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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太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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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到来也是意料之中,姜令晗重生的时间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起码可以将事实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民愤难平,总归是要有个说法的。
当然,不会是陛下独自来,浩浩荡荡带了一批人,御史台和刑部的半数人马都凑了过来。
“朕听说有人拦了喜轿,要告发薛文,可是真的?”
皇帝的脸上揣测不出更多的情绪,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姜令晗以为父皇不是那么喜欢自己,她不像她的几个姐姐那样招人喜欢,甚至因为她的生母静顺先皇后与皇帝积怨,一年也与父皇说不上几句话。
但前世父皇病重,最后唤了她到床前,良久才说出一句话。
“是朕对不住你们母女。”
只是这一句话让她泣不成声,她不知道为什么哭,几股情绪纠葛在一起。
而现在,她看到眼前还是那个两鬓已经花白的父亲仿佛回到了前世,她以为皇姐们都远嫁和亲,而自己能留在京城是皇兄的极力劝说,多可笑……自己都忘了父皇多次问过“你当真想嫁?”
姜令晗,你好糊涂啊……
“父皇,儿臣……”一种委屈和后悔冲上心头,眼眶一下就红了,姜令晗本就极强的自尊不允许她在人前落泪,做戏是一回事,而这真的眼泪又是一回事。
她把眼神别向别处,咬着嘴唇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涌出,眼见着就是在逞强,一句话也不说。
在皇帝的印象里姜令晗本就很少哭,打断牙往肚子里咽已经是她的本能,本听闻有人冲轿被带去大理寺,皇贵妃还以为是姜令晗小题大做,但现在看,谁会想在这大喜之日闹上这么一出呢?
“好了,没事了。”皇帝拿出了手帕递给姜令晗,“有什么事父皇为你做主。”
但是就是这句话,她拼命的眨着眼睛,但是那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砸下来。
“父皇……儿臣,不想嫁了。”
她本想了一套指责那父子俩的说辞,但是到嘴边只能说出这几个字,但是她不知道这几个字可能比一套证词有用的多。
皇帝也是一愣,姜令晗自从静顺皇后病故以后再也没向他流露出任何情绪。他知道姜令晗因为他冷落了皇后而埋怨他,他也想办法弥补父女之间的关系,但是收效甚微,甚至这两年能说上话的机会更少了,每次去皇贵妃宫中姜令晗总是躲着他。
再者说看着她这个委屈的样子,说不心疼都是不可能的,女儿出嫁当天准女婿被人告上门,还被这么多人看热闹,不想嫁不是很正常吗?
“没事,一切有父皇为你做主。”
但是薛金纬一看情势不对,立刻上前,“陛下,一切尚未有定论,微臣相信吾儿是清白的。”
“哦?”皇帝看了一圈,“说吧,现在什么情况?”
大理寺卿上前将情况讲了一遍,又是命案又是贪墨,这事可是不小。
但就是这薛金纬入朝为官多年,在人们的印象中也是忠厚的形象,一家本分,皇帝对他颇为信任,十几年政务从未出错。薛文被控告做出这样的事,若是没有实证,不是那么容易定罪的。
“陛下,这是欲加之罪啊!松岭之地所有发生的事都要算在吾儿头上?为何挑在今日,这都是有预谋的啊,陛下明鉴啊!”薛金纬声泪俱下地哭诉,像是薛文真的没干过这些事一样。
“现在的问题是,究竟哪本是真。”皇帝看了一眼那父子俩,也不是没出现过伪造账簿栽赃陷害的情况。
“陛下,可以从宿州府调出名册进行比对,这账簿绝不可能造假。”薛文信誓旦旦,他看着姜令晗这种时候他不能自乱阵脚。
只要皇帝对他们家还念着一丝旧情,这件事就不会被按死。
御史台见长官有难自然是出声维护,刑部作为平日作为和御史台、大理寺三足鼎立的存在,肯定不会帮腔,两派人吵做一团,一个吵着要去户部比对,一个吵着要查账。
这一重新对比就少则七天多则月余,这期间变数太多了。
几大丞相在此时都不说话,这趟混水不是他们好插手的,这薛家明摆的是太子的人,但是这六公主这一出也不知道是谁的意思,他们也不敢贸然。
“陛下,也许不用重新比对。”
但这时,这群人中站出了一个人——中书侍郎兼太子太傅赵定灼。
姜令晗这时才注意到赵定灼也来了,她悄悄地移开了目光。
赵定灼是她的太傅,为人严肃刻板,从不站队,他身后的赵国公也是一样,安静的在北方守边境,谁都没想到他会最后站出来保九皇子登基。
他和前世没有差别,赵国公本是武将世家,所以他在一众瘦弱或臃肿的文官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背脊挺拔,官服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折皱,立在那里就是瞩目的焦点。
对于这个太傅,她还是有些害怕的,十八岁的赵定灼刚瞒着家里中了状元直接进了中书省,后来韩丞相致仕他二十岁就顶替了太傅的位置,这人除了授课以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即使是皇子也要求严格。
姜令晗那时天资聪颖,赵定灼也愿意多教一些,那时太学院要是想讨一会假准会让姜令晗去,不说是十成十的把握,总能要来九回。
但是就在她十四岁那年即将从太学院转回宫中学习,中书令致仕,对于这个接班人选皇帝想了很久,最后和赵定灼商量了一夜最终是定了下来,但是还没有宣布。太子让她问赵定灼是谁要接班,说是要交接工作提早做打算。
“太傅,听说中书令告老还乡,接班的是不是你呀?”
“不是,别胡猜。”
“怎么会?除了太傅也没有人更合适了。”
那时赵定灼已经是中书侍郎,很受皇帝倚重。
“那学生倒要看看是谁能做得比太傅还好。”
“兵部?嗯……不合适。”
姜令晗看了看在赵定灼桌子上的信函,最上面一层是礼部的。
“哦……礼部的于大人,刚从西盉游说回来……”
赵定灼抬眼看了她一下,手中的笔顿了顿。
“太傅,你这顿时间太长,这张纸可就废了。”姜令晗狡黠一笑。
但是她没想到,于大人在回京的路上被劫杀了,她原本不信太子能做出这种事,她天真的以为朝中斗争不会这么血腥,直到死后她看到了真相。
赵定灼自那以后再也没主动和她说过话,唯一的一次,就是她定亲后的宫宴上。
“殿下若是自己的选择,下官自是不会说什么。”
“若是为太子,还望殿下深思熟虑。”
姜令晗没有信,她还是执意嫁给了薛文。
所以,赵定灼这时站出来帮她,让她觉得有些难为情。
不过他能站出来,就说明有绝对的把握。
“赵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物证要全,怎么能不比对。”
皇帝清了清嗓子,“赵爱卿,你可有什么好方法?”
赵定灼站在众位大臣中十分显眼,虽是年轻,但是身上的沉稳足够压住气氛,他转向大理寺卿,“何大人,下官记得您在兵部管理过宿州府的兵务?”
大理寺卿忽然在混乱中被叫了出来,还被吓了一跳,“正是,下官今年年初才调任大理寺。”
“何大人在兵部有着过目不忘之称,不知何大人是否还记得松岭去年征集兵役的数据。”
征集兵役四个字一出来,几位丞相似乎已经明白了赵定灼想问什么。
“都是统一平均下来五户一人,总人数在……”大理寺卿说完自己也惊了一下,咽了咽吐沫,看了一眼皇帝,小声说,“四千三百……二十八人。”
松岭所在的宿州府地处中原,现在不是乱世没有屯兵的压力,所以,一个地方的军队人数是可以反映真实人口数。
松岭县虽地域不大,但是地处河□□通要道,人口面密度很大,按照人口数量这个受灾人数账面上看起来很合理。
“下官记得以嵩江河为界河东和河西分别隶属于中原和北外防两只军队……”赵定灼说完顿了一下,“按照工部的文书是河西溃堤,河西又是多少人呢?”
“一千八百六十三人。”
薛文听到这个数字抖了一下,千算万算,竟是忘了征兵这件事?
众位大臣都是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自是听出了这其中的门道,虽是有兵部数据但是能将这两个联系起来的……不愧是当朝太傅。
年纪轻轻能当上太傅可不仅仅是因为学富五车,中了状元,还是因为赵定灼的这种统揽全局的可怕能力,六部的事务他入朝半年已经了然于心,若不是因为过于年轻,中书令的位子早就是他的了。
赵定灼看了看他的神情反应,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 “按照这个比例,算是一户四人也不过是三万六千人,松岭全县最多八万六千人。”
“薛大人,这难道人口最密集的河东一夜之间都搬到河西去了?”
薛文冷汗涟涟,皇帝将茶碗重重放在桌上,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此事下官毫不……”
赵定灼的目光又转向了薛金纬,“陛下,御史台掌讽谏百官之职,但事情牵连到父子关系,若让薛大人大义灭亲实属为难,不如让薛大人暂且回避。”
薛金纬一听赵定灼这话更是从脚底窜上了一阵凉意,“扑通”一下,直接跪了下来,这姓赵的话听起来像是给了他一个台阶,实际上是让皇帝怀疑他。
“臣有罪!微臣教子无方,逆子薛文竟胆敢篡改账目,犯下贪墨大罪,实属天理难容,陛下!请责罚微臣昭告天下!”
“父亲!”薛金纬这直接认罪让薛文瞪大了眼睛,父亲怎么会这样说!
但是着直接将儿子卖了出去,想必是想保自己的官位。
薛金纬的脸色变了变,用力地拽着薛文地袖子,“还不快跪下!孽子!”
皇帝见这父子俩竟是被气笑了,“薛爱卿,你这可是替你儿子认罪?”
“请陛下恕罪,还望陛下念在微臣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法外开恩。”薛尚书都快贴在地面上,伏在皇帝的脚边。
“薛文,你可还有辩解?”
薛文低着头,他万万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姜令晗只是一个太子笼络薛家的工具,她凭什么!太子难道想放弃薛家了吗?!
原本他的大好前程,怎就一刻倾覆了?
他还是不甘,“……殿下,你我多日情分,不论他人所言如何,在下是清白的,只愿殿下能明白在下的心意。”
好一套感情牌,姜令晗若不是经过前世的种种,此刻怕不是已经心软。
前世薛文可是在与她谈婚论嫁时就开始养外室,真心?怕不是让他拿去喂狗了。
“本宫与你虽有婚约,但是这法理无情,本宫明白又如何?这不还是要公事公办,还望薛大人在狱中好好交代,少受些刑罚吧。”
皇帝看了一眼姜令晗,许是平日甚少相见,这一刻他觉得这个女儿长大了,识得大体,在这种事上没有被私情麻痹。
姜令晗的这种态度仿佛是压垮薛文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原本以为姜令晗会念在旧情为他求情,但是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皇帝招呼着大理寺卿,“何爱卿,收监重查,三日之内朕等你的结果。”
衙役上前带走了薛文,那人彻底崩溃高声喊着姜令晗的名字,但是这也无济于事,她的目的达到了。
现在的薛文就像是前世她倒在冰天雪地一样,眼中的绝望如出一辙。
这是他应得的。
在这么多人的关注下,薛文的案子应是没有变化了,只是可能看在薛家的面子上,免一个死罪。
这让她能松一口气,只要不嫁给薛文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不过她在人群中打量着赵定灼,她还是有些意外赵定灼会这时候站出来帮她,难道他这时就已经打算要站队了吗?不然前世他可从未做过针对太子的事,直到九皇子登基之前。
“都散了吧。”皇帝挥了挥手结束了这场闹剧,他转身拉过了姜令晗,“令晗,回宫吧,今天一天都没吃了吧?”
皇帝转头就跟姜令晗说话,语气和蔼地就像个寻常人家的父亲接女儿回家一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