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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满玉第一次见到宋珩的时候,他还是个刚满月的小娃娃。
      宋珩哭得哽哽的,脑袋左扭右扭,动作之间漏出耳边的大片胎记,殷殷如血。嬷嬷脊背挺得笔直,说一句好生伺候,就让身边人将娃娃塞进了满玉怀里。一大片子人乌泱泱扭身离去。弃如敝履。
      满玉挓挲(zhāsha)着手,连四肢都不晓得怎样安排,害怕摔着怀里的小娃娃,又害怕劲儿大了勒着他。她从西四所出来后没打点,就被扔进这鸟不拉屎的梧桐苑做了“掌事宫女”,扫扫院中落叶、擦擦门上鸟屎。乍然迎来了小主子,半大孩子努着肚子颠着小孩,半晌哭声渐熄。
      梧桐苑似该有其他份例奴才来,只是三日两日总不见人。所幸各司送来的衣料食材还过得去,满玉虽身量幼小,做饭缝衣样样做得来。
      紫禁城的冬日很冷,滚滚的热水出了锅三步成冰。满玉大锅里烧热了开水,把宋珩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守在锅旁。试了试水,把小孩儿剥光架进去。“煮小孩儿咯。”宋珩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吓得要下泪。柴房里是穿堂风,满玉抖抖索索地往锅底添了根柴火,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捂住了满玉两只耳朵。“姑姑冷。”
      洗完澡就寝,地龙不热,满玉把宋珩紧紧地卷在褥子筒里,又抱住褥子筒。二人身上春夏秋冬四季棉被,把梧桐苑所有家底都盖在身上。“呜哇——”风过窗棂刮出刺耳的声响,宋珩眼睁老大,瞪着窗外乱摇的树影。满玉“哦哦”拍着宋珩的后背,轻轻唱起一首家乡的歌。
      “咿——呀——”少女的声音清远又空灵,带着三分稚气。
      ““山之高,月出小,月出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俩人沉沉睡去。
      冬月皇帝祭祖,宫中院院分了大飨礼的祭品。满玉手执烧鸡与猪头,沉吟道:“殿下,我们是祭祖呢,还是祭五脏庙呢。”二人对视,眼中精光一闪,宋珩面色沉静道:“全凭姑姑处置吧。”满玉在后院地窖里堆了一个雪窝,将神圣庄严的祭品们埋了进去。又压上一堆家伙什儿,防止哪里来的野猫染指这宝藏。
      大年三十,鸡叫头遍的时候满玉就爬起来了。把猪头烧鸡挖出来抹上黄泥,放到土坑里热腾腾地烧起来。满玉捞起袖子把头天泡好的豆儿米儿捞出来,莲子去衣去心蒸熟,剥出了桂圆儿和栗子肉儿。然后把红豆、花生、红枣洗干净倒入锅内煮成半熟时,再将米仁、粳米、糯米洗干净倒入锅内一起煮,待锅开后,用微火。兑进去蒸的软糯糯的莲子,加进冰糖,边熬边搅,冰糖在锅里慢慢化开。
      宋珩搬了小马扎儿在灶下烧火,巴巴儿嗅着浓浓的腊八粥香气。日色渐沉,雪光潋滟。又卷起一天鹅毛大雪。
      除夕夜。满玉掏出两根长长的红烛,“噗”少女和小小少年一起吹亮了火折子,点燃了一对长烛。熠熠烛火下,满玉撕开了猪头烧鸡外面的黄泥壳子,油花儿滋啦啦地响,“能干掉吗,壮士!”“共勉。”两人把头埋进肉里,再不多言。饱食一顿,两人瘫坐着,满玉掏出一壶好酒“过了今儿奴婢就十五了,奴婢是大人,高低得喝点;殿下小孩子,喝半杯。”“碰。”满玉捧着酒杯,珍重地吮着。
      “咕咕咕,咕咕咕”
      “睡觉了满玉姐姐。”
      “听不懂,咕咕咕。”
      宋珩站的笔直,额上青筋跳了两跳:“……咕咕咕,睡觉了;咕咕咕,快点。”
      满玉嘿嘿一笑,三晃两晃,绊翻了绣凳。宋珩扑到她身下,小身板儿被满玉紧紧地压着。满玉嘿嘿笑着,摩挲着宋珩耳边的艳色胎记,宋珩下意识想躲,却感到少女的指尖滑滑的、腻腻的。宋珩承认,那一刻,少年的情事忽然启蒙,内心涌出磅礴的悸动,甜蜜又战栗。第二天满玉日上三竿醒来,感到自己被宋珩反圈在怀里,她有点好笑,从层层被子下蠕动出来,打开门,门外琉璃世界、碎玉乱银。
      日子十分和乐,山中日月流水一样地过。小孩一刹长成了不苟言笑的小大人儿,让满玉满足之余感到淡淡的哀愁。
      御学的功课繁重,更兼一群世家子将作业堆到宋珩的桌上,梧桐苑一盏明灯点到深夜。宋珩在桌这边凝神作策论,满玉在桌那边绣着束带,针下蛟龙金堆银绣,熠熠生辉。她的绣活连司绣房的姑姑都挑不出毛病。虽然料子不稀奇,有皇后身边儿的叶公公帮衬着倒也齐全,尽力教宋珩的衣服不比他人砢碜。
      宋珩写得手酸,抬头看满玉小脑袋在桌子上一点一点,不由得轻笑出声。悄悄儿走过去,撤下她手里的绣活儿。“去睡吧。”满玉懵懂睁眼“奴婢不困。啊——”宋珩将满玉架起来,十分不具有美感地半抱到床边。“这是本皇子的命令。”回书桌继续执笔,几次下笔,策论里的家国天下都不知道抛到那里去了。灯下少年,唇角微微勾起,似春水破冰。
      大周以武立国,皇子十二岁行执戟礼,以示成年,从此拿得起丈八长戟,守得住祖宗江山。七月十四,是宋珩的执戟礼。
      满玉帮不上宋珩什么忙,一日一日地见不着他。看着他不惜命地踏月来去,心疼又欢喜。疼则疼他如此拼命,喜则喜她听宫人说七殿下样样拔尖儿,渐渐得了皇上欢喜,当年视七皇子为妖孽的陈年旧事,竟似烧成灰被风吹散,一点痕迹也寻不见了,“陛下亲自过问了七殿下的执戟礼呢。”
      满玉手拿着比她人还长的吉服,比了比腰身又理了理肩膀,看看哪里还得改改。宋珩长睫垂下看着胸前忙上忙下的小女人,感受着四处游走的手,身体不由得挺得僵直。“嗯……腰还可以收一收——更英挺些”少女柔软的双手自腋下穿过,直似环抱住少年。宋珩灵台轰鸣,一时五感尽失,只剩少女的发间栀子水的香气。“小殿下觉着怎么样?”满玉抬头,宋珩轻咳一声“甚好甚好。”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七月十五,周朝七皇子宋珩,行执戟大礼。银绣蟠龙玄色带束发,金镂麒麟冠扣合发髻,一枚墨玉长簪贯穿固定。玄色绣金银游鳞拖地长袍,外罩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映得少年长身玉立,面如桃花、鬓如墨画。
      文武两班臣子伏地大呼”天赐麒麟,佑我大周;千秋万代,王权昌隆。”
      少年神采奕奕,意气风发,一时万千日光汇于他脚下,他披荆斩棘,一阶阶踩过汉白玉高台,踩过明争暗斗、踩过十年寒窗,握住那玄铁画戟。少年忽然转身,向高台下遥遥一望,宽大袍袖旋起烈烈风声,高高举起画戟。少年唇边绽开一个笑容,目光隔着万水千山,投入满玉泪眼。满玉跪在极远极不起眼处,泪水不断线地滚滚往下淌。
      她跪在万人中,看他立在万人上。
      周帝拊掌大笑,转身看向矮一阶跪坐的异族女子道:“这是我向来重视的孩儿。”良珊吮着指头上的糕点渣,点点头含糊着说:“七殿下很好。”帝后对视一笑。
      大礼过了,满玉仔仔细细地熨烫好了宋珩的吉服,收在檀木箱子里,落盖前,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针线,出神浅笑。身子落入一个香气清冷的怀抱。”啊——“满玉尖叫转身,却恰迎上宋珩一双凤眼。”满玉,我成年了。“他少时喊她姑姑,后来喊她姐姐,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叫她满玉。”恭喜殿下.”满玉推着宋珩胸膛要脱身,被更大力按入。他高了,也壮了,小猫也似的小婴儿,什么时候比她高了。满玉虽懵懂并非无知无觉,宋珩一日日长大,她也着意慢慢与宋珩划清了尊卑。她气极使出杀手锏:“殿下,你的尿布是我换的!”二人一时无语,满玉正要趁机挣出,却见宋珩一番思忖,小心翼翼地吻了下来。似春雨挂在睫毛上的一个吻,带着满山寒梅的香气。满玉红了脸,圆睁着大大的眼睛。她虽然是老姑娘的年纪,却早早入宫,未历情事。宋珩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遮住她的眼睛,加深了这个吻。
      恰梧桐苑大礼后新进了奴才,满玉成了掌事嬷嬷,不必近宋珩的身。宋珩迈进院门,就看到满玉屋里的灯噗然灭了,不由得哑然失笑,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放松。她慌了,他反而镇定下来了。月下人神色温柔,落了霜华满身。
      第二日是皇后娘娘办的和乐宴。多少年来梧桐苑第一次拿到请柬,满玉不由得局促小小步子磨蹭在宋珩身后。宴会上觥筹交错,满玉呵欠之间,被皇后身边的叶安拉到一边。“诶,叶公公。”满玉小小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绽开了大大的笑容。“满玉姑娘”,叶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白皙的耳后急得通红,终于下了决心“姑娘可愿与我结为对食?”
      “诶?”满玉一时噎住。这许多年来,亏着叶安,小殿下才得以保全。宫中人情冷淡,她只恨捧出肺腑也无法回报叶安的恩情。她心中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不知怎得,脑中却浮现了小殿下那些浑话。叶安垂下长长的眼睫“满玉姑娘可是嫌我非男儿?我出身庐州叶家,和姑娘算同乡。大儒叶书行是家父。”一段十数年前的惨案被娓娓展开。原来叶父叶书行,顶天立地的当世大儒,不肯为皇上唱颂歌,被灭了满门,临死前层层经营将爱子送入宫中作个假宦官,得以保全。
      “好可怜,比话本子还惨。”耳边突然有人凄凄惨惨哭了起来。叶安惊得一转身,看到头戴虎睛石璎珞的小公主哭得不能自已。一时不知道该怕该笑,只能哄着。小姑娘抬起泪眼说:“大哥哥你跟着我吧,我是北荻公主,我罩着你。”
      和乐宴上,皇族世家公子男女结对儿,泛舟游湖,比谁能先在船上放起纸鸢。结对的时候,皇后微笑着看向小公主,目光扫向宋珩。不防小公主大踏步,抓住了叶安的手。叶安跪在地上伺候着,却见一只小手伸到面前,手指头染了漂亮的花汁,戴着琳琳琅琅的手链。他要埋下头,那只小手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要将他拉起。他不知着了什么魔,怔怔站起。从哪年开始,从哪年开始他卑躬屈膝、奴颜对人,再没有在人前堂堂正正站起。
      宋珩立在一边,茕茕孑立,攥住了满玉的手。秋风萧瑟,旁人看来满眼寂寥。只有他自己晓得,多么费力,才能忍住喷薄而出的盛大窃喜。
      湖光潋滟,凉风习习。世家子们船儿挤成了一团,都要在中意小姐面前显一显本事。宋珩环过满玉的肩头,满玉一抖,回头却看到宋珩“专注”地整理着自己身前的纸鸢。呼吸喷在她脖子上,痒痒的。“阿玉想赢吗?”满玉展颜一笑,摇了摇头“还有,奴婢名满玉。”宋珩不理,同满玉将船徐徐摇出,自太液池摇到了骊山汤——皇宫里的骊山水汇聚在骊山汤,湖中催生捧捧莲花,白的是重瓣玉蕊莲,粉的是合欢含羞莲。莲上敷着薄雪,琳琅世界,美得惊心。
      满玉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她在朱门宫禁之中,守着宋珩,不敢行错半步,生怕惹了麻烦,从不曾放肆赏过这美景。宋珩附到她耳边,低低唤道:“阿玉。”他比她高许多了。
      阿玉,所有的机关算尽都让我来谋划,所有的朝堂纷争都让我来算计。这冰天雪地里的春风十里,这苦心经营之后的锦绣江山,我都给你。
      “阿玉,不要拒绝我,不必急着答应我。我是很郑重思量过的——我要娶你。我不要你作我的嬷嬷或者姐姐,我要你成为我的妻。”
      天光很美,雪色很美,雪下莲很美,湖水很美,绣舫很美。满玉晕晕乎乎了,“奴婢是殿下的嬷嬷……”宋珩手指轻轻地点上她的唇“说你答应。”
      ……“我答应。”
      良珊公主的船上,汤婆子烧的暖暖的。“小哥哥,这个你们中原的玩意儿,怎么玩啊?”良珊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翻弄着纸鸢。叶安扬眉一笑,忽然甩下了奴才的包袱,“我教你。”
      叶安算着风势和湖水流向,划起了桨,避开原地打转儿的那堆船儿。良珊手里牵着风筝线儿,风筝徐徐荡起。良珊格格地笑,清脆的笑声如同她身上的银器碰撞叮当。“高了,高了!再划快一点儿!叶大哥,你好厉害啊!”
      太液亭里,皇后娘娘左手拖着茶盏,右手盖子轻轻地拨着表面的茶叶。茶香袅袅,氤氲了皇后的面容。和乐宴的彩头是“合欢”,拔得头筹的对子,若双方都有情,即可请皇后赐婚。帝后打定主意,要用老七那个贱种与北荻联姻。却不知……“皇后娘娘”,良珊扑倒在地,“良珊求娘娘赐婚。”“公主快快请起,本宫当然乐成好事,只是公主不知,周宫里的宦官……”周围一阵哄笑,世家女们以锦帕掩口娇笑,目光落在叶安身上似刀刮。一个婆子上前在良珊耳边这般这般,叶安一颗心沉到了底,上面压着泰山万仞。“嘭!”良珊额头触地有声“良珊不嫌弃叶哥哥,良珊只想要带走他——谢谢皇后娘娘!”“允。”
      转过年关,冰棱乍破,融水潺潺。小儿女的情意发酵着,在这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时候。良珊随着叶安,常来梧桐苑里玩儿。弯月绣鞋粉光融华,挑着两颗夜明珠,踏遍了梧桐苑。良珊望向叶安的目光灿烈灼灼,叶安望向良珊的目光温柔包容。满玉旁观者清,很为叶安欢喜。她厨艺好,蒸的藕粉桂花糕是一绝。良珊只嫌两只手不够拿,粉白的渣渣糊了一下巴。叶安瞅着没人注意,隔着袖子轻轻为她揩去。良珊呵呵笑道:“满玉姐姐,你若是来北荻,我叫我阿妈捏奶疙瘩给你吃。”一盘子糕点很快见了底,满玉起身去拿蒸笼里温着的另一盘。叶安犹犹豫豫道:“良珊,你可当真想清楚我是……什么人了?”良珊一笑,认真说:“开始我只是想带大哥哥出宫,我们草原儿女的婚事,才不要用来“赐婚”,但是现在……我真心欢喜大哥哥,我要大哥哥陪我放纸鸢。”
      良珊很喜欢学写字,叶安便牵着她的手教她。良珊大呼小叫“大哥哥的字好漂亮啊!”她其实并不会看字,她只是喜欢看叶安的字。就像她其实并不喜欢学写字,她只是喜欢被叶安教写字。叶安把着她的手,她给阿娘阿爹写了几次信,盖上戳儿寄出去。高兴得不得了,一天和满玉说三遍她会写信了,尽管她一个字也不认得。和风送来春日的暖香,小女孩咬着嘴唇,送出了她胸前的琥珀,琥珀中封了一只小小的蜜蜂。“琥珀佩戴在最贴近心脏的地方,我们草原儿女,此物一生只送一人。”叶安踟蹰一刻,收下,小心揣在怀里,良珊眼里是满满的盛大欢喜。
      上元夜,紫禁城里万家灯火。宋珩和叶安最近总是不见了人,满玉便由良珊牵出来逛花灯。她们是随着宫里“木樨香”的车溜出来的。满玉和良珊嘻嘻笑着融入人群,谁也没在意那扑鼻粪香。“嘭——啪”“嘭——啪”烟花漫天,璀璨得不似人间。“嘭——”“好!好!”一个鹰隼焰火飞天,良珊忽然抓紧了满玉的手,生疼。“怎么了?”“这是……这是我们北荻的行军焰火!”良珊慌忙往城外奔,她要问阿爹发生了什么。“嘭——嘭——”鹰隼满天翱翔,东西南北。仰着头的人群还在叫好,却是血流成川、尸横遍野。
      满玉再不肯回想起那个夜晚,青石板上汩汩横流着鲜血。她们被打晕了护送回宫。
      宋珩半月杀过了两个太医,满玉才将将醒来。宋珩着金绣九龙便服,三步两步跪坐到她床边。“阿玉,朕要封你为后。”满玉动了动嘴,点点头说“好。”
      十二名宫女为皇上穿戴好了箱底的故衣。新帝意气风发,快步迎向凤仪宫。他要将封后大典和登基大典并为一日,他要她共享这永世荣华。
      满玉素衣长发,静静坐在妆台前。“你来了,陛下。”凤仪宫里空空荡荡,宋珩喊道:“人呢!怎不知服侍娘娘穿戴!”他吼得没有气度,想压下内心的不安。满玉拈起一支螺子黛“为我描眉吧。”宋珩受宠若惊地接过黛条儿。
      淡描眉,箜篌脆,兴亡不尽秦淮水。
      满玉眉形清远,画成远山长眉。她从未着意梳妆,把所有年华伺候了宋珩,如今妆扮起来,迤逦长眉,缥缈若仙。满玉凝眉道:“奴婢伺候陛下,十七年了。”“阿玉……”“以后奴婢不能伺候陛下了,陛下要记得冷了添衣,秋衣虽然不服帖,但总要穿着御寒;夏日也要喝热水,贪凉容易坏肚子;写完字要记得涮笔,不然干了不好写……”“阿玉会替我记着的啊。”宋珩急急打断。
      满玉笑道:“可是总有人,要向良珊谢罪的。”
      宋珩如坠冰窖。他运筹帷幄,天下都在他掌握之中,这一刹那却慌乱如斯,他没有资格留她了。
      那晚上,她们回到梧桐苑,满玉动弹不了身子,而良珊身子强健些,挣扎着起来了。“叶哥哥……是你,是你在我的信里做了手脚,是你骗了阿爹来助你们谋反的!”“珊珊你听我说……罢了。”叶安向良珊手里塞了匕首,对着自己的心房。良珊几次咬牙,也不忍心推进匕首,翻转匕首挑开叶安的领口“琥珀呢,琥珀呢!你拿去作信物,骗阿爹了是不是!”良珊反手将刀刃扎进自己胸膛。“滚。”叶安慌张去寻军医。满玉焦急得要命却发不出声音。“满玉姐姐……满玉姐姐”良珊嘶哑着声音,痛彻心扉。而下面的事,是满玉一生不愿回想的噩梦。
      宋珩手里拎着头盔,如玉面修罗大踏步而入,经过良珊他略一思忖,将匕首狠狠推入。“没了你,才能将此时揭过去。大周会与北荻,世代交好。”“啊——”满玉撕心裂肺却发不出声音,她眼前一黑,再醒来,物换星移,换了天地。
      满玉拿起唇脂片儿,抿了嘴。玉色肌肤衬着正红胭脂煞是好看。“我本来想一报还一报,拿珊儿的匕首自刎的。可是我记得你晕血,你小时候看我杀鸡哭了半宿……”忽然想到什么,自嘲一笑“是了,你自然是不晕血的。”
      ”天赐麒麟,佑我大周;千秋万代,王权昌隆。”满玉长发委地,盈盈拜倒。一拜就再也没起来。
      丧钟九百九十九响,撞了九个月。从春日盈盈,撞到大雪漫天。
      “山之高,月出小,月出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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