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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活得像玫瑰那样热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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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月考上阵,陈亦显然轻车熟路了不少。总的来说,他自我感觉良好,题答得也轻松。考完最后一门英语,许威如释重负,架着他也总又开始吆五喝六,撺掇着一帮人出去打牙祭。陈亦无可无不可,双手扣在脑后,和宋禺斐俩人并肩跟在一行人身后。一番挑挑拣拣,最后进了家川菜馆,店员见他们人多,刚好又有空的包厢,就把他们领了进去。
许威和洪天逸这回倒挺识相,半个“酒”字都没提。等服务员把两份菜单递给他们,许威立刻眼疾手快够了一份,转手就递到戴娇珩面前。
隋婧瞥见,起哄道:“啧,无事献殷勤!我们这么多人,你至于这样上赶着讨好人戴娇珩吗!”
“那怎么?”许威很有种奴颜婢膝范儿地强调,“我这叫知恩图报,懂不懂?感谢过去一周的时间里,戴娇珩同学对我细心的辅导。我这回英语要是能及格,她就是我们老许家头一号大功臣!”
“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保你60分没问题。”戴娇珩笑着回。
对她的回答,许威满意地点点头,但一想又不对劲,“60分?那不还是不及格?!”
“你以为临时抱佛脚就能及格?你把老汪放在哪里。”在挤兑许威这方面,陈亦会迟到,但绝不缺席。
许威顿时霜打的茄子,蔫儿了......几分钟。
几个女孩点完,菜单又传回许威手里,他也不知道龇牙咧嘴给谁看,专点了菜单上面那道标示辣椒最多的剁椒茄子。点完,他越过陈亦直接把菜单递给宋禺斐。陈亦嫌他幼稚,又瞥见宋禺斐圈了那道香芋烝排骨——既有肉,又不辣,显然是替他点的,也就懒得跟许威计较,反倒得意忘形,手垂在餐桌底下偷偷捏了捏宋禺斐的大腿。
宋禺斐斜瞟了他一眼,神色虽然自如,唇角却几不可见地扬起。果然少年人之间的喜欢,是哪怕丝毫的喜悦也舍不得只放在心里掩藏。
月考结束没多久就是“五·一”,学校放假一天。
陈亦没睡懒觉,起床刷牙洗脸吃过早饭,就帮着老金同志一起整理了厨房旁的杂物间,接着又在老陈同志的指挥下给院子里那些他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儿的花修剪、施肥,直忙到正午。吃过午饭,他换了身衣服出门去找宋禺斐,路过小区门口的超市,不忘特地买了一塑料袋的各种口味的冰棍、冷饮。
宋翎难得休息,也没闲着,跟宋禺斐俩人在家同样也是忙活打扫了大半天。陈亦到的时候,他们才刚吃完饭正收拾餐桌,娜娜嘴里的饭菜才咽下肚,瞧见冰激淋就又觉得饿了。陈亦取笑她是只小馋猫,把冰棍冷饮放到冰箱后,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颊,说:“乖,咱下午边看电影边吃。”
五月的第一天,春光明媚,娜娜坐在沙发看电视,看着看着就春困睡着了,宋翎把她抱回卧室,阖上门,陪她一起睡午觉。陈亦也被传染,他歪在沙发,整个人懒洋洋的,想睡又不乐意睡,转头见宋禺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新闻,他慢慢挪屁股朝他挤过去,直到自己的胳膊和他的胳膊严丝合缝地贴到一起,他才一本满足地将脑袋轻轻靠到他的肩头。
宋禺斐噙着笑,低头见他双眼一眨一眨,眼看上下眼皮就要贴合,他凑到他耳畔,软言细语问:“去我房间睡?”
陈亦摇头,懒懒地说:“别动,让我腻一会儿就好。”说着,他一只手挽起宋禺斐的胳膊,另一只手握住他削长白皙的手掌,又是捏又是揉。
“都快到夏天了,你的手怎么还这么冰凉?”陈亦喃喃地问,问完也不待他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嘿嘿,夏天抱着你肯定凉快,跟抱着块冰似的。”
宋禺斐颇有点哭笑不得,虽然任凭他又是摸又是捏,却也忍不住警告他:“你摸可以,但别哼哼。”
“哈哈哈哈哈”陈亦怕吵到娜娜不敢笑得太放肆,但克制的后果是胸腔起伏得厉害。好不容易等他笑完,他又无赖地解释说:“舒服啊,我能怎么办。”
“流氓。”宋禺斐收回视线,选择继续看电视。
陈亦靠着宋禺斐眯了一觉,等娜娜睡醒,他们挑了部老少咸宜的《千与千寻》,边吃着冰激淋边看。宋禺斐不爱吃甜食,手里被硬塞的可爱多吃了两口就没再碰过,陈亦见了,直接拿过来,三两口就替他解决了。
到了“五·四青年节”,学校特地挑那天给全体高三毕业生提前拍毕业照以及举办成人礼。尽管老汪三令五申强调当天所有人必须穿校服到校,但仍然抵不过个别两三个人左耳进右耳出,当然了,这种事无独有偶,其他班同样如此,于是第一节课结束,高三班级的走廊里到处穿梭着借校服学生的身影,大家伙毕业照拍得着急忙慌,倒也是异样地热闹。
说来也奇怪,即便黑板的倒计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时间正在一天天流逝,但真到了拍毕业照的那一刻,他们才真正有了即将毕业离别的真实感。成人礼也是,小时候多盼望着赶紧长大成人啊,可真的年满18岁,到了被社会认可的成人年纪,却又徒生出一股茫然若失。
他们以出操的队列,整齐划一地站到操场。讲台上,不无例外地是校长致辞,既回顾了他们的高中三年,又不忘勉励他们从容应对即将而来的高考。校长讲话结束,出乎众人意料的,从文科(1)班开始,各班班主任依次缓步步上讲台,他们站成一排,没有过多语言,为站在底下的全体高三学生们朗声唱了一首《明天会更好》。
“让我们的笑容
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
女同学中不少都哭了,也有几个男同学眼眶泛了红,台上唱得诚挚,台下也无不动容。一曲唱罢,最后是年级代表上台,领着他们高举右手宣誓,“我立志成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社会主义公民......”
年级代表麦克风里说一句,他们跟着念一句,一番豪情慷慨完,重新回到教室,仍旧该上课继续上课,前一刻还在唱《明天会更好》的老汪,这一秒又恢复成面冷心热的班主任。只有放学后,教室板报多出来的那句话,证明了他们曾有过的这样一个午后成人礼——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我们含着泪,一读再读。”
那天放学,在蒋颖她们几个女孩的号召下,班里众人一起集资,跑到学校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43朵的康乃馨——代表他们班43名同学,由班长秦栩作为代表,将花献给老汪。
回家的途中,陈亦想起老汪被他们围着接过花的情形,不由觉得十分扼腕,因为忘记录下他当时面部表情堪称扭曲的模样。谁能想到呢,他们常年扑克脸的老汪也会有慌乱局促的一天。
陈亦叨叨得起劲,恰好路过一家花店,扑鼻的阵阵花香在春天傍晚的晚风里荡漾。宋禺斐心血来潮,骑过一段距离后,又让陈亦折返,他走进花店,认真挑选,最后挑了一束娇艳的红玫瑰,想趁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送给宋翎。
陈亦问他为什么要送红玫瑰,他捧着花,虔诚地笑着说:“我想她也能活得像玫瑰一样热烈。”没有束缚,纵情绽放。
后来,当他们再回想起那一天,冥冥中它似乎注定了要在他们的往后余生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快乐有多容易,痛苦就有多惨烈。世事的无常,偏爱趁人毫无提防,18岁又怎么样?
玫瑰的花香湮没在楼底的议论声中。陈亦单脚支地,隔着2、3米的距离,不明就里地探头朝围得密不透缝的人群中间张望。宋禺斐从自行车后座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注意到停在小区门口的那两辆警车。
“是不是遭劫了?”
陈亦话刚问出口,就见人群旁一个拄着拐的老人泪眼婆娑地边招手边蹒跚地朝他们走来。宋禺斐呢喃了一声什么,陈亦还没来得及听清,他已经箭步跑向老人。
似是心有所感,宋禺斐强忍着透过人群确认的念头,他望而生畏,他要确认什么?他连想都不敢想。然而他的“不敢想”被眼前拄拐佝背的老人钉成了事实。
“......孩子,这可怎么办才好唷......流了好多的血......娜娜还这么小......都是老郑家那个小畜生造孽唷......”
老人絮絮叨叨,说一句,摸一把眼泪。宋禺斐僵直地立在那,身体犹如灌了铅,他始终一言不发,直到陈亦走过去捏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满脸尽是担心和焦灼,“先别自己吓自己,我们先去医院确认了情况再说!”也许情况并没有他们以为得那么遭,绝对不能!
一时的失神后,宋禺斐重新找回声音,他回握住面前抹着泪的老人,恳切道:“黄奶奶,娜娜今晚麻烦您照顾一下!”
“放心吧,孩子。娜娜她还......还什么都不知道......出事儿的时候,我让她在我屋里看电视,她还不知道......”
“麻烦您了。”宋禺斐道完谢,立刻和陈亦往医院赶。陈亦身体腾空,狠了命地狂蹬自行车,宋禺斐坐在后座,手里仍旧握着那束娇艳的红玫瑰。从他躲到陈亦背后的那一秒开始,他就一直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胡思乱想,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他极力克制脑子里一切不好的念头,隐忍心里滋生的害怕与怯懦,然而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握在手里的这一抹红是多么的讽刺。
自行车在医院门口刹车,宋禺斐跳下车便往里直冲,陈亦扔下车立刻紧随其后。
“你好,请问刚才坠楼送过来的病人在哪?”
被他们冲进急诊大厅一眼逮住的护士唬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刻指着扶梯说:“坠楼送进来的?四楼急救——”
不待她说完,陈亦已经跟着宋禺斐越过护士跑向自动扶梯,侧身越过扶梯上的人,一口气奔至四楼。他们在2号抢救室的门口找到了同行的两名民警以及楼下姓郑的那对老夫妻。民警确认他们的身份后,简单交代了目前的情况,知道他们还是学生,其中一名民警拍了拍宋禺斐的肩膀,安慰了两句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坠楼伤者送进抢救室已经半个多钟头,输过一次血,目前情况不明。”
这句话在宋禺斐耳朵里无限循环,他任凭陈亦把自己拉站到墙边,紧握他的手。现在除了等,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郑家那对老夫妻,等民警问完话后才敢走到宋禺斐他们面前,老两口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初中老师,向来以文化人自居,平时也不大和邻里街坊来往。这回唯一的独子干了这种伤人的事,老两口除了深感歉意,同时也羞愧难当,教了一辈子学生,最后却没教好自己的儿子。
老夫妻俩自觉抬不起头,只低头一个劲儿朝宋禺斐道歉,“对不起!真的是对不起啊小宋......”
读了再多的书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只知道说“对不起”这三个轻飘飘的字。宋禺斐难掩心里的厌恶,他后脑勺抵在惨白的水泥墙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抢救室门上那盏亮着的灯。如果世界上有那么一个地方,在那里人的悲喜隔着最遥远的距离,在那里时间最难以衡量算计,那个地方一定就是医院。宋禺斐忘了时间,只是长久地盯着那泛红光的灯,视线在红色的灯光里闪过犹如胶片电影般一帧帧切换的画面,现在的,过去的,亮的,暗的,让他难以分辨现实还是梦境,过去还是现在。他伸手去揉眼睛,陈亦还以为他哭了,贴着他的肩问他怎么了。
“抢救室的灯还亮着吗?”
“嗯。”陈亦转头确认了一眼。待要再说什么,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掏出手机查看。
宋禺斐以为是他家里打来的电话,“你回去吧。”
“我陪着你。”陈亦按了手机,“是我爸,他给我发了两条短信。”他爸大概把短信当作了写信,接连两条,长长的一大段文字,大意是知道学校今天办成人礼,儿子健康长大成人了他作为老父亲倍感欣慰,同时也很自责,自责在他成长的道路上缺席太多,所以希望以后父子俩能多见面多沟通,还扬言说今年他的18岁生日要给他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