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骨》西西泽

73、073孤岛

　　办理结婚的窗口很多，办理离婚的窗口只有一个。结婚登记窗口寥寥数人，办理离婚的窗口前却排着长龙。很多排队到中途的夫妻，因为在等待的过程中重新改变主意，携手离开。

　　婚姻登记处的墙上，一句标语醒目——

　　“我们约好了，携手走完一辈子，亲爱的你忘了吗？”

　　薛嘉敏看见这个“忘”字被着重圈了出来，一瞬间泪如雨下。

　　于凡走上前来，轻轻帮薛嘉敏擦拭眼泪。这是哭闹了多少次，于凡第一次肯放下颜面，在大庭广众下，为薛嘉敏擦眼泪。

　　那么多次哭闹，他只会像个木头人一样，静静地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每一个单身太久的人，已经太懂得如何取悦自己，已经忘记人和人之间的联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是我解决好我的问题，你解决好你的问题，个人管好个人。一个人的力量是单薄的，重要的人和亲密的人与我们是有联结的。

　　人不是孤岛。

　　“先回吧回吧，人太多了，马上要下班了后面的别排队了。”

　　有工作人员劝他们离开。其实并不是真的怕耽误下班，只是这样不露声色的劝说，果真有一些离婚意志并不太坚定的夫妻陆陆续续离开。

　　薛嘉敏看着于凡拿着为自己擦过眼泪的纸巾，攥在手里用两个手指卷着边角，站在长长的队伍里，站在自己的身旁，出神地盯着地板上的大理石缝隙，凝固成一尊雕像……一瞬间觉得自己擅自打掉孩子这件事，确实过于自私。

　　其实去正规医院打胎，需要一个很繁琐的体检过程。薛嘉敏总共去了四次医院，每一次去，都需要间隔一周左右。这期间她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这个孩子的去留。所以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并不能算是冲动时候不理智的行为。

　　更像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果断决绝。

　　她想起孙婷婷，想起孙婷婷父母的那些争吵。她觉得如若自己的孩子出生在一个充斥着争吵的家庭环境里，该会是多么不快乐呀！如若是那样，为何要让他或者她来到这个世间，受尽种种折磨？

　　不是每一个家庭，都和睦美满。也不是每一个孩子，都幸福快乐。有的时候，他们承受了在他们那个年纪，本不需要承受的痛苦。那种施虐在他们心灵的伤害，比在身体上留下的创伤，更疼痛，更深刻，也更难以愈合。

　　薛嘉敏无法想象自己的孩子以后看着父母每天争吵不休，然后忍无可忍离家出走的场面。她复又想起孙婷婷，离开的这几年里，每一个辞旧迎新、合家团圆的倒计时刻，又是如何度过的？

　　然后她又想起自己的大学同学，怀孕期间遭到家暴，生下的小孩患上重度自闭症……

　　所以，她选择做了这个狠心人。

　　于凡和薛嘉敏的前面，现在只排着一对正在办理离婚手续的夫妻了，工作人员还是在进行各种劝解，但前面这一对依然态度坚决。

　　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劝说：“再回去想想吧！”

　　“不想了，我们决定了！”女人斩钉截铁。

　　“唉唉，就是决定了这会儿可能也办不成了,……打印机好像出了故障。”

　　另外一个工作人员对这对夫妻说。

　　“你看这……”

　　其实这对夫妻里的男士看样子并不是很想离婚，只是女人这会儿看起来异常坚定。男人对着尚且还是自己妻子的女人说：

　　“那，要不……要不，我们先，先，回去吧？”

　　“是呀是呀，找维修人员来修理还需要些时间，而且这马上也要下班了，……你们，要不先一起去吃顿午饭吧！”

　　男人像是明白了工作人员的良苦用心，拉着妻子就走。

　　“走吧，走吧，人家马上就要下班了，我们先去吃饭！”

　　前面一对离开，就要轮到薛嘉敏和于凡了。

　　“人家马上下班了，我们，也……先去吃饭吧！”

　　就这样，离婚手续没有办成。

　　薛嘉敏被于凡这样拉上就走，其实也是第一次。

　　之前在谈恋爱的时候，于凡从不曾牵过薛嘉敏的手，他说他觉得到了这个岁数，在人面前牵手，会有些不好意思。薛嘉敏以为那是因为他腼腆害羞性格使然。可是后来每一次跟在他身后，他都快步走远，根本不会停下来转过身，看一眼薛嘉敏是不是还在身后。薛嘉敏曾安慰自己说，那是因为他太久没有谈过恋爱，已经忘记了照顾自己的女朋友。

　　而此刻他牵着薛嘉敏，那样熟练，那样自然，俨然不像他所说的，不习惯。

　　只是也许，不习惯牵着薛嘉敏罢了。

　　薛嘉敏安慰自己说，每个人都有过去。只要不带到这段婚姻里面，便不要去追究。

　　但他最终，还是把一切都带入到了这个阶段。

　　我们每个人都在心中幻想过一个完美的结婚对象。所以在真实的婚姻里，我们才不会换位思考。我们理所应当地以为，你本就该这样去想啊，本就该这样去说啊，本就该这样去做啊，本就该……

　　所以，我们才会有如此多的不满和愤懑。

　　所以，我们才会有如此多的争吵和伤害。

　　……

　　于凡带着薛嘉敏离开了民政局，可惜，两个人之后的相处并不如所预想那般顺利。于凡和薛嘉敏，本就是两个要求甚高的人。

　　很多人对他们说，凑合凑合吧！他们都会反问。

　　“为什么要凑合？”

　　如果知道这一辈子活完了，我还会有下辈子，下下辈子，那可能大概也许，我这辈子可以凑合凑合，反正之后还可以重活。

　　可是，每个人现在不都是只有这一辈子吗？我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凑合？不应该珍惜吗？不应该追求更为美好的生活吗？为什么要凑合？

　　没有答案。除了一场场酒局，薛嘉敏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

　　这天喝酒依然到深夜，造到狂吐不已，青水照顾薛嘉敏吐过一阵子,然后送她回家。帮忙收拾残局，帮着给卸妆、擦脸、换衣服……安顿薛嘉敏睡下以后，青水悄悄退出来准备离开。

　　“你别走……”

　　薛嘉敏迷蒙间拽住青水，轻唤一个青水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其实也并不太熟悉的名字。

　　青水叹了口气。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到底把我当成谁了，所以才对我这么好，这么格外照顾……但是，我现在得走了！我的男朋友还在楼下等我。”

　　青水下楼，出了小区，朝停在路旁已经发动的轿车快步走去。车窗玻璃摇下来，徐姗的老公老杜朝青水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