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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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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前一晚,言夏视察过拍卖地,熄灯下楼回酒店。
晕眩是突如其来,以至于言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醒来第一反应是黑,黑得就好像水下世界,一点光都没有。
手和脚被绑住;封口的也许是胶带。言夏挣扎了一下,很快知道是徒劳,便安静下来。越危险,越需要保存体力。
恐惧和惊慌只会坏事,必须冷静才能弄清楚目前的处境。
视觉不起作用,其余感官开始自由发挥。
空气潮湿,沉闷,地方可能不大,但是脚下很稳,虽然不能确定,但或者应该庆幸不是在动荡的小船上。
有人……直觉是人。是醒的,很镇定,呼吸很浅。言夏睁大眼睛,但确实什么都看不见。用鼻腔“嗯嗯”发声,双腿蹬地弄出动静,试图引起对方注意。那人也很快给出反馈:他在朝她靠近。
是个男人。
言夏心里头有一闪而过的恐惧。但是她立刻意识到对方也许和自己处境相似,应该有同舟共济的机会。
那人费了点时间挪到她身边。坚硬的头骨首先碰到她的小腿,毛骖骖。那人似乎是抬了头,下巴擦到膝盖。言夏不知道他是在确定她身体的方向还是别的,肌肤摩擦让她寒毛直竖,不敢动,更不敢出声。
黑暗森林法则里第一条就是不要出声,不要出声,不要出声!——她到这时候才想起来似乎为时过晚。
也许是长期生活在安全社会的人对这个世界有天真的信任;她能想到最可怕的事也许还停留在失业失恋,最多是看守所;而眼下的处境显然并不是一个遵纪守法的正常公民能造成的后果。
那人一点一点往上移,言夏心里的恐惧一点一点扩张。她快要控制不住了。
直到呼吸吹到她耳尖:“……是我。”
言夏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就仿佛是被人从悬崖上推下去,原本以为粉身碎骨必死无疑,结果落在距离悬崖一米高的平台上。
一身汗都凉了。
那人似乎能听到她心里的怒骂,他甚至笑了一下:“我先帮你把胶带撕下来。”
怎么撕?言夏心里有无数问题:这是什么地方?你没有被胶带封嘴吗?为什么不早出声,是外头有人看守吗?你怎么知道是我?你怎么到的这里、到多久了?是谁——为什么——都没法出口。
就还是“嗯”了声。
那人的脸贴上来。
原本就炙热的空气更升了好几度。言夏只能尽力屏住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在哪里都不合适。她能感觉到他脸上也有胶带,但是不知怎的被挣脱了部分……像只大狗在舔她的脸,痒痒的。
让她想起春节时候的狮子头,摘下狮子头套的人手足无措的脸。
有汗滴落在她脸上。
那人微微舒了口气,言夏猜他是找到了。果然,牙齿擦过她的肌肤,更像狗了……就该把他当只狗。言夏又想起来,似乎他的微信头像,那个委委屈屈的小东西虽然俗名狸猫,但其实属于犬科。
狮子也是犬科……这人就活该是只大狗!
胶带的边缘微微起卷。
“会有点疼……”他和她说。
言夏又“嗯”了声。横竖她也发不出别的声音。周朗像是犹豫了一下,飞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汗津津的。
“我需要一点鼓励。”他说。
言夏:……
那人又若无其事咬起胶带边缘。
胶带粘着汗毛,撕裂的疼痛。言夏呼吸都重了——人类总以为脱了毛直立行走就是“万物之灵长,宇宙之精华”,到这时候才知道没脱干净;又想起古代女孩儿出阁开脸……大约也是这么疼。
周朗知道这时候不能停,也不能心疼。一鼓作气把封条给撕了。双方都松了口气。他甚至有点脱力。
人瘫在黑暗里大口喘气。
言夏想提醒他:“你压到我了。”又觉得这会儿不合时宜。不说破还好,说破了更尴尬。因尽力呼吸平稳:“现在怎么办?”
“……不像是仓库,这么窄,又这么深,像集装箱。”周朗说,“要真是集装箱,就只能指望外头没锁。”
“锁了会怎么样?”
“锁了就出不去了。不过我想,应该不至于。”
“为什么不至于?”
“因为背后可能是郑森。”周朗说,“如果单纯绑你还有宋祁宁和林深两个选项的话,连我一起绑,就只剩郑森了。”
“还有杨惠。”言夏提醒他。
周朗被她气笑了:“言小姐可真是得罪人的小能手。”
言夏:“确定不是绑票你索要赎金?”
“那他绑你干嘛,”周朗一个没忍住,“图你那套祖传香奈儿?”
言夏深呼吸。
周朗说:“如果是郑森,总不至于要了我们的命,毕竟钱你也退了;他大概就是想破坏明天的拍卖——”
言夏:“你的意思是,过了明天,他会放咱们出去?”
“可能会。”周朗说,“至少推测起来应该是这样,咱们在K城——至少我在K城没什么深仇大恨。”
“不过也有可能——”言夏还不想放弃。
这场拍卖不比之前拍卖郑磊遗物。那是广而告之,恨不得把全世界藏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这次从沉船定位、打捞到拍卖全程保密,图录更是精准投放。郑森那头一直没动静就让人担心。
如果真是郑森……如果明天她和周朗都不到场,错过时机,就怕会有别的变数。
“嗯。”
“那怎么办?”
周朗想嘲笑她这会儿就剩了这么点本能。到底不忍心。他歇到这会儿也缓过气来:“咱们得先把手脚上的胶带撕下来。”
言夏倒抽了口气:照常理推测,脸上的胶带定然是最薄的。她真有点担心牙口。
幸而周朗并没有这个意思:“你记不记得我戴的耳钉?”
言夏:……记得。
她第一眼看到他就留意到了,像中学校园里的不良少年——永嘉居然也能容忍。
“是钻石,有一面很锋利,玻璃都能划开,划个胶带应该没问题。”
言夏:……
“你是从武侠小说里穿过来的吗?”居然会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不是卫星电话?”
“我也不知道。”周朗说,“可能送我东西的那位长辈是武侠迷吧。”
“我以为和杨小姐的耳坠是一对?”
周朗:“这么说也不算错。原本是她看了眼馋照样子打的——言小姐对我和别的女人的关系真是相当在意呢。”
“能不学日本人说话吗?”
“要求真多。”周朗嘀咕了一句,“你得帮我把耳钉弄出来……有个暗扣。”
“怎么弄?”
“你说怎么弄?”
言夏:……“你、你把头移过来……”
她这会儿算是知道方才周朗不容易了。人类的听觉系统定位相当不靠谱。她最先接触到硬茬茬的头发,然后沿着头颅一点一点找到耳朵——找错了一只,“你怎么不戴一对。”她抱怨说。
周朗没作声。
言夏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从头来过。人类的耳朵软软的,耳钉有点凉。言夏不由自主舔了一下。
那人闷哼了声。
言夏觉察到异样:“你——”
“我是个男人。”周朗迅速回答她,“有敏感区很奇怪?”
言夏恼羞成怒:“……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就这地儿,就你和我,你让我想点别的什么?”
言夏原想说可以想想杨惠。但这终究是精诚合作的时候,她也不想激怒他。只得努力把精神集中在舌尖。她得先找到暗扣,用牙齿把它往里推。但是人类的舌头和牙齿远不如手指灵活。
K城晚上不如白天炎热,也有二十几度。这么折腾下来,难免汗湿重衣。衣裳薄,几乎能感觉到肌肤的纹理。热度高得惊人。周朗都忍不住叹了口气:“言夏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自欺欺人?”
言夏咬着耳钉出不了声。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乘人之危。
“你明明就中意我……”
“不然呢,就算我是适逢其时,但是换个人你不见得就乐意了。”
言夏气得吐掉耳钉:“你给我闭嘴!”
“我在分散注意力!”周朗理直气壮。
“周总是真不怕损失一只耳朵!”言夏恨恨道。
周朗笑出声:“……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言夏:……
有的人实在可恨得很。
周朗下巴搁在她肩上:“总是你先撩我的没错吧……”
“你总说我和杨惠联手算计你。解释你又不听。我当时是应杨惠之邀,她死了老公要被扫地出门,孤儿寡母的,好歹我们同学一场……”
言夏冷哼:同学一场?
“是是是,不止是同学。”周朗认栽,“你脑子里塞满了我的风流史。你要真想听,回头一个一个问我也行……我都不知道你听过多少。其实也没那么多。杨惠……杨惠倒是真的。我们那会儿年纪小。她回国过节,被家里带去郑家晚宴,其实是相亲。当时被郑磊看上,就分了……”
十七八岁,也不是没有伤心过。杨惠长得漂亮,人又聪明。他考证,她跟着看几眼就过了。他自觉出色,但是郑磊也不差,他还在念书,人家已经运筹帷幄……他也算输得心服口服。
后来终究是过去太久了。
“我答应帮她谋划,但是价格也不一定做得到。老太太钦点你,我和她的关系也确实怕郑家人闹。就定了你。我不知道她怎么想……”他后来也猜可能杨惠始终信不过言夏,所谓“非本国人不得主槌”她可能一开始就知道。
他那天下午去给言夏取衣服。杨惠求他,“我跟她上台,只会把事情搞砸”,他回酒店言夏还在练习。
她一无所知。
周朗复盘到这个点,似乎有点明白言夏对他的应激了。
在她的角度,也许他当时就是在看她的笑话,看她那么快乐,那么努力,那么焦虑……像个笑话。
言夏原本嫌他聒噪,这会儿真闭了嘴,空气又沉闷得近乎尴尬。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她从拍卖场出来才八九点,但是这会儿困意一阵一阵,恐怕是过了零点。
而毫无进展。
嘴巴发麻,舌尖也是,咸丝丝的,可能是出了血;她相信周朗也不好过;索性要放弃,又心有不甘:这该死的沉没成本!
又一次解锁失败,言夏退出来喘口气。那人亲了亲她。他们如今这个姿势,亲热得像鸳鸯交颈;言夏也没力气计较,她没那么矫情;就权当他是安慰她;又听他说:“不如我直接咬胶带吧……”
周朗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便试着调整位置。
“周朗!”
“嗯?”
“我再试试。”
周朗感觉她原本要说的并不是这句,是临时改口。但是他也不会读心术。心理学完全派不上用场。一直以来,这个女孩儿都倔得太过。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她说。横竖过了这村也没店了。
“你想听什么?”
理所当然是得不到回答。
“我喜欢你,是真的。”
轻微的疼痛。他能感受到牙齿的形状。小小的,尖尖的,锋利。他曾经看见她撕碎鸡翅,但是在他的肌肤上,只留下浅浅印记。
“嗒。”
太静了。就这么一声响,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周朗再次感觉到柔软的舌卷过他的耳垂。然后她寻到他的唇。
一个冰凉凉的东西被渡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