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姣》壹拾壹

4、有娘的孩子像块宝

　　“小的雷三儿，听兄弟们递话，说北方来的李三公子要见我，又得知他来了回澜阁，索性就自己闯上门来了，我是个粗人，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担待！”门外的人声音厚实，说自己是个粗人，却三两句交代清楚了身份来意，不卑不亢。而且，门内人不出声相请，他也没有推门，很是知道分寸。来人，并不像他自己说的是个简单的粗人。

　　李通下意识看向金姐儿，果然后者也正瞄着他，眼神多了几分打量。“原来是雷三爷！我就是李通，今日有内眷在，不方便邀你同坐。”

　　“好说好说，那小的就先告辞了，等来日便利了再叙！”那人爽快道。李通看了看母亲，再想想自己不过昨儿提了一下，今天这人就能自己找上门来，不想错过，起身道“雷三爷稍等！”李夫人点点头，李通一拱手，大步流星到了门口，一推门迈了出去。

　　门外那人年龄和李通相仿，身高也和他差不多仿佛，比他瘦些却不孱弱，晒得黝黑，人很结实精干，只有撩起别在腰间的袍子让他像个混混。雪娘正在拿自己的帕子给雷三儿擦汗，两个人明显都没料到李通几步跨了出来，俱是一愣。雪娘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却被雷三儿一把连手带帕子握在了手里。雪娘嗔怪的横了他一眼，脸颊微红低下了头，却没再挣脱他的钳制。

　　雷三儿挑挑眉，看向李通，扬了扬下巴。李通回身关了房间的门，转身对他二人点了点头示意。难怪来的如此快，原来有内线。回澜阁等闲之人来不得，是交流情报的重要之地。雪娘一个北地的人能这么快落下脚，自然有人相帮，而雷三儿是海陵这片的混混头子，肯定有他的渠道。李通是带惯了兵的人，等闲人他打眼一看，就能看个大概。雷三儿这人，他一眼没看到底。此人扎手，却也是个人物。

　　李通一抬手，往旁边的空房间示意“三爷，借一步说话？”

　　雷三儿略垂眼，像在衡量。

　　“我这儿要给大小姐把冰芋送进去，凉了不好吃了。”雪娘挣了挣被雷三儿攥着的手，抬了抬另一只手里端着托盘示意。李通下意识的看了眼小碗，几块儿小孩儿拳头大的芋头在里面，热气腾腾的偏要叫“冰芋”，也没见有多好吃。

　　雷三儿像是想通了，松了雪娘，对着李通一抬手“请！”

　　目送两人进了旁边的空房间，雪娘把帕子塞进了袖笼，忍不住抿了抿嘴唇，眼里都带上了笑。她轻轻叩门，推门进了大小姐所在的房间。

　　金姐儿见她只端了一碗冰芋，很是满意，再看雪娘两颊绯红眼里带笑，打趣的冲她眨了眨眼睛。雪娘横了她一眼，又羞又恼的把碗放在了她面前。

　　金姐儿也不让其他人，舀了一块儿芋头，吹了吹就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大口“呼~呼~呵”

　　“小心烫!”雪娘顾不得旁人在，抬手拍了金姐儿肩膀一下。“慢点儿吃，没人和你抢。”

　　“好烫，好烫”金姐儿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手没停嘴也没停。巴掌大的小碗，不过三块儿芋头，几口也就吃完了。等底朝天了，她才放下勺子，满足的用手抹了抹嘴。雪娘拼命冲她使眼色，她好像才反应过来，看了看一屋几个人的脸色，那真是精彩。

　　“嚯！这得多好吃啊？什么稀罕东西，不让我们也尝尝。”李夫人笑着说，笑意直达眼底。这孩子吃东西真招人稀罕，看着都香！而曼姐儿和柔姐儿惊讶的表情还没退去，谁家的千金小姐这么吃东西，活像路边的乞丐。钱夫人此刻只想找个缝儿钻进去！

　　雪娘见金姐儿一副怕自己真去给旁人也端上一碗的样子，气笑了，金姐儿可以不言，她却不能不语

　　“这’冰芋’做法倒没什么稀奇，只要把芋头煮熟了就行。就是这芋头我这儿存的不多，要不就给夫人小姐们盛上了。”

　　嗯，金姐儿跟着点头，对，想吃，没有了。她也不是每次想吃都有，凭什么给他们吃！一点儿没有吃独食的羞愧，她砸吧砸吧嘴里的味儿，真香！

　　“看大小姐吃得香，给我的馋虫都勾上来了！这里食材不多，雪娘不妨说说，咱们回家让厨子做！”李夫人笑笑说，不管是知州夫人家还是他们将军府，谁还缺稀罕吃食？

　　“芋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这存储费点儿事儿。需等十月天晴时，取芋子、芋头，晒至极干，放草中，需用冰镇着却不能冻伤喽。待要吃的时候，直接煮熟即可。”雪娘也不藏私，一气儿说了出来。

　　“啧啧，为了口吃的竟如此麻烦，工序倒是不难，就是得有人上心去做，交代下去，还真不一定就能做好。”李夫人点点头，心思却不在吃的东西上“知州夫人，您看，这日头偏了，咱们也出来有一会儿了，等傍晚灯会的灯点起来，看灯的人多了咱们的马车就不好走了，要不咱们改日再约？”

　　知州夫人拉着曼姐儿起身，微微点头，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她也想告辞很久了。“金姐儿，你跟我们一起回吧。”在海陵期间，他们就是住在金姐儿公婆那儿的。

　　“不，我还没看灯呢！”金姐儿摇摇头，就算不看灯，她也不要跟他们一起走！一路上无聊死了，坐要有坐像，说话要得体，累！

　　知州夫人松了口气，也顾不上说教，对着将军夫人欠欠身道“那我们就此别过，来日再聚，我看李公子还没谈完，你们等他，我们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将军夫人回应，拉着曼姐儿就走了，好像有人在追。

　　将军夫人哭笑不得，自然也知道她的顾虑，可她挂心儿子，只能等了。好在没让她等太久，李通那边谈完了，他也没问钱家母女的去向，简单跟金姐儿辞行，就离了此地。李通走在最后，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金姐儿趴在窗台上，就是最初他看到她的地方，不知在看什么。

　　知州夫人带着曼姐儿火急火燎的上了马车，一把摔了帘子，吓得平时伺候惯了的丫鬟都抖了一抖。

　　“那丫头早上出门的时候，你也在，她戴的什么首饰你能不知道，你干嘛赞柔姐儿的耳环，给金姐儿埋雷？她好赖是你堂嫂，你们一气连枝，她不好了对你又有什么好的？！”郡守夫人教训起闺女来。

　　曼姐儿看着车窗，母亲是不许她开窗张望的，说是有违规矩。外面，是不是各处都在挂灯，准备晚上的灯会。

　　看着女儿一言不发，知州夫人火气更旺，恨铁不成钢道“还不是因为她提了那人！幸亏李夫人岔开了，要不有你难堪的！你快歇了心思吧！不过这李通也不行，赶紧回去让你爹丢开这个心思。”一想金姐儿当时的眼神和竖起的拇指，她都气得肝儿疼了。

　　曼姐儿转头看向母亲，她自然知道那人不行，可她连想想都不行么？要是平时，她也就不言语了，今儿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张口道

　　“他为何不行？”

　　郡守夫人就曼姐儿一个闺女，教育的格外用心，挑女婿的时候从来不背着她，也一一给她分析利弊，看着女儿眼底的执念，她还是没了脾气，轻轻叹了口气，把女儿的手拉在手里，轻轻拍了拍

　　“那天上挂着的月亮是好看，我也喜欢。可那东西冷冰冰的，能揽在怀里么？”曼姐儿刚要开口，郡守夫人又接着说“就算它偶尔投影在水里，不过也是一场虚幻罢了。你的好日子长着呢，娘一定给你细细的挑一个好人家，不让你受委屈。”

　　曼姐儿知道母亲的用心良苦，她抿了抿唇，哪怕心里不服，可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另一边，李家的马车上，母女俩也在聊这个话题。两个人看了看很少坐马车的李通，后者装没看见，她们也不好支开他，就直接说了起来。

　　“谁之前说镇海侯家的女儿，养在乡下是个粗鄙之人的，回去我撕了她的嘴。”李柔想着那几对耳环，还有走出栈桥时，停在那里的马车，甚至连人家牵马拽蹬的小厮都比自己的精神。不过，她抬手摸了摸脸，自己倒是比她白一些。

　　李通也在想金姐儿的随从，他们一行过去，那人连眼皮都没抬，站姿懒散却蓄着劲儿，站的位置更是能以一敌十没有死角，呼吸绵长眼神内敛，是个高手！他也想知道，金姐儿之前是养在了哪个乡下！

　　“金姐儿真是天底下顶顶幸福的人，她什么都不缺。”李柔摸了摸耳环，噘嘴道。她没缺过什么，也很少羡慕谁，可今天和金姐儿只是短短一面，她就生出许多许多艳羡。

　　李夫人看着她，笑问道“你觉得她哪儿好？”

　　“她父亲是镇海侯，只有她一个女儿；母亲虽然早亡，却也没有后娘指手画脚；嫁的人又是人称’玉郎’的夫君，人都说北有’玉王爷’南有’玉郎’，自然是个好的，如此想来，她没有一处不称心。”说到最后，她吐吐舌头，红了脸。世人以玉为美，男子女子皆以肤白为美。能得个“玉”的称号，自然是极美的。

　　李夫人瞪了她一眼“真是女大不中留了，得赶紧给这丫头找个如意郎君！”

　　“是！”李通笑着应道。

　　“娘，三哥！你们都嘲笑我！”李柔羞得跺了跺脚，李夫人怜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顶“那’玉郎’可不是良配。”

　　李通忽然插话“梧州钱氏士族出身，长房嫡出，进士出身，朝中有亲戚无数，亲叔叔更是梧州知州，容貌也不错，不是娘眼中的良配么？”他从来不关心这些，但也知道夫人们有她们的社交圈和信息渠道，有时候男人也要仰仗。

　　“哼，还有个才名远播的美妾，夫人没进门，就先有了庶女，夫人进门三年还未有所出，小妾倒是三年抱俩，又有了庶子。”李夫人轻哼道，李通一愣，他不是很关心这些，当初看递上来的资料时，也不过一眼带过。

　　“这，虽然有违钱氏家训，却也算不得太大的瑕疵。”李通没说的是，在男人中，甚至还会有人觉得风雅，也爱和这种人结交。

　　“你们男人看男人，大多只注重能力前途，却不知道，后院家宅才是女人的一生。金姐儿的亲娘死得早，但凡有一口气，都不会给她结这门亲。”还不是因为没了娘，李夫人看了眼懵懂的闺女，轻轻叹气，强势如她，也是为闺女的姻缘操碎了心，没有给儿子们挑选媳妇时的淡定和底气。“卧榻之侧，岂容旁人安睡！你们上战场懂得这些，怎么不想想，这后院就是女人的战场。”

　　李通愣了一下，她过得不好么？可是，她看着那么惬意，比他见过的大多女子，都要惬意。李柔机灵的摇晃着有点儿分神的母亲，安慰道“娘，我才不稀罕什么’玉郎’呢！”

　　李夫人忽然正色道“那你可是稀罕’玉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