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从不在人间》水弘雨非

27、第 27 章

　　明明是没有温度和形体的烟而已，但栋感觉那就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让他整个脸都热辣辣的。

　　疼。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个脓包，是读不进书的料子。但不管是在厂子里上工，还是当白领坐班，他不都做得挺顺的吗？没能做下去又不是他的能力问题，那都是有特殊原因的！

　　再说了，他上家公司的同事多是大学毕业生，甚至有读了研究生出来的，不还和他一样每天上班摸鱼，聊天打屁吗？他也没觉得和他们相比，自己有多无能啊！就算偶尔工作出了差漏，也还是会有人帮他处理干净的，他只要最后诚心诚意说一句“不好意思，下次一定注意”就完事了。

　　学历低是低，可低学历的苦栋却是一天都没尝过。现在被人这么不留情地当面指出，实在让他很难接受。他甚至想直接甩脸子走人了，可一想到他爸眼里的嫌弃，他又没法硬气到底了。

　　保安就保安吧！骑驴找马总比走着找好吧？现在也不是挑剔的时候。栋咬咬牙，认了：“那……麻烦您给安排安排，找个好些的大楼，我去当保安！”

　　他觉得自己真真是放低了身段，是忍辱负重了，这委屈只有当初的韩信能懂。可谁知就连保安的工作他都面了好几家单位才终于有一家要了他，办入职手续那天，同事们一水的外地口音，实实在在让他存量不多的自尊又受了一次重创。

　　当保安和当白领那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保安的岗亭里不可能装空调，夏天就靠一台得了哮喘的陈年老风扇勉强带些风，还是热的；等到了冬天就只能裹紧厚重的棉大衣，保温基本靠抖了，整个人都是冰透的，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凉气。

　　就这，还算是“享受”的——岗亭只有轮到休息时间段才能进去坐一会儿，其他时间他们只能在日头底下、狂风里面站着。几个月下来，栋的脸就黑了三个度。他长得本就平庸，现在一黑，竟比他看不起的那些乡下人还要土气，生生老了十来岁。

　　饶是这样，工资还是和之前的完全不能比。每个月看着帐上那可怜巴巴的一点钱，他就会怨恨让自己落到这般地步的甜甜。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女人可以这么恶毒？他待她一片真心，妻女都为她抛弃了，她却这样对他……

　　偶尔栋也会想起云。与想起甜甜的感觉不同，想到云时他只会感觉可惜——可惜没能把她家的钱全搞到自己家来，实在不应该那么冲动的，这样的大好机会只怕再也不会有了。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哪个幸运儿能再得她青睐，好少奋斗许多年。

　　这种可惜的情绪在半年后发酵成了遗憾——上头有了新的政策，房价直接起飞，他和云曾经的家现在已经是他高攀不起的天价了。栋父天天在家长吁短叹，后悔把养老钱全给了栋。如果那时没把钱给儿子救急而是为自己买套房，现在转转手就是几辈子都赚不到的身家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栋自然不会去搭话讨那没趣，只是闷头听着。但夜深人静时栋也会反思，当初自己怎么就那么蠢，名字让他去掉，他就去了呢？要再拖一拖，现在他也是身家百万的人了啊！哪还需要当保安看人脸色？每个月拿利息都够过活了！

　　至于原因，他却想都不愿回想。

　　房价飞涨的事，云也略有耳闻，却并不太关心。毕竟不管是她名下的房还是宝宝名下的房都没有卖出的必要，算计这些纯属浪费时间，而时间是她现在最缺的。

　　随着宝宝的成长，她的时间彻底不够用了。本来读书就不是她的专长，需要大量时间去复习才能跟上进度。现在宝宝长大些了，对母亲的感情需求大增，只要她一回家就会缠着她不放，不到睡着不撒手，这就大大拖累了她的学习。

　　何女士夫妇虽然愿意帮忙，但奈何宝宝最爱的还是云。在她的眼中，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哪怕砸了碗也“不是妈妈的错”。

　　这种近乎盲目的崇拜让云感觉新鲜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她就是宝宝的神，那么她就更需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能给孩子带来坏的影响。

　　她并不聪明，但若对一件事上了心，却是真的执着。当初让她执着的事是与栋的爱情，现在则是孩子。“一切都是为了孩子”这个理念让她硬是在陪孩子与读书中找到了平衡，成功毕业了。

　　何女士很是感慨，她和老刘费了多少心思都没能让云为自己努力一把，最后居然是让她自己摔过痛过，才懂得自立的可贵。可见有些经验是旁人教不会的，唯有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去尝试才是正道。他们就是把云保护得太好了，才会让她吃了那么大的亏。

　　好在都过去了。

　　捧着云的毕业证，她又一次为云的将来犯了愁：“云云啊，宝宝也长大了，很快就要去读书了。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带孩子和读业余大学，听起来都像是毫不费力的事，但真做了才会知道这两件事占用的时间精力有多远超想象。云这几年里都没找过工作，吃穿用度皆由何女士供着。虽说养着女儿和外孙女过少对何女士来说并非难事，但长此以往，她也担心女儿会与社会脱节。

　　这时候她又不由得想到了老刘。如果他还活着，要给女儿安排份轻松的工作绝对是分分钟的事。攒钱盘算她行，但这种人际交往的事，实非她强项。

　　老刘当初的人脉她倒也认识些，却都不熟。要她冒昧开这个口，她真是张不开这个嘴。之前因为栋的事，是和老宋联系过几回，不过在那五十万全退回她帐户后也就没再联络了……难道要再拜托他一回？

　　何女士有多爱面子，云哪有不知道的？她笑着拍了拍何女士的手：“妈，没有次次让你们替我操心的道理。我现在也是大专毕业生了，要自己找份工作不难。只是……如果工作忙起来，可能还要拜托你和叔叔帮我带带宝宝。”

　　这几年她虽没有外出工作，却并没有到不知世事的程度。毕竟和她一起读夜校的同学大多同时还有工作在身，有多忙碌她也看在眼里。云很清楚她曾经的那份工作之所以会那么轻松，全是靠老刘的关系。如今物是人非，自然今非昔比。

　　何女士连连应了：“没问题的，她可是我何家的孩子，我和你叔叔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你只管放心吧！”

　　何女士言出必行，云找工作就完全没了后顾之忧。年纪轻轻的她秉持着“已育”的优势，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工作。不过三两年时间，因她不浮不躁远胜同龄人的沉稳特质，居然得了领导青睐，成了小部门的负责人。期间也有人觉得她这样的条件独身育孩实在可惜，想着要给她张罗介绍第二春，可她却没这心思了。

　　婚姻是需要经营的——现在的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她又有个孩子在身边，凡事总得多为孩子考虑考虑。何女士夫妇帮她带孩子她能放心，其他人呢？

　　要找个同样离异有孩的，双方难保不为自己骨肉着想，就算有些感情也会在算计中磨没了；找个没结过婚的倒是听着省心了，可谁又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呢？她如果再生了二胎，女儿又该如何自处呢？何况她的工作也因为升职的关系比以前更忙了，再要去谈情说爱实在分身乏术，更不必提为对方经营婚姻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不愿意了。

　　都说年轻时的恋爱最投入也最激烈，云觉得这话应该是真的。她全情投入过的感情伤她至深，爱情对她而言就成了一块旧疤。疼倒是早就不疼了，却每每触及都会感觉到那疤的存在，凹凸不平，历历在目。现在的她有了更重要的牵绊——女儿和工作对她来说都是很要紧的存在，相比之下情爱反倒不值一提了。

　　当时的自己怎么就会觉得，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呢？也许那就是青春吧。

　　这天云拿着新项目的策划书来到客户公司，花了一下午时间讨论细节，离开时已近黄昏。初夏的晚风吹在身上已有了些许暖意，拂过耳边时还带了些青草的芳香，让她不由得缓下了步子。

　　这幢大楼是前几年才建成的，早先算是偏远地带的大楼，如今也是地铁直达的黄金位置了。附近的配套设施在这几年里都建得差不多了，成熟的商圈已见规模。举目四望，繁华的景色与彤色的晚霞相映，颇为美好。

　　云嘴角微翘，到不远处的熟食店打包了一份女儿喜欢的大红肠，踩着夕阳离开了。在她没注意的角落里，一道阴沉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地铁站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