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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颂德书院 ...

  •   院子里,三个人对站着,地灯在地上抻出三道夸张的淡影。

      苏霁阅没有讲颂德书院,只是问徐冉:“令尊似乎今天心情不佳?”

      徐冉也不多做解释:“一点小事。”

      “有些事还是小心为上,越少人知道越好。你知道我是指什么。”苏霁阅说。他这是想起了酒廊里徐冉对韩沐的那种,丝毫不加掩饰的热烈目光。

      乔欢欢带着鼻涕哼了一声:“你这话说晚了。他爸妈掌握的是一手证据,捉人在床。”

      苏霁阅默哀似的安静了半分钟,抬手拍了拍徐冉的肩:“那就,祝你比我好运。”随后又对乔欢欢说:“张初荷需要苏家的钱势,而我需要一场不涉及感情的婚姻,我和她是彼此的最优选择。另外,如果你们还要站一会儿,欢欢,我建议你穿上那件外套。失陪。”

      院子里的淡影只剩两道。

      徐冉把外套披到乔欢欢身上:“什么意思?他喜欢男的?被他爸妈搅了?”

      乔欢欢点头:“嗯,然后他爸妈把他送颂德书院去了。”

      六年前,苏霁阅没出国也没进少管所,而是去了颂德书院。说是书院,但根本就是一个私人开设的管教学校。

      学校里的老师们被统一称作先生。一三五体能训练,二四六国学礼仪,而先生们将在周末,将学子们的一周表现汇总排名。排名前二分之一的优秀学子要准备一篇学习心得,在礼堂与大家分享;排名后二分之一的后进分子则被带去矫正教室,强制进行电击矫正。

      因此,颂德书院的周末是这样的:一半人坐在礼堂里歌功颂德,感谢先生感谢书院三省吾身,另一半人在礼堂旁的矫正教室外排队,队尾长长的,一直排到礼堂门口。

      礼堂里的人左耳朵听着讲稿里的虚假繁荣,右耳朵听着矫正教室的号叫,都很惊惶。而没进去礼堂的人就更惨了,战战兢兢地等在那,一面记诵优秀学子的慷慨陈词,一面看着矫正过的人接连被先生从屋里抬出来。

      苏霁阅就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之一,有时在礼堂里坐着,有时在礼堂外排队。

      徐冉沉默地听乔欢欢讲完,沉默地看着她用皱成一团的纸巾蹭脸。等乔欢欢脸上的眼泪干透了,他试探着开口:“他喜欢男的这事儿,该不会是你捅出去的吧?”

      一针见血,乔欢欢哭号起来。

      是因为她。那时乔母和苏家往来频繁,乔欢欢经常跟去苏家做客。大人吃茶谈生意,她就追着苏霁杭玩。

      苏霁杭比个姑娘还安静。他喜欢收集晶石,自己打成戒指,十个手指全都戴得满满当当。乔欢欢觉得,反正你已经有那么多戒指了,送我一个怎么不好?但苏霁杭说不好,说他的戒指只送给他喜欢的人。乔欢欢不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觉得苏霁杭比学校里的姑娘还小气。

      后来她再去苏家,跟正要出门去鬼混的苏霁阅打了个照面,鬼灵精地一眼就看见苏霁阅同样满满当当的十个指头。那些戒指款式都大同小异,明显都出自苏霁杭之手。于是她计上心来,拦住苏霁阅问他要戒指。苏霁阅倒大方,十个手指伸出来,让女孩自己选。乔欢欢摘了一枚小指的戒指,套在大拇指上,转脸就拿给苏霁杭看,很得意地跟苏霁杭说,你看你不喜欢我,可别人喜欢我呀!

      要真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这个别人是苏霁阅。苏霁杭一看,就不得了了,当时就跟女孩动了手,要她还回来。

      结果事情就闹到吃茶谈生意的大人那里去。当时苏父苏母笑着对两个孩子的争执劝解了一番,心里却结上了别的疙瘩。

      后来还有一次,她去苏家的时候,苏霁阅手上裹着纱布,正在陪苏霁杭挑选收集来的石头。苏霁杭拿了另一块往苏霁阅手上比划,说自己喜欢亮晶晶的这种,要苏霁阅戴他喜欢的这种。苏霁阅摸摸他的头,只说好。

      乔欢欢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她就委屈地哭了,哭着跑去花园里找妈妈。她跟妈妈说她也想要苏霁阅那样的哥哥,不要徐冉那样的。她还撸起袖子给大人看胳膊上的一小块青紫,那是被徐冉用衣架打的。因为徐冉非要扮海盗,扮captain hook,还拿衣服架子当hook,一直追着她打。她跟大人们说,徐冉不爱她,不会爱护她,而她想要一个爱她、爱护她的哥哥。

      童言无忌,但那个“爱”字却让苏家那二位当时就变了脸色。

      那是乔欢欢最后一次跟随母亲去苏家,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苏霁阅和苏霁杭。

      后来听乔母说,苏霁杭被送到法国去了,而苏霁阅去了颂德书院。乔母痛斥了乔欢欢的胡言乱语,不让她再提这两个名字。而自那之后,乔母也断绝了和苏家的一切往来,她不能理解将孩子送去管教学校的行为。

      那是乔欢欢印象里,她妈妈对她发的唯一一次脾气。于是,她记住了颂德书院这个名词,一直暗暗调查这件事。长大一些,她才发现她当年闯了大祸,但已于事无补。

      “要是当初我没乱讲话,现在苏霁阅也不用非得和什么张初荷结婚了。”乔欢欢哭着说,“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

      难怪苏霁阅说霁杭不是他弟弟,难怪韩沐说领针不是给他的。另外……果然乔欢欢是个魔王大克星!徐冉看着旁边放声大哭的乔欢欢一时间百感交集,忘了递纸巾。

      结果女孩把李美人哭了过来。李美人真的毛了,锤了徐冉两拳,责令他回到饭桌上去,不许他再和乔欢欢说话。

      晚饭结束,送走了苏家三人和乔欢欢之后,她立刻收走了徐冉的手机,责令他回卧室禁闭思过。

      徐冉刚要跑上楼梯,又不幸被老徐揪回了客厅。老徐因为两只鸣虫的横死,恨了一晚上。他再次从葫芦里倒出那两具尸体,厉声质问:“徐冉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为什么它们变成这样了?!”

      徐冉:“……”

      “你有没有责任心?有没有良心???我和你妈才走了几天?为什么再回来就这样了?!”老徐说着说着,几乎咆哮起来了。

      咆哮了近十来分钟,直到嗓子哑了,徐冉才终于等来了老徐最后的一声令下:“你给我滚!最近少往我眼前晃!!!”

      徐冉没了手机,躺在床上是抓心挠肺的难受。

      他一面想念韩沐一面回想着乔欢欢的那些话,隐隐还有些不安。

      颂德书院,他之前觉得这个名词和苏霁阅的言行如出一辙,都很拿腔作势;但他现在觉得,这地方就和苏霁阅的手臂一样,都很见不得天日。

      苏家父母怎么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去那种地方?那韩钊铭呢?如果韩钊铭知道了,他也会把韩沐送到那种地方去么?

      这么一想,徐冉就算拿着手机也不敢冒然给韩沐打电话了。

      几百米之外的另一幢房子里,韩沐正站在阳台上吸烟。他在想白天里苏霁阅的那些话和他手臂上的疤痕,很是不安。

      苏霁阅告诉他,当年他打架出了格,见了血,他父母无奈去看望被打伤住院的几个痞子,却听到对方话里夹着脏字,如亲眼所见般地、很下流地描述着他和苏霁杭之间的不堪。那些话虽然句句是污蔑,却也证实了他父母心里的某些猜测。

      那之后不久,他父母就将苏霁杭送去了法国的学校,而他则被送到颂德书院去。

      他父母办了手续,把他留在静闭室里,就离开了。静闭室的墙面全部做了海绵软包,而他手上所有亮晶晶的戒指,以及身上其他所有尖锐的、有棱角和含有金属的东西都被强制收走了。这是颂德书院学子入学的第一课:若求死,求死是万万不能。

      一至两周的静闭期过后,他就又被直送到矫正教室,接下来是连续三天每天早晚一组的电击矫正。每次电击后,先生都会弯腰亲切地向他询问心得,直到他不再骂街抗拒,不再思考挣扎,直到他根据暗示,感谢先生感谢学校三省吾身。这是书院学子入学的第二课:若求生,求生就乖乖听话。

      这两堂刻骨铭心的先导课结束后,他就正式入学了,成为一三五体能训练,二四六国学礼仪教学系统中的一员,手臂上的疤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

      苏霁杭和苏霁阅受到的惩罚明显不对等。韩沐很不解,他问苏霁阅为什么苏家只把他送去颂德书院,毕竟他是亲生的。

      “正因为亲生的才会如此。”苏霁阅说,“毕竟他们觉得,我的命是他们给的,他们有这个权利。我以前很庆幸霁杭是人托付来到我家的,这样他们就只能送我去受罪,只能对他好。”

      “不过,他们对霁杭视若己出。”苏霁阅又说,眼底尽是悲凉:“这些年下来,根本就是把他当成第二个我了。”他抬着手臂给韩沐看,“当他们的亲儿子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你看到了。而且……他们一直和颂德书院有联络。他们也一直在监视霁杭。霁杭回国的航班,落地的时间,他们比我知道得还清楚。霁杭他……又一直不懂得分寸……”

      “所以,替我照顾他,可以吗?作为朋友。”苏霁阅说着,从怀里掏了请柬递给他,“我今天说的这些,请柬和书院,请你保密。典礼那天,霁杭会坐早间的航班飞巴黎。”

      信封里泛着点点珠光的金鱼姬色卡纸上【敬备喜宴恭请光临】的字样很扎眼,扎得韩沐几乎也要流下泪来。

      韩沐心里有很多疑问,但他不想过度探听别人的私事,犹豫再三,只挑了一个:他委婉地指出苏霁阅的手臂上还有一些不太旧的伤和似乎正在流血的伤。

      苏霁阅笑着告诉他这是“自我矫正”。每一次动情动心之后,他都忍不住用这样的方式矫正自己。他说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管教自己。

      “我绝不能让他们把霁杭送到书院去。”苏霁阅说。

      于是韩沐只好收了请柬,对他点点头,请他放心。

      苏霁阅的“自我矫正”和“因为亲生才更残忍”的说法,让韩沐深感恐惧。他无法预测徐冉父母对此事会作何反应。他们也会把徐冉送到那种地方去么?徐冉也变成一个会用电击进行自我矫正的人么?

      远处,代表徐冉卧室的那一扇鹅黄色的玻璃窗倏地暗了,整幢房子终于全部覆没在夜色之中。

      徐冉的信息还躺在手机里,一直显示未读。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无意识在烟盒里摸烟。

      烟盒空了。

      他又去掏酒精洗手液。洗手液的盖子在他的拨弄之下反复开合,噼啪地响。

      他突然想起自己“仅携友情,略略参与”的那份初衷。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已经全然背离了,并且沿着背离的方向走了很远。

      啪。他再一次合上了洗手液的盖子,然后对着那条未读信息点了删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颂德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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