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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2 ...

  •   火车在暗夜里穿过城市与郊野,朝窗外望去,或密集或稀疏的光亮忽远忽近、交替闪烁。我一遍一遍读着她的信,心中百感交集。
      在内心里,我曾幻想着,渴望着她情感上的回应。可现实里,在她面前,我却从不敢有这样的奢望。在这段感情里,我从骨子里自卑到绝望,而这份绝望,恰恰是给了我敢于面对她微笑的勇气。

      迈克说:“确定没有希望的事情,也要去尝试一下,万一上帝喝多了呢?”
      乐观者往往如此。可他不知道,我特别害怕失去的,是在她面前的一份尊严,一份权利。

      可现在。
      她却在我自卑到根本不敢表达的时候,给了我如此坚定的回应。我能明白,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我更能理解她如此做的目的——她希望在我离开的时候,能够因为她的回应而感到无憾。
      多想此刻能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我心里满满的幸福与感动。可她又是多么的残忍,不肯再给我一个回应的机会。

      奔驰而去的列车,已让来路淹没在茫茫的黑夜里,我只能把这样的声音埋在心里,并相信她一定能感觉到我此时的心情。不管相隔多远,总有些意念能穿越时空吧。

      一夜不眠,黎明时分,首都北京终于从头脑中的虚拟映像变成了双眼可见的真实画面:天安门、纪念碑、大会堂,金水桥……恍恍惚惚逛了半日,眼前宏伟壮美的景象,却在心底掀不起一丝波澜。全部心神还停在昨天告别的地方,眼前还满是她挥不去的身影。
      原计划在北京玩个一两天的,最起码去趟长城和颐和园,如此神不守舍的状态下,索性返回车站,准备继续赶路。

      纷乱的售票大厅人头攒动。我站在巨大的列车时刻表前,计算着得多久才能到深圳。可鬼使神差,视线却被另一条线路吸引,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踏上那条路,并因这样的想象心潮起伏。
      拥挤的人们在售票口前被逐一打上标签,匆忙地登上发往全国各地的列车。我这个本应发往南方的货物,在窗口前购票的瞬间,突然血往上涌,脱口而出两个字——兰州!
      是的,是兰州,不是广州,南下的路线因一个字的不同而改变,我如此冲动地登上了西行的列车。

      由东向西,一座座城市在经过短暂的停留之后从眼前掠过。从车上下来时,快要失去了知觉的双腿第一次踏上了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可还不是最终的目的地,在北京火车站,我打了立文学校的电话,他告诉我到兰州后,要再转车到柳沟。
      在兰州下车,囫囵吃了碗牛肉面,又马不停蹄继续前行,终于在小小的站台上,看到了焦急等待的立文。
      “还以为咱们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呢。”他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
      “怎么会,我说过来看你的。”我哈哈大笑。
      “走,敦煌去。”松开双臂,他大声说道。
      我拍了拍被亏待了几日的肚子,“大哥,能不能先解决温饱问题?”
      他不好意思地搂住我的肩膀:“忘了忘了,先解决温饱,再思考梦想。”

      人生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离别与相聚,相聚的快乐也总是能短暂的冲散离别的痛苦。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坐车到安西县城,去敦煌的行程改到了第二天。几年前立文的家从农村搬到了城里,今晚住在他家。
      我们也有了片刻的闲暇在西北的小县城里逛一逛。黄昏里,我们沿着干净整洁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诉说着这几年分别的时光,也回忆着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说起当年的同学,忽而开心,忽而感伤。

      “看,红柳!”他指着河对岸说道。
      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片滩涂中,一丛丛红赫色的植物映入眼帘。
      “这就是红柳?”我发出疑问。
      “是啊。”他肯定道。
      在我的想象里,红柳应该和平常见到的柳树一般高大,可此时看到的它们,却不过是灌木的样子。看不到主干,只有一根根的枝条从地面上发散出来,天气寒冷,看不到它们叶子繁茂时的样子,只觉得它们现在的样子和东北的樱桃树有些相像。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立文看出了我眼中的疑问。
      我点点头:“是不太一样,我一直以为他们应该是高大挺拔的,没想到却生得如此纤弱。”
      “也有高一些的,不过大概都是这个样子,有些失望吧?!”
      我摇摇头:“那倒没有,印象里觉得大西北环境恶劣,自然而然觉得植物也应该生得粗犷和坚硬。真没想到在风沙肆虐的环境里,它们还能生得如此柔美。”
      “柔美?你说的它们好像是女人似的。”他笑着说。
      “对,还真像女人,就像……”我想了想。
      “像谁?”
      “像《新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
      “金镶玉,张曼玉演的客栈老板娘?”
      “是啊。”
      似乎在心里做了一个比对,他点点头道:“别说还真有点像,都是在荒漠中,外表妩媚柔弱,内里侠肝义胆。你这么一比喻,我真感觉红柳好像女的了。”
      “希望你以后找到一个象红柳一样的西北女孩儿。”我调侃他道。
      “你呢,喜欢的女孩像什么植物?”他反问。
      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千里之外的她,安静时如一首隽永的诗歌,活泼时似一段轻快的音乐。如何比喻成一种植物呢,我忽然想起她相册上的那首《一朵野花》,于是说道:“我们那儿山上有一种百合,小的时候去山里采野菜,偶尔会看到它。我觉得我喜欢的女孩就像百合,不艳冠群芳,却有着自己的美丽,不出类拔萃,却懂得自己的欢喜。”
      他侧过头:“听你这么说,这个人真地存在喽?”
      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不置可否地岔开了话头儿。
      一路说笑着向回走,转过头去,远远的红柳在夜幕里一点点暗下去。我忽然很想告诉白祎,我见到梦里的红柳了。

      在立文的家里,我挑选着在邮局旁买的明信片。
      “寄给谁?”他一张张地翻看着。
      我笑了笑:“一个同学,她也梦想着来甘肃。”我在一张印有红柳的明信片上小心翼翼地写上地址。
      “明天咱一早到莫高窟,后天去月牙泉。”他拿起一张“飞天”说到。
      我转过头,“明天早晨去月牙泉吧,我下午就走,不去莫高窟了。”
      “来敦煌不去莫高窟,不等于白来了!”他诧异道,“再说了,好不容易来一次,着急走干什么?”。
      “怎么能算白来?不是看到你了么。我保证一定会再来的,莫高窟留给下次。”我抬眼看他,笑呵呵地解释。
      某些地方,是需要有足够的精神储备之后再去好好品味的,而关于莫高窟,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如果此时去看它,也不过是一次走马观花罢了。另外,我希望白祎能先我到莫高窟,去完成她的梦。

      第二天,鸣沙山,黄沙漫漫,风吹沙响。
      我们坐在沙岭上,阳光刺眼,沙岭下一弯碧水,几处亭台,如曝光过度的相片,在清晨强烈的光线中变得虚幻。过度的黑暗和光亮都会让人看不清事物本来的面目。
      我在光晕中陷入恍惚,一种倾诉的欲望涌上心头。
      “文立,我爱上了一个人。”我转过头,向不远处的他说道。
      “你说什么?”呼呼的风,把沙子吹得好响。
      “我说,我爱上了一个人!”我冲着前方大声喊道。
      “是那个像百合一样的女孩儿么?”他大声问。
      “是的!”我坚定地回答。声音在风声里被顷刻吹散,我仿佛看得见它们飘向远方的样子。

      “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感觉的?”他的声音从风里传来。
      “感觉她放了东西在我的心里,不管走到哪里,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无时无刻的存在着,关于她的一切,我都会敏感的像只兔子。她给我一点热度,我会觉得像阳光般温暖,她稍微冷落了我,我会觉得寒冷刺骨。”
      他不再提问,而是闭着眼睛,面朝着阳光,似乎在想象我所描述的样子。
      抓起一把沙子,它们从指间流淌下来。在月牙泉边徜徉,我把我和白祎的故事粗略讲给他听。他静静地听着,然后和我说:
      “我以前总听别人说,爱一个人是需要理由的。因为人总是有目的的,爱情也无非是因为被他身上的某些特质吸引,并想占为己有罢了。但现在想来,爱一个人应该是不需要理由的,理由不过是告诉自己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可在你爱上他时,他的存在,就已经给你带来了美好的体验和感受,还需要理由么?”
      我诧异地看着他,此时的他,睿智的像一串葡萄。
      “难道爱一个人,不是为了和她在一起?”我提出我的疑问。
      “难道爱一个人,就是为了和她在一起?”他反问。

      鸣月阁的钟声响起。悠扬悦耳,激荡心灵。

      和立文在敦煌就此分别,他回安西,我抄近路到青海,之后再乘火车去深圳。这条路上的班车要一天之后才有,我索性从敦煌搭车,到阿克塞,翻当金山,过鱼卡,到大柴旦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距离开通了火车的锡铁山还有不到100公里。
      又搭了一段车,在一个岔路口下了车,徒步向前。
      一边向前走着,一边盼着能尽快搭上下一辆车。可走着走着,内心竟然从焦急中安静下来。极少能有机会独自一人面对旷野:胆怯、期望、迷茫、坚信,难得的一次体验。
      在登上火车之前,我只有这一小段路感受大西北的粗旷了,想到这,燃起斗志,大踏步向前走去。极目四野,茫茫戈壁,脚下只此一条路,走吧,心无旁骛,勇往直前。
      一直走到太阳西斜,目光中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前方似乎有一棵树,可怎么会呢?一路上除了骆驼草,没看到任何的其他植物。带着疑问一步步走近,竟然真的是一棵树,一棵站在路边的杨树,茕茕孑立、傲然笔挺。走到近前,发现一口水井在它旁边,果然,没有人为的浇灌,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它是不可能存活的。如此费尽心思地养活一棵树,我猜想,是想在每个路人的心里,种下一个希望吧。
      翻了翻背包,翻出了一块打磨了一半的琥珀,这块琥珀原本是想雕点什么送给白祎的。没想到还没完成,就天各一方,一想到这,心里又不免有些怅然。
      抽出一张明信片,郑重地写下几个字——“时间证明一切!”
      把它塞进矿泉水瓶里,和琥珀一起埋在水井和树之间,希望有一天,她也会来到这个地方吧!
      我没有相机,就在另一张明信片的背面描绘下这棵树的身影,记下这条路的名字。

      时间必将证明一切,痛过,笑过,深爱过,无憾不悔。

      故事总有谢幕的时候,结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中的每个人,都曾认真地经历过。那时候,我们还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但那份单纯已足够美好。
      在未来的日子里,我用长长的时间,把这个做过的梦用文字编织成一个故事。我能送给她的礼物,就是她在我的心里,在我的童话里,一直都如水晶般漂亮。
      16年后,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人,我也终于完成了这篇文字,在文字中,仿佛又重新经历过一次青春。我已经不想用文字证明什么,因为,时间已经证明了一切。

      1999年12月5日,深圳,人流涌动的街头,一个室外大屏幕上正直播着中国足球甲级联赛最后一轮的比赛。终场哨声响起,北京1比1战平辽宁,辽足夺冠的梦想破灭。
      一个男孩看着李金羽头上裹着的纱布,看着辽足球迷的伤心,满脸泪水地站在屏幕前,在汹涌的人潮里,久久不愿离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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