，对这一切并无所知。他认为自己是光明的，磊落的，可光明有时会被掩盖，磊落会被打上无情的标签。
　　冗长烦躁的会议，一开就是一上午，从会议室出来，已近中午。
　　吴秘书递过来他的水杯和车钥匙，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忍俊不禁，一脚踹过去，“你小子，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吴秘书伸了伸被踹的腿，心有戚戚焉：“老大，你和刘小姐怎么回事？这两天整个办公楼的人见我就问，不敢直接问的托人问，我也不明就里啊。”
　　“分了，再有人问就这么说，还有让大家不要再八卦。”
　　“真的假的？刘家岂能善了？”
　　李修文说完，就坐电梯下去了，不再理会吴秘书的追问。
　　开车一溜烟出了区办公大院，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道上，熄了火。
　　大路两侧是参天的梧桐树，小道上四季常绿的榕树犹自泛着青，而硕大的梧桐叶子或青或黄随风摇曳。
　　马路对面是十一中的校区，中午放学时间，家长都挤在门口接学生，不时有车辆从车旁掠过，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老师再见”。
　　车前方巷道里，有个卖工艺品的小店，门口有棵不知名的树，顺着门边的墙攀沿，十来根手指头粗细的枝丫，互相依偎着向上生长。依稀可见即将散落的花苞里圆圆的果实，有的绿，有的红。
　　天是那样的蓝，云朵也漂亮，忽然觉得那些果实有些刺眼，就像有满苞的针，随时会戳过来一样。
　　想起《不好也不坏的人》里有话很有道理：如果你同时养了猫和鱼，猫吃了鱼，你除了责备猫，更应该责备自己。同样的道理，当你明明知道人性有弱点，却不加防范，而且吃亏的时候，除了怨恨那个人，更应该检讨自己 。每个人都是人，都有着人性善与恶，我们永远不能因为对方表现得善良，而忘记了他也有人性的弱点。

　　回到老宅，看奶奶正在吃饭，也盛了一碗坐在旁边吃。奶奶随口问他：“十一，媳妇呢？怎么不回来吃饭？”
　　一旁的二婶看情况不对劲，忙夹了一块鱼放到奶奶面前，“妈，吃鱼，孩子们工作都辛苦，不能天天回家吃饭的。”
　　“那也不能不回来吗？我还等着抱重孙呢？”奶奶干脆放下筷子盯着李修文。
　　李修文被奶奶看得有些心虚，忙笑说：“奶奶，您先吃饭，要不一会凉了，她今天有点忙，明天，明天就让十一媳妇回来陪您。”
　　成婚生子，这是奶奶最殷切的希望，而自己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