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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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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思念窒息了整整一个假期,下午的初见,以为会像浮出水面般畅快,却紧张到手足无措。回到宿舍,兴奋地回想着刚才的情景,甜蜜,以及甜蜜过后的些许失落,是已习惯了的患得患失。索性捧起《绝情书》转移注意力,一会儿将要共进的晚餐,还是放弃杂念,安心地去享受吧。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面对她时,如同面对整个世界。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都是你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迈克酸溜溜的文字虽有些倒牙,想起白祎,却甚合此刻的心境,我不自觉地点点头。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这些平日里最看不惯的文字,今天竟然感同身受,不由得打个寒颤,看来迈克乌七八糟的文字得少看了,小心中毒。
手里的蓝皮笔记本,是我们宿舍的必备品。它是我们如厕时的开塞露,临睡前的安眠药,饭缸儿打呼噜时掷过去的爆破筒,涮火锅时的隔热板。
外表虽污秽不堪,但翻开内里,它海纳百川,兼容并蓄:迈克原创的长短句占了大部分;小说杂志上的励志美文,我们也抄了不少在上面,还有各种留言、打赌、打牌计分穿插其间。
两年多来,《绝情书》由私有变为公用,记录下了我们的美好时光。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站在校门外,看着远远走近的她,我深呼吸放好万般情绪。不管一个人的时候怎样胡思乱想,在她面前我都会用尽力气,戴上看似淡然的面具。
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她提前了两分钟。
“真准时!”我表扬道。
“这叫以身作则!”她一点也不谦虚,看来心情不错。
我扬了扬眉毛,转过身,等着她和我并肩而行。
“想吃什么?”她问。
“火锅?”我不喜欢给别人A到D的选择,我喜欢是非题。
“好!”她亦斩钉截铁。
雪在脚下嘎吱嘎吱地响着,我内心的汹涌澎湃也渐渐平静。一小段路程,能和她走在一起,心中已很满足。
“假期都干什么了?”她打破沉默。
我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每天睁眼看会儿书,然后起床吃饭,看会儿电视,困了眯一觉,醒了再看会儿书,然后听广播,吃饭,看电视,睡觉,一天完了。循环往复。”
“可真够忙的。”她被我的描述逗得呵呵直乐。
她说得没错,我真的很忙。整个假期心里都被思念塞得满满当当,万千思绪时时刻刻天马行空,能不忙么。
“你呢?”我问。
“去了趟厦门,回来票不好买,腊月27才到家。回来后忙着过年,过完年又忙着开学,我可是真忙,不像你。”
“挺充实!”回想那个期望与她相遇的下午,原来是这样错开的。
走到一家叫“红红火”的火锅店。我拉开门,把她让进去。
“嫂子过年好!”进了门,我冲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老板娘和我亲切地聊了几句,同时笑意盈盈地招呼白祎。
“混得挺熟啊!”在一张靠里的桌子坐下,白祎坐在我的对面用菜单挡住嘴,压低声音说。
“咱哪不熟啊?要不带你去‘埋汰馆’,比这还熟呢。”我也故意靠近她,小声说道。
“还是算了吧,这儿挺好。”她打量着四周整洁的环境。
“我点我爱吃的,你自己想吃什么自己点。”她低着头,在点菜的单子上用圆珠笔勾画着,额前的留海荡来荡去。
“喝酒么?”她问,没抬头。
“你呢?”我把烫好了的杯子倒了大半杯开水推到她面前。
她抬头环顾四周,做贼一般,悄悄地伸出一个手指:“一杯!”
我刚要惊叹,她接着说道:“啤酒。”这大喘气。
“这叫喝酒?”我不屑。
“不叫喝酒叫什么?”
“尝味儿。”
我把点好的菜单拿到吧台,顺手提了两瓶啤酒。
“女朋友?”老板娘低声问。
我脸一红,小声道:“嫂子,别乱说,我们老师!”心里却有几分甜蜜。
“唠什么呢?”我回到座位,白祎问。
“她说一会儿空了过来坐坐,他们两口子也是咱学校毕业的,人特别好。”我把一次性筷子掰开,放到碟子上,送到她面前。
“是么,咱学生的生意可得照顾照顾。”
“照顾是应该的,不过人家年纪可比你大。”
“和大小有什么关系,多大了也得尊师重教。谁像你,一天没大没小的,连年都不知道拜。”她又提起了下午的话茬。
“谁说不拜了,现在拜不晚吧?”我把两个酒杯都斟满,一个递给她,一个自己端起来。
“不晚!”她拿起酒杯,甩了甩头发,笑呵呵地看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深呼吸,表情郑重:“白老师。”
如此郑重称呼的机会很少,在心里,对称她为老师一直有些抵触。顿了顿,我继续说道:“祝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新的一年里,工作顺利,生活愉快。”
一字一句,毫无新意,却是心底真挚的祝福。除夕夜,我握着电话,始终未敢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这简单的祝语到了今天才有了用武之地。
她没想到我还蛮认真:“周涅,也祝你春节快乐!每一天都快乐。”
目光流动,玻璃杯在空中轻轻相碰,悦耳的声音激荡着我的心。我一饮而尽,而她,也爽快地——喝了一口。
火锅冒着白气翻滚着,不知是热的还是不胜酒力,她的脸颊开始泛红。
沉静,是白祎最平常的一面,尤其人多的时候,人群中最沉默的总是她。她活泼开朗的一面往往在单独相处时流露出来,不知这只是她的一个侧面,还是摘去了伪装后的真实性格。而我在人群里最是游刃与自在,却独独在她的面前常常忘了言语,变得沉默。
饭店里算上我们,才只有三两桌客人。小店的主要客源是学生,还没开学,生意不算红火。我们吃了一会儿,老板和老板娘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啊,挺长时间没看到二胖儿了,喝两杯,不打扰吧?”老板孟哥提了几瓶啤酒笑呵呵地对白祎说。
“不打扰,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俺俩可不把自己当外人啦!”嫂子把端来的两盘菜放在桌上说。
他们两个和白祎虽不相熟,但年纪相仿,性格又爽朗热情,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两瓶啤酒下肚,孟哥搓着手,掌情绪高昂地说道:“白老师第一次光临小店,没啥表示的,讲个小笑话助助兴咋样?”嫂子笑着拍打了他一下,白祎则点头赞同,我却在一旁冲嫂子撇了撇嘴,意思是说:看,又来了。
“去年夏天,俺俩这店儿刚开不久,有个傻老爷们儿喝多了。”孟哥不紧不慢地说道,“她媳妇来找他,两个人也不知道拥屋啥,刚出门就吵吵起来了。吵吵没几句老爷们就上了手,开始打他媳妇。俺俩一看这不行啊,就跑出去拉架,结果那老爷们越劝越盛脸,怎么拉都拉不住。”
孟哥喝干了面前的半杯啤酒,我替他满上,他吃了一口菜,继续说道:“边上已经围出不少看热闹的,人越多他越逞能,给我气得真想给他俩嘴巴子。这时候一个小子从人群里晃荡出来,冲我一点头:诶,你,松开。”他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模仿着那小子的样子。
“我正拽着老爷们呢,以为他俩认识呗,刚一撒手,哪承想那小子一脚把老爷们揣趴下了。给我都干懵圈了,咋回事啊?难道这小子是老娘们外面养的小白脸儿?”
嫂子笑着打了孟哥一下,“别瞎说!”
孟哥瞪着眼睛看着嫂子:“打我干啥,我当时真这么寻思的。”
我用眼神示意嫂子不必理会他,让他继续。
“老娘们一看自己爷们被踹个跟头,立马儿来劲了。哭也不哭了,嗷一嗓子朝那小子冲了过去!你猜怎么的?”孟哥看着白祎,白祎眨了眨眼睛,显然不知道怎样往下接。
孟哥一看白祎不明所以,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这小子揣老爷们的时候,手都没从裤兜里抽出来,可一看老娘们冲过来了,调头就跑。那女的在后面嗷嗷追,三下两下,俩人跑没影了。”
说完,孟哥不紧不慢地又吃了一口菜。
白祎愣了愣:“然后呢?”
“然后?然后咱们也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啊,就在那儿闲唠嗑。我把躺地上的老爷们儿刚扶起来,扑棱扑棱土,踹他的那小子不知道从哪又绕了回来,冲那老爷们又是一脚给蹬趴下了。”说完,孟哥和嫂子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笑话显然挺冷,白祎还在琢磨着事情发生的原委,压根不知道笑点在哪儿。
笑了一会儿,孟哥慢悠悠地问白祎:“你知道那小子是谁不?”
白祎一愣,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嫂子,最后看了看我。有点迟疑地盯着我问:“难道是你?”
我低头苦笑默认。这事儿已经不知道被孟哥翻起多少回了,故事虽不曲折,但身临其境地去想象当时的画面,还是挺有意思的。看,白祎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为什么都跑了还回去?”笑了半天,白祎问。
“我越跑越生气,她媳妇这么向着他,他还打他媳妇。所以又回去添了一脚。”
“真有你的。”她的口气里有几分赞许。
后来的事孟哥没说,那两口子并未善罢甘休,正是孟哥在中间调和,人家才没闹到学校。在那之前我和孟哥互不认识,正是我的“见义勇为”和他的“拔刀相助”,才让我们成了朋友。
有说有笑到八点多,再不回去,宿舍就要锁门了,我和白祎起身告辞。
走出小店,天上竟然飘起了雪。街灯昏暗,灯光下星星点点的雪花飞舞盘旋。她看起来心情不错,迎着雪花,步子轻快,口中竟轻哼起曲调。我被酒精麻醉了的意识恍惚着,觉得那跳动的音符荡在耳旁,如梦如幻。
“什么歌?没听过。”在音符停止的间歇,我问道。
“《白衣飘飘的年代》”
“白祎?飘飘?”我喃喃道。
“是衣服的衣。”
“哦,白衣飘飘的年代,好听。”我咀嚼着字句,默默记在心里。
“是高晓松做的词,写的是对80年代的怀念。80年代是诗歌的黄金时代:海子、北岛、舒婷、顾城,一大批优秀的诗人和作品涌现。白衣胜雪,衣袂飘飘。” 她娓娓道来。
“很向往?”我问。
她点头,“嗯,那是一个美好的时代。”
我沉吟了一下:“谁都回不到久远的过去,也到不了遥远的未来,听说的过往与幻想的明天都是别人的。我拥有的,只有叫做‘现在’的这一刻。这一刻,雪是凉的,空气是有味道的,灯光是温暖的,你刚才唱的歌是有温度的。我觉得,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最美好的时代。”
我不知道哪来的感慨,或许是酒精的缘故,我如是胡乱说道。
转过头,发现她正愣愣地看着我:“说得很好。”
“钥匙借我一下。”受到了她的鼓励,我伸出手去。
她把衣兜里的一串钥匙递到我手里:“干什么?”
我的手心里攥着一个红木雕刻的小猫,拇指大小。我把它串到她的钥匙环上面,再递还给她。
借着路灯,她拿到眼前才看清楚,“呀,太好看了”!她的表情让人心生温暖。
“怪不得今天雪堆的猫那么好看,这个是模版吧!”
“恩,照这个做的。”我并未否认。
“真好看,谢谢你。”她双手摩挲着这个小玩意,能看出她的喜欢。
“也不能让你白请吃饭啊!”我掩饰着送她礼物的紧张。
“诶呀,还这么客气,不过,我喜欢。”她满脸的开心,怎能体会到我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以后看到这只猫,或许会想起今天的情景,说不定,回忆起来,也很美好。”我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她点点头,“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