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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纸人城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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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才能让他说话呢?”陈川百思不得其解。
变成骷髅后的张屠户,像是丢了二魂五魄的躯壳,和电影中的僵尸也挺像的。
只会用本能做出行动,无法思考,无法判断,就像刚才闻着生人味儿就扑过咬了,也不会想一想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现在被他们抓了也没有害怕,嚼了一会符纸便索然无味,暗黑的空眼眶乏味又呆滞地望着前方,任凭陈川在他耳畔大吼、在面前疯狂招手,甚至还扭来扭去跳了一曲韩团舞蹈,骷髅都视而不见。
陈川垮下来,“鹿哥,想想办法啊!”
江月鹿从城门走了回来,雾气似乎格外偏爱他,温柔地在他腰际绕来绕去。他半跪在白骨前,对视着那一双空洞的眼眸,心中却知道这个屠户根本没在看自己,他的念头早就不知道蔓散到何处去了。
“我听说要想让亡魂开口说话,可以让鬼附身。但他现在没有死,也就不能用这个办法。”
冷靖赞同点头。
江月鹿端详着张虎骷髅,没了血肉的嘴巴口径变得更宽更大,哪怕不能思考了,眼前这具骷髅还在下意识一开一合呼唤着亡妻的名字。
不能用对付鬼的办法,那只能用对付人的办法了。
“林菀。”他念起名字。
旧人之名在荒凉的旧地带起一阵幽寂的风,白雾被吹拂到四下,骷髅的双眼睁大了。
“她长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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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夜晚降临,他就会行走在一片空茫茫的白雪大地,那里没有花草,没有同伴,连道路也没有。
他慢慢吞吞走着,辨识不出前方和后方的区别,偶尔抬起头望向簌簌下落幽静的雪,更多都在机械地重复着走路的动作。
走啊走,走啊走。他还是看不见他人的存在,也不会去想为什么,一进到这片深邃的雪国,他就像被某种庞大的静寂淹没了,迟缓地抬头,迟缓地迈步,迟缓地想念一个人……想念?落雪吞并着大地的黑暗,也蚕食掉他为数不多的记忆,但似乎有一个人,他一直都没有忘记。
这一天,只会下雪的天空突然响起了声音。
“林菀。”
他停下走了十年也不觉疲累的双脚,愣愣抬头。
啊……那个人的名字……是叫林菀。
“她长什么样子?”
“蝴蝶。”他下意识张嘴。
“蝴蝶?”
“小小的。”
“小小的肩,小小的身,小小的她。不敢动,大风会吹走蝴蝶。”混乱的词句被他重复了很多遍,终于慢慢能听出条理,“绿色的衣裙,她穿着绿色的衣裙……站在桥边,淋湿了……我借给她一把绿色的油纸伞……她说。”缓慢的声音盖过了落雪的声响。
“她很喜欢。”
雪白的世界冒出一簇簇的绿芽,他迷茫地望着这些突然出现的生机,突然,一朵鲜艳饱满的红花吸引了他的注意。
如流沙逐年消散的记忆不断流淌回来,画面逐渐变得清晰。
“红花……求亲那天,我送给她一朵红花。”
“大家都笑她,说嫁的人不好看,送的花也土气。”一枚雪花飞至他的眼眶,看上去就像哭泣的泪痕,“……可是她说很喜欢。”
娇小的绿衫女子仰起头来,她发间还有自己刚刚插上去的红花,笑容明媚极了。
“我一贯都带绿色的珠钗,还是头一回带红色的鲜花。不过,就是要换换口味才有意思呀。嗯……所以,接下来我们也要换另一种生活了。”
“能嫁给你做夫人,我很欢喜!”
她的勇敢她的羞涩,可是要比这一大片雪国真实多了。
“她现在在哪里?”
“变成……”他的声音消失了。
“变成?”
“变成蝴蝶了。”他抬头,风从另一方大力吹来,沉默的冰雪大地像是震怒般抖动起来,他在剧烈的摇晃中反复迷茫。
“……活着,嗯还活着……她走了、走了,不见了……”随着不断反问,落雪狂吼出声,似乎在冲他不断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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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江月鹿伸手去按颤动不停的骷髅,可他忽然一改之前的迟钝,一跃而起,转眼间就落在了他们后方。
没有对这几个抓住自己的人发起反击,骷髅一直望着前方的城门,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他怎么了?”陈川道:“逃也不像是逃。”
赵小萱叫起来,“花,那边有花啊!”
城门不远处的白雾消散大半,露出荒废的街道屋舍,砖瓦连青苔也没有。可是骷髅迈步而去的方向,却生长着一点小小的绿色鲜红,是一片被人小心呵护着的绿草红花。
那骷髅愣愣望了许久,忽然扬头看向南城深处,从胸口挣出两声急促的呼唤——
“林菀,林菀!”
话音未落,他便疯了一般朝城内奔去,这一下谁都始料未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江月鹿,可他刚要开口,眼前又一个黑影掠了过去。
“林神音!”
林神音头也不回,跟着骷髅狂奔进了城内。
“我去追。”江月鹿没有犹豫,“你们三个待在这里。”他回过头看了眼冷靖,“你也留下。”
没等冷靖回答,他就像离弦之箭奔入夜城,白雾被他的速度冲撞得四处逃溢,在他的身影消失后又层层掩盖起来,将这座幽暗的死人之城彻底遮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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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屋的院落长满杂草,篱笆旁支了一张粗糙的石磨桌,林菀坐在石凳上,恹恹地趴着。
她似乎……越来越虚弱了。
是生病了吗?还是像思玉婶说的,恶鬼来找她了?
也许就是那些鬼罢。十年来,他们仅活下来的南镇人靠着秦雪巫师的镇压仪式,在内城里过着憋屈烦闷的日子,就算忍让到这种程度,那些山贼化为的恶鬼仍然不肯放过他们。
自己恐怕是要到头了……她混沌地想着。
只可惜以后没人再给夫人帮忙……夫人,她其实是很可怜的人。
黏稠的水洼中倒映着晦暗的月,一阵细小的涟漪荡过,不知为何,她忽然察觉到身旁出现了一个人。是思玉婶回来了吗?
她强撑起来,却没看到熟悉的妇人。
篱笆之外就是雾来雾走的旧城街道,也是空无一人。可林菀仍不断听到“铃——”“铃——”的空灵响声,她低头瞥了眼那汪浑浊的水洼,旧城无人到访,连积水都变得恶臭难闻,可眼下,它居然奇迹般地清澈了,那幻听似的铃声一响起,水中的涟漪就层层推开。
“……是谁?”她已虚弱地说不出话来。
“你很快就要死了。”
略带笑意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林菀吃力地抬头,看到了一个立在屋檐上的黑影,晦暗的月被他挡在了身后,仔细地描绘出他的轮廓和一半猩红衣角。
他居高临下看着林菀,似笑非笑。
“红花?”
林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发间的珠花,来人的笑意更为明显,“我喜欢红色,但这朵花却太丑了。”
哪里丑啊……她连反驳的声音都说不出口,终于承受不住泰山压顶般的疲惫,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打破了平静,追逐的踩踏声让青砖都抖动起来,雾气散得一干二净。
一只白骨骷髅出现在街上。
他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四处看看望望,最终停在了林菀倒下的篱笆院落前。
“站住!”
江月鹿追了一路,终于赶了上来。
这只骷髅一路玩命狂奔,似乎对他消耗极大,现在终于垂下头,软趴趴半跪在地上,短时间内是作妖不能。江月鹿松了口气,刚要过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也要死了。”
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着挑衅的话,除了那位夏少爷还会有谁?
“……”
他忽然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这位夏少爷叫什么名字。
站在院中的少年仍穿着那身红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衣服颜色似乎变得更猩红了,少年的态度也和原先一样,正眼不看旁人,心思全在两个倒地不起的人身上……两个?
他这才发现,院中躺着一名女子。
和张屠户比起来,这姑娘有鼻子有眼睛,有血又有肉。
不过却算不上活人。
甚至比白骨森森的张屠户更不像活人。
绿衣裙,身材娇小,还有鬓发间那朵红花,很容易就能确定女子的身份——张屠户的发妻林菀。她已经死去十年,为何会在南镇出现?
“真可惜。”夏少爷道:“本来我还想问她一些事情。”
他此刻的遗憾倒是情真意切,江月鹿转念一想,不问白不问,“什么事情?”
“私事。”
“啊。哦。”看起来是不方便跟他说。
江月鹿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绕过背手傲立的夏少爷去查看林菀的身体。看他如此识趣,自己却难受起来,猩红的眼珠在江月鹿的后背点来点去,满是恨铁不成钢。
我不说,你就不会问吗?
夏少爷用力地咳嗽了一声,江月鹿转头看他。
“虽是私事,但也不是不方便说。”他抿了抿嘴唇,“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人。”
江月鹿点了点头,“哦。”
乌鸦飞过,又一阵尴尬的寂静。
没等到人问,自顾自又开始分享自己的私事,“所以,我并不是巫师,也不是这里的人。”
“哦。”
“……”
不讲了!
江月鹿噗一声笑了出来,安抚被他气歪了脸的夏少爷,“你来找谁呀?”
本来不想答他,话却自动出口:“一个逆子。”
逆子?你才多大啊。
江月鹿刚要笑着吐槽,却瞥到地上躺着的林菀手指一动,唯恐看错,又定睛看去,只见她突然张开五指,迅速掐住了他的脖子!
半晌没听到回音,夏少爷回身一看,眸光一暗,地上又流动起青色火焰。
江月鹿见识过这把火的厉害,虽被掐住脖子,还是艰难开口:“等……”他想抬手阻止,可那少年仿佛被气得不轻,焰光越来越盛,眼看就要吞没林菀。
一直跪在篱笆外的骷髅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挡在了火焰面前。
“自不量力。”
夏少爷冷哼一声,眼底猩红一闪。
“等……等一等!”江月鹿拼了老命,挣扎出林菀的五爪:“你看她的眼睛!”
“眼睛?”夏少爷看去,女子的双目失了焦点,似乎不受自己控制。
可是不受控制,就能在他眼皮底下伤人?自古以来,都只有他伤别人的份!
“你说得对,他们是要快死了!”怕拦不住他,江月鹿急道:“在死之前,我还想再问他们几句话!你不是也有想问的事吗?”
“他们已经毫无意识,无情无感。就算你问了,也得不到回答。”夏少爷冷冷提醒。
“如果我有办法让他们恢复如常呢?”
夏少爷不假思索,“那就全听你的。”
江月鹿微微一笑,“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