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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一】烈马惊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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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乱。
陈茜回府刚下马来便见得萧墙之后人声纷乱,快步进去却见众人忽地都噤了声音,"怎么了?"还是很平静的口气询问,却已经让众人纷纷向后闪躲,"没……没事。"这事情可怎么说好呢,还是不要多嘴。
陈茜冷冰冰望向四下之人,一路向内走,倒也没有什么异样,惊得如此却又是为了什么?正想着至了寝阁,"离兮?"无人来应,拐角的小丫头颤抖着过来,"县侯……"
"说!"不耐地让她快点解释清楚,一手便推了门去,身后嗫嚅着的丫头开口,"离兮姐姐去追那……那人了,他手里有剑。"
陈茜一时未及反应,刚要怒问到底是谁却先开了门去,屏风之后绯莲一色今日却是空荡荡地不知去向,"韩子高!"陈茜快不过去望望四下,"谁让他出去的?"
那丫头见了县侯动怒更加恐惧,"不…..不是,是他自己跑出去的。"
陈茜忽地转身,北侧的窗棂被人一剑劈断窗纸破碎,微风卷入直叫那榻边的银浸碎丝软纱翻涌不止,见了这景象他反倒是安静下来,慢慢过去手指探查那窗子,"倒还是很大的气力,这么想要出去……"想起那少年豹一般的目光,果然,他不会随意地听谁的话,不会乖乖地蜷在这小小室内安心地等着谁的抚慰。
他不是懒洋洋的猫儿啊,养好了美丽的皮毛许了爱好的吃食就能让人抱在怀里欣赏,韩子高……危险骄傲的人。
陈茜手握住那被他砍去一般的窗木,丫头在身后不断劝说,"县侯不要怪罪离兮姐姐,她确实不知,实非故意放了他出去,这一日俱是安静没留意什么异常的动静,传午膳的时候才见得人已经不见了。"
陈茜不去理会,径自手上使力,一把将那窗木劈断在地,丫头吓得不住后退,"县侯息怒……"
"快些收拾了!"陈茜扔下一语转身出去。
"是。"
脚步不停,他至那马厩之中见得马夫个个手足无措,"县侯,小的怎么也拦不住,他只说县侯昨日应下的,若是能够驯服得了那马就归他所有。"
陈茜见拴马的绳子被剑断为四截散落在地,不由笑起,"这么认真……他现下去了哪里?"
"惊马原是带着他四下乱冲,方才动静小些,不知去了跑向何处。"
苍青色的袍子转身向外望,这么暴躁的烈马,如今却是听不出什么大的响动,忽地心下一凉,别是…..别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来人!给我四下去找!"
想着他手中有剑反应亦是敏捷,该不至于,却又耐不住返回前院空地,"一群废物!一匹马也拦不住!"
余人皆惊,慌忙仓皇间点起了驱马的火把四处去寻,昨日踏碎了的秋莲池塘今日被抚平了残迹,唯剩下三两淡粉夹素,甚是宁静悠然,偏偏正赶上府中大乱,陈茜来回踱步,不过便是一句话罢了,昨日身上被撞得都是淤血,怎么今天非要起了这念头。
韩子高啊韩子高。
这还是第一次县侯府里诸人出动搜寻一匹惊了的马,竟是为了个林子里带回来的布衣少年。"快些!"陈茜不住催促,那马本为八骏之后自是不流于庸常,一般的法子定是不能让它听话回来,正想着如何是好,忽地身后马蹄清音。
他正对着那一方池水,莲叶纵横遮档之下不过角落一隅浅水,迎着日头向西,烈烈云霞之中身后来者悠然。
陈茜微笑并不转身,"韩子高,你好大的胆子。"
霞鹜齐飞,身后之人并未答话,忽地一阵马声嘶鸣,众人匆匆尾随一路跑来,还有离兮劝阻的声音,陈茜转过身去。
一袭红衣,马上浅笑。
溪泠橘青山相待,宝马性烈,腾雾之后驾云而奔,日跃千里,百人所试无人驯服,今日,夕阳微斜,眉心一点朱砂灼人眼目,韩子高手握缰绳绯莲铺红,竟是真的安安稳稳坐在那马上不见惊动。
赤红铺曳半边,清风一动,九华笙箫。一身莲华清净,幽泓映他黝黑马背之上出泥不染,那般惊鸿一现的倾世眉眼带了淡淡骄傲,打马微动,向着陈茜而来。
唇齿开合,苍青色的人影伫立原地抬眼凝望,一瞬之间竟是乱了心,听得他肆意地唤,"陈茜。"
微眯了眼去看这锋利爪牙的少年,韩子高右手执剑左右紧握马缰,"县侯可是当众应下的,若是我驯服得了,这马便归我。"
自从花颜去,秋水无芙蓉,少年发丝扬起,浅池见波素莲零落,竟是羞见玉人绝色。
皙白手臂清亮眼色,乱哄哄地县侯府中霎时静默,迷惘了性别的妍丽却是一身英气立身骏马之上,美得让人恐惧。
你能够见得他周身缓缓伸出的刺,挖人心骨的莲华锁。
他在马上见陈茜眼底的惊动,心底缠绕而起的快慰,竟是一直向着他纵马而去,陈茜原地不动,但见浮沉滚动,韩子高直向自己而来,身后便是那方浅池。
昨日他狼狈地摔落在池水中。
今日他策马昂扬而来,马蹄扬起,恰至陈茜身侧,极短暂的一瞬间,众人只见那苍青色突然出手直向马鞍垂金而去,借力撑扶竟是飞身马上。
稳稳直落他身后,韩子高转身望他,却也不见惊异,只是执拗地开口,"县侯如今可是不守信?想要反悔了么。"
陈茜的手覆于他手上两人共同握住马缰,微微提力马蹄碎波,莲荷素白衬得叠嶂之后残阳如血。韩子高眉心一动,马背之上距离分毫。
如豹一般危险骄傲的眼色,望着自己一闪而过的触动。呼吸交叠之处,陈茜微笑开口,"你想叫它什么?给它个名字吧。"便真的把这马许了他,"说到做到,它归你。"
环珮无声灯寂寂,两情缠绵忽如故。手间交叠温度,陈茜望他低首略略思量,发丝微乱散下,突然起了心念地便冲着这身前的人轻吹口气去,扬起的发退开一侧美好颈子,分明是清晰的轮廓,俯身上前去偎着,"想好没有?"口气轻软得唯剩两人听得,一干下人垂首侍立后方。那两人共于马上踏波其中,秋莲池,今日韩子高终于是稳稳地踏入其中全不似前日狼狈。
细细看来,才觉察出这马首之后竟有罕见红鬓,同这衣色一般,辩不得。
水漫同心意,轻轻缓缓,莲动清凛,韩子高蓦然侧过身,"陈茜。"
苍青色人抬眼便是一个探寻等待的眼光,他其实喜欢他放肆叫自己名字时候的模样,寻常不过的一个称呼,无论你是谁都好,韩子高俱是这般轻巧巧地直呼其名,他看着他,"怎么了?"
"你来……给它一个名字吧。"少年竟是说完迅速地转了身去,陈茜揽他的肩,那衣裳的颜色怎么就染了满心满面,推开去不愿回身,身后的人更是笑得大声起来,"好。你的马,我赐的名……便还都是我的。"
拔剑出鞘的声音,陈茜低声笑得促狭转手按住他,"气什么……本便是了。"
韩子高甩开他手间,扬臂催马骤然出了池面,嘶鸣而起带掀飞花水雾湿了两人发角,迷蒙蒙地满眼白气之间绯莲一色,听得他附在耳畔念着,"叫……惊莲可好?"
韩子高欲转身应之,刚回了半面便撞上他的气息堵住了话语,烈马不耐原地转圜,莲动一瞬,被他缠住了唇齿。
天旋地转般地昏惑。
离兮后侧摆手,退了一众下人。
"好。惊莲。"一句回应被他尺寸不放吞进了自己喉间,暮色四合,绯青双色拥于马上,俱是云雾隐蔽马蹄催花,陈茜心下柔软,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片刻起了不依不饶的念头扣着他肩骨不放。
朱砂嫣红,软了毛发的猫儿却突然眼中一动,果然,下一瞬拔剑而起,直至身后苍青色的宽袍缓带。
眼见利刃架于自己颈上,陈茜不动不语。
微微松了唇齿,韩子高散开的发丝还在自己面上,遮了一半的瞳子,暗暗压抑的朱赤艳色映面诡魅,"陈茜,剑,马,如今俱全,明日起我同你府中其他兵卒一般,晨起日暮,同训同食同寝。"
这般清丽明研的人说得如此分毫不让的话语更添蛊惑,陈茜在他剑下眼色幽邃,"为何总想着去做这般苦差事?跟着我……不好么?"
莲周蔓延出的刺,远比他手上的剑更能伤人。"不,只不过……跟着你,有很多方式罢了。"韩子高直直地望着陈茜双目,探寻之下,望不穿他下一个瞬间的喜怒。
陈茜依旧低沉声音,"许你荣华,只需你听话呆在寝阁里不要再这般乱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喜欢剑?给你寻得上古名剑相配也不过是费些时日罢了。"他是在诱惑这不安分的危险小豹,"好不好?"
韩子高手间加了气力,剑刃离他颈侧愈近,"不好。"
"那……把你爹接来府中,时时都见得,可好?"挑了尾音,韩子高竟是笑起,这便是他惯常发怒的前兆么。
"不。"答得依旧笃定,便是不要。
"随军苦累,刀剑无眼,或许不出几日,你这手间臂上便都是伤疤毁了容貌,也或许……某日我想得了什么犯险计策出来……"更是幽沉了气韵,全是种威胁,"你便需服从,不顾家中亲眷上阵搏命。"
轻轻巧巧,向着陈茜颔首应下,"子高听令便是。"
话音刚落陈茜面色不动,甚至身形分毫不差只是转起肘间,电光火石不过一瞬尘埃落定,震落了韩子高手间的剑刃斜飞出去钉入柱上。
韩子高同样不见大惊,不去看自己的剑,只望那人凌厉眼目,陈茜在生气。
衣袂俱是交叠铺陈,陈茜腰际所系之物冰凉凉地一直咯在他左手之下,韩子高一字一句分明尖锐地与他的怒意对峙,"我不是他,不会终日呆在你的寝阁里吹笛。"
陈茜却没想过他如此说,一愣之间绯莲色的人影已经翻身下马,拾起剑去单膝跪地,"县侯恩泽子高一家,今日立誓于此,韩子高今生今世竭尽全力效命于县侯!"
莲花清气,带了些隐隐的苦。
陈茜于马上无言,离兮一旁等着又是一场震怒,这韩子高如此不识恩宠,今日便是擅自碎了窗子跑出来,若是往日,定是保不住命的。
可惜了……这么美的人。
却不想陈茜半晌悠长叹息,同样下马去将缰绳递于他手中,"好,我准你所求,明日,晨起随军。"
韩子高不言谢,只是起得身来接住惊莲缰绳,陈茜知道他是何意,本便是一开始便定下的,他与他的交换。
他公平换得,他为什么要谢他,骄傲的孩子。想起来彼此痴缠不放的时候,这少年依旧清亮的眼色,突如其来的笑容伴着一句话,"我只是想好了我要换什么……"
乱世纷争,人人想求一方庇护一方荣华,可是这身量修长容颜妍皙的人竟是求一个朝不保夕戎马征战。
他果然……一直都是十二岁时候的清凛眼色,辗转流落,血染指尖,韩子高还是不肯输了骨气。红衣引马而回,惊莲无人能驯竟也真的认他为主,这马……是否算作天意?
陈茜独立残阳,建康秋夜,突然起了犹豫。
远远看着绯莲一色步步走得稳健,怀里的竹笛惹得人心神不宁,竹,他不是你,确实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