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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分雪(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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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这话拿来蒙三岁小孩还行,拿来蒙我就差点味道了。
但是瞿姜又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和我说笑,每次提起我的师父、故国,她总是表现得比我还虔敬,生怕怠慢了哪位亡灵在上。
于是我听完这句话后,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瞿姜替我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此时此刻,我是绝不会欺瞒于你的。方才所言,都是真的。”
我还是继续瞪大双眼看着她,过去的事情,我的记忆零星而模糊,父亲放了那一把火之后,更是对永翼国朝中、皇族之事,一无所知。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瞿姜道:“我知道你一下子很难接受,更很难尽信。等你好后,我将你母亲的书信拿来给你看。”
“不是母亲,是永翼国女帝。”我有些固执地更正道。
“好吧。”瞿姜没多问,只是按我说的又十分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等你的眼睛好了之后,我将永翼国女帝的书信拿来给你看。”
其实若是有心,这书信也是可以做假的。但是这算是最后的实证了,我无法再推拒。便点点头,道:“好。”
瞿姜见我答应,呼吸似乎都轻快了不少。
躺着躺着,我困意上头,打了个哈欠,侧头准备小憩一下。
瞿姜看了我一会儿,在我准备翻身的时候,轻声道:“看完信后再决断吧。”
“嗯?”
“去不去找你的山,等看完女帝的信后,再决断吧。”瞿姜拥着我,“都是已经作古的人和事。”
“嗯。”我被睡意搅扰得不是很清醒,便应了一句。
之后我就被拥得更紧了,外头天冷,我最近越来越体寒,而瞿姜身上却出奇的温暖。
我还真的挺喜欢就这样被她抱着的。
一觉醒来,又是惯例的喝药时间。
章太医看着我,以往还会说几句务必注意身体云云,现在就只会叹气了。
“对不住。”我觉得我这次偷跑的行为,一定给章太医带来了麻烦。
章太医一边给我切脉,一边道:“大将军最对不住的人,可不是老朽。”
“我已经和陛下说过……”
“也不是陛下。”章太医又是长长叹息一声,“大将军最对不住的人,是你自己。身体是自己的,今日不仔细顾及,来日疼痛的,都是自己。唯有切身之痛,无人能同感。”
本来我一直认为章太医太过少年老成,明明四十岁都不到,却一天到晚老朽老朽的,仿佛真就是个行将就木的人。
现在却发觉,以他见过的死生之数,在阅历上确实担当起一句“老朽”的自称。方才那番话,也不是故作过来人姿态,而是出于医者仁心。
我诚心诚意地致谢,道:“多谢。”
喝了半个月的药,我的眼睛渐渐好了起来。章太医说,解药已经兑进药中给我服用了,没有一次性给我,是因为我的身体确实是太差了。差到根本耐不住药效发挥效用时一并带来的其他症状。
我问起瞿姜的情况来:“陛下呢?她可有服用解药?”
章太医道:“老朽事先对比过了,两瓶解药的完全是一样的。而后,陛下亲自为大将军试的药,待自身无恙后,才让老朽拿来给将军用的。”
我的内心再次因瞿姜的举动而久久不能平静,她总是这样,那些轻飘飘的、关于喜爱我的话,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但是真正沉甸甸的心,难能可贵的行动,却又只字不提了。
“本该我来试药。”
章太医拱手,“好在二位都安康,这是最好的。”
“嗯。”
确实,瞿姜和我都无事,这让我心中安稳许多。尤其是瞿姜无事,得知她的毒解了,我的心情特别好,也有精力问些其他的了。
“章太医,我还有一事不明。”
“何事?老朽若知,当知无不言。”
“感觉章太医你不过不惑之年,为何一直自称老朽?”
章太医像是在极力憋笑,最后没忍住还是轻笑出声,“臣太医院院正,章贯众,字老朽。”
我还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又十天,我的眼睛彻底恢复如初。正巧旁边放着瞿姜之前放过来的女帝的书信,我便靠在枕头上,拿起来读过。
原来永翼国末年,朝政已经腐败不堪,非女帝一人能够挽回。她决意将国家交予更好的人,但是世族多方阻拦,已非她能制衡。她甚至还被下了毒,已无多少时日。
她为守护父亲,给了他军权,本希望他能用这军权护着自己,谁知道他心那么大,容下了整个永翼国。
他以死谏给她和永翼国铺就了一条开始军队改制的路,可是最终,这次改制也没能起到太大作用。错综复杂的朝中势力,打断了他们最初的计划,一切宏伟蓝图也都化为无用。
女帝想永翼国的人活在更好的统治之下,但是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于是选择和师父暗中联手。当扈国素无攻伐之心,她们便选中了陆吾国。
瞿姜和师父的相识,是师父刻意为之。而介绍宋河鹭,也是师父先提的要求,瞿姜顺水推舟。
民所顺,乃势。民所安,乃时。
女帝有不拘于疆界的宽广之心,但是却错估了陆吾国的野心。
她原以为陆吾国会按照约定不伤害百姓,结果却惊闻屠城之事;她更没想到的是,永翼国军队会有那么多叛臣。
她含恨而终,师父或也是自责殉国。
正如瞿姜所言,我的母亲,为了和我父亲的约定,暗中联合我的师父,利用和我相互喜欢的人,灭了我的国。
真是……
叫人觉得荒唐至极,却又无奈万分。
瞿姜闻得我视力恢复的消息,下了早朝后,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赶来。
“何必这么急,我又不会走。”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后,连忙让雾岚去沏茶来,“外头风雪这么大,该乘暖轿过来的。”
瞿姜没听清我前一句,只是紧张地看着我,道:“也没几步路。”
还真当我自己没往返过?明明就挺远的。
罢了,也怪我,说了好多次要走,也是行动上真的走过,让她担心了。
我在这二十来天的半失明状态中,想明白了挺多事情,刚刚得知了永翼国灭亡的大致原委,也有许多话想和她讲。
正好她来了。
“顾菟,我其实一直都不算是一个坚定的人。”
“总是,怎样都可以,在哪里也都还好。比如被父亲托付给师父,又比如被师父托付给你。我从始至终都没觉得,哪一次离别是真的迈不过去,定要一死方能善终。虽然不尽安心,但是我凤郁泱也都是能够活下去。”
“可若有责任归到我这里,我必将倾力去做。若是有人有恩于我,我也必会报答。生于永翼国,师父养育我,你替我疗伤,这都是恩。于是,我答应成为党扈国的大将军,替被屠杀的百姓、替师父报仇,也能报答你。”
“在得知我是永翼国的世子之后,我虽然决意要走,却也想着要在彻底击退了陆吾国后再走。至于永翼国灭亡背后的事情,我曾经说过不想再计较了。方才真的知道后,更是决定今后不再提。”
“我虽为世子,可那时并未即位,帝王、丞相和将军都商量好了、也都承担了后果的事情,我多说无益。复国,我无心无力,永翼国百姓遭到那等背叛,也多不会与我同心同德。”
我将那信拿给瞿姜,“我看过了,今后还是你收着吧。”
瞿姜默不作声地将信收进衣袖后,望着我,我方才一直在说过去,可是却没有提到她。
她是在等。
等我谈对她的看法。
“至于你,你一直很好,无论是作为帝王,还是作为……”我对那个词略感尴尬,结巴了一下后,便换了种说法,道:“顾菟,能够和你相遇,我很高兴。”
瞿姜听后,拉着我衣袖的双手力道大了些许。
欲抑先扬,是我写折子的时候惯爱用的方式,她很清楚。
知道她清楚,我也不再兜圈子,“但是,你把很多事情瞒着我,其实是让我有些难受的。”
瞿姜沉默了片刻后问道:“那我道歉有用吗?”
我摇了摇头,“恐怕不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