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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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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煦于京郊有处宅院。
虽无亭台楼阁,但也绿柳成荫,流溪小榭别有意境。
也正是这方小院承载了他们二十几年里唯一的美好时光,如若不是李嗣同起兵造反并着贺兰云琪的轰然离世,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离京前的常居之所。
如今,本已被闲置了一年之久的小院儿又有了人气儿。丫鬟小厮往来穿梭,脚步声、洒扫声、厨下传来的翻炒声,与寻常富贾人家的清晨别无二致。
而此时的贺兰茗玉更是褪去了华服金冠,她身着一身素雅衣裙,发髻上也只有银钗一二,虽不似以往母仪天下时那般华贵雍容,但却有着萧承煦喜爱的自在洒脱。
萧承煦卧于躺椅之上,透过敞开的窗子,看着他最爱的女人双手捧着汤药步履急促的向房中走来。觉得即便是那些被她的衣摆带起的枯叶仿佛都充满了生机……就如自己一般,虽死,犹生。
“这么凉的天,怎么还开着窗子!”贺兰茗玉将药碗置于桌上,回身关上窗子。复又走回到桌前,拿起药碗,看向正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的萧承煦嗔怪道:“自己什么身子不知道?还敢吹冷风。”
当日萧承煦虽得那女子相助,回了神识。但毕竟是已经死了一年多的人,日渐衰微的魂魄要撑得起这副躯体也不是什么易事。萧承煦从打醒来,人参之类的吊补之物便没断过。
不过于此,贺兰茗玉是半分抱怨都没有的,那女子说的对,失而复得更应珍重,别说是三天,便是只有三个时辰,都是上天的恩赐。
况且三天说短倒也真的不短,过去的二十年中,他们坦诚相待的日子加起来恐也没有三天之久。即便是决定退隐之后,也是各怀各的心事、各有各的顾忌。若说如现在这般纯粹的相处,自打当年两人阴差阳错的成了叔嫂之后,这还是头一遭。
此时他只是她的英雄,并非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而她也只是他倾慕的女子,并非母仪天下的贤贞皇太后。
“窗中女子甚妖娆,在下倾之慕之、观之赏之,如沐春风,不觉寒凉”萧承煦笑道。
“你这人……一把年纪了,怎的这般油嘴滑舌”贺兰茗玉低头浅笑,脸颊绯红。
“茗玉这是嫌我老了”
贺兰茗玉正在搅汤药的勺子一顿:“若能窥得你寒霜满头,我定然欣喜……”她低下头,一滴泪珠激得碗中起了涟漪。
“茗玉”萧承煦握住贺兰茗玉的手:“从前的二十年都没换得的心意相通,如今虽只有三日……我心中亦甚是感激。”
“承煦……”
“唯一不足便是这副破败身子再不能与你策马草原”萧承煦神色有些黯然:“沙场上纵横了大半辈子,谁曾想,临了,纵马到成了奢望”他淡然一笑。
“即便你想,我也是一万个不愿意的。我久居深宫二十余载,再不是那个能肆意扬鞭的雍临郡主了。那时我得知你伤重,连夜赶往驿站,骨头都要散了……如今你不能策马,于我而言也并非有什么不好,省的到时被你嘲笑。”贺兰茗玉边喂萧承煦喝药边笑道。
萧承煦又怎会不知茗玉此言纯粹是为了宽慰自己,草原上的鹰即便折了翼,也是向往蓝天的。她那般性子的人,又怎会不渴望在广袤的草原上肆意驰骋。
“我们既已错过了最好的光景,那便补偿在启元身上吧”
萧承煦似是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令茗玉生生顿住了手中的动作,她看向萧承煦的眼中满是困惑和不解。
“启元那孩子,瞧上了董家的丫头。”萧承煦抬手抚摸着茗玉的脸颊:“我曾与他说过,若心有所属,万不能辜负。我大晟兵强马壮国力昌盛,若须皇帝‘和亲’才得以稳固,岂不为世人所耻笑!”
“可……”
“茗玉,启元是你的亲生骨肉,与我相比,他是你更加难以割舍之人……你既已选了他,便疼他到底吧,无论启元心中如何想我,他毕竟是我在这世间最看重的孩子,让他重蹈我们的覆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至于这大晟,上天既允我再次为人,我便会守住对皇嫂的承诺”
“承煦……”
门外,托盘中的饭菜已然冷却,可萧启元的心却是火辣辣的。当年九皇叔临终前曾言自己一生终究难逃个悔字,而他萧启元即便还未走完这一生便已悔恨交加,悔的是歪曲了九皇叔口中的视若亲子;恨的是信了诸王口中的野心滔天……
午夜时分,小院的主屋中依然亮着灯。
萧承煦靠坐在床上,痴笑的看着坐在床边纳鞋的贺兰茗玉。
贪婪是人的本性,他们虽都嘴上说着知足与感恩,可这静谧的时光,谁又会嫌长呢?
“早些歇下吧,要不明天没精神。”萧承煦熬的通红的双眼在苍白面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目,虽也想让他多陪陪自己,但心中也终究是舍不得的。
“又不是为了看你,等人而已”萧承煦轻笑道。
“那是我自作多情了”贺兰茗玉佯装羞怒。
“不过若没你这般靓丽的景致,我怕是早就等睡着了”见她如此,萧承煦忍不住逗弄于她。
“你真是……”
“启禀王爷,人到了”是侍卫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吧”萧承煦应道。
不多时,何邵永便带着两名身形壮硕的男子跪于榻前。起死回生这等异事他并不是不好奇,但朝堂中打滚这么多年,他深知与性命相比,好奇心真的算不得什么。再说摄政王的才干和为人他都是十分敬佩的,如今有机会再见,他也是打心底里欢喜的。
“臣等参见摄政王”
“此处并非皇宫,你们不必多礼”
“王爷,陛下到了”门外侍卫道。
随着侍卫的禀报,房中两位年轻的男子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萧承煦略微扫了他们一眼,后对侍卫道:“请陛下进来吧。”
“不知皇叔找侄儿……”萧启元进门后还是被屋内的人吓了一跳。按说九皇叔死而复生应是绝密的事,就连当时挖墓的人都被那个冷血的女人杀干净了,而这院中伺候的也是最近才进宫的新人,为的就是怕将这耸人听闻的事情传出去。但现在九皇叔却将何邵勇给叫来了……
“九皇叔,这……”
“跪下!”
萧启元才将将问出口的话即刻便被萧承煦一声中气不住的训斥声打断了。
“承煦……”
萧承煦抬手制止贺兰茗玉的劝阻,示意她不要插手。
“陛下,你若还认我这个皇叔,便跪下。”
从前的二十多年里,萧承煦虽时常对他不敬,但君臣间的体面还是给足了的。就连他们二人嫌隙最深的时候九皇叔都不曾让自己屈过膝,更别提如今日这般让他跪臣子了。
要换成从前的萧启元,定是要为着自己身为帝王的颜面与他抗争到底的。可思及从前的种种,再想想之前听到的九皇叔与母后间的对话。萧启元相信,无论如何九皇叔是断然不会害自己的。
萧启元撩起下摆双膝跪地,而他面前的三人中,只有何邵勇侧了侧身避了过去。面对少年天子的跪拜,那两名年轻男子竟就生生受了。
见萧启元跪地,萧承煦便只看着那两个少年,未再言语。
“殿下,您的意思我们懂了。我兄弟二人定誓死效忠大晟,永世不生二心!”年纪稍长的少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红着眼眶跪伏在地,给萧承煦行了个叩拜大礼,随后,年纪稍轻的少年也跟着照做了一遍。
“这是他欠你们的”萧承煦说道。
言下之意便是欠的已经还了,今后便要尽了做臣子的本分。
这兄弟二人心中又怎会不清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不是父亲乃摄政王亲信,便是死了又有何妨。如今受了天子一礼,便是心中再怎么恨也该消散了。
为人臣子的枉死者虽甚,但能得天子致歉的又有几人……
“你们回吧”萧承煦冲两人摆手。
待两人退去之后,萧承煦对萧启元道:“那两位便是严海的儿子”
萧承煦见他甚是羞愧的低头抿嘴后,又道:“也是暗营的正副营主。”
萧启元闻言抬起头惊愕的看着他。
“暗营是隐于暗处的一支精锐,以各种身份隐匿于西齐等地。如遇战事,他们便是大晟最锋利的爪牙。何邵勇是这支队伍的军师。
从前之所以未告知于你,是怕你年轻气盛,轻起战事。如今看来你已经完全有驾驭它的能力了。至于这两位营主……从前我予何邵勇的命令是如有二心杀无赦,可如今我既能得此机会,便了了他们的结,也算是为我大晟留得两元虎将。”萧承煦的声音越来越小,喘息之声越来越重。
贺兰茗玉为他擦拭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你也累了,就莫要再操心这些了,早些睡吧。”
“不操心了,不操心了……”萧承煦轻声念着,身体不住的向下滑。
何邵勇和依旧跪在地上的萧启元见状赶忙到床前帮着茗玉将她扶好。
“你们也回吧”贺兰茗玉握着萧承煦冰凉的双手,满心满眼都是他苍白的面容。
“儿臣告退”
“臣告退”
待到屋内只剩他们二人的时候,她的泪便再也噙不住了:“你这个傻子……”贺兰茗玉轻抚着萧承煦的脸颊轻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