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青梅》禄三七

69、或喜或悲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古人诚不我欺。

　　沈新瑜数了数日历上的天数，自己和孟宜然已经有好几十年没见了，出了高铁站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家里。

　　家里空空的，行李箱滑过地板的声音尤为突兀，沈建恒在公司，喻秀慧去了医院，孟宜然在上补习班。

　　沈新瑜哼着歌打开空调，去房间里冲了个澡，换上清爽的居家服兴奋的在家里乱窜，像是脱了笼子的野兔。

　　下午六点多，孟宜然背着书包回来了，脸上略显疲态，正要坐下时房间里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孟宜然警惕的看着卧室的方向。

　　“你回来了？”孟宜然看着突然出现在客厅里的沈新瑜惊喜的说着，倦意一扫而空。

　　沈新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孟宜然：“爷奶家不好玩我就回来了，我给你带了东西回来哟。”

　　孟宜然把书包放在一旁，心里被欣喜充斥着。

　　沈新瑜伸手捞过茶几上的纸袋，拿出一方油纸小包，解开小包上的麻绳，把印着‘梨膏糖’三个大字的红纸扔在一边：“你尝尝看。”

　　孟宜然在沈新瑜期待的眼神中拿起一块正方形小糖，未入口就闻到一阵清香，入口梨香萦绕清甜不腻。

　　“怎么样？好吃吗？”沈新瑜把眼睛睁的溜圆迫不及待的问着。

　　“好吃，甜而不腻。”

　　得到孟宜然的肯定沈新瑜眼睛都笑弯了。

　　“还有其他的，我买了很多，那一家糖果铺子在禾县开了近百年了，是一家老字号。”沈新瑜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油纸小包都打开，一一让孟宜然品尝。

　　酸酸甜甜的糖果蜜饯让上了一下午课的孟宜然更饿了，肚子咕咕地叫。

　　听到声儿的沈新瑜：“你饿了吗？”

　　孟宜然有些尴尬：“有一点。”

　　沈新瑜兴奋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你坐着，我去做晚饭。”

　　“你会吗？要不我来吧。”孟宜然想起上次那一锅漆黑的糖醋排骨。

　　“我当然会了，区区几个菜，难不倒我。”

　　沈新瑜在爷奶家憋的没事干，跟奶奶学了简单的几道菜品，但只有理论没有实践。

　　信心满满的沈新瑜当把油倒入锅中那一刻，瞬间把所有理论都忘记了，油温过高火苗窜进了锅里，沈新瑜手忙脚乱的把菜倒进去，用铲子翻动锅里的菜，油噼啪乱溅。

　　孟宜然有些担忧：“要不我来吧。”

　　沈新瑜一手拿着木铲一手把身边的孟宜然拉出厨房：“你离远一点，油溅到身上很痛的，去客厅里看看电视，我马上弄好了。”

　　孟宜然坐在餐厅里看着沈新瑜忙碌的身影，听着从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心情跌宕起伏。

　　由于菜的卖相不好，沈新瑜做了自己最擅长的葱花面来挽回那么一点点面子，菜上桌后，沈新瑜解下围裙，坐在孟宜然对面，拿着筷子：“那我们开动吧。”

　　“好。”

　　面做的还行，蛋也煎的恰到好处，可这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没熟就是炒糊。

　　孟宜然是真的饿了，不管咸淡生熟，大半的菜都进了肚子，一边吃一边夸。

　　得了夸奖的沈新瑜有些不好意思，一定是孟宜然怕打击自己的信心才故意这样说的，暗暗下定决心要学好做菜。

　　说干就干，先从菜谱和网络上做菜教程入手，家里大大小小的菜谱和做菜教程被沈新瑜翻了个遍，有简单易学的也有复杂繁琐的。

　　经过多次实践操作，倒掉了许多不合格的菜后，沈新瑜终于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家常菜的做法，暂不考虑菜的色香味，目前的厨艺水平比起刚开始可以说有一个质的飞跃。

　　但稍微考验刀工厨艺的菜沈新瑜就做的一塌糊涂，看来光靠书和视频来学做菜还是太片面了，需要一个现场指导。

　　哪儿去找一个现场指导呢？

　　沈新瑜看着正在追都市情感连续剧的母亲大人，开心的搓了搓手，这不是现成的‘师父’嘛。

　　“妈妈。”沈新瑜笑得一脸灿烂。

　　“怎么啦，笑得这么开心？”

　　“我想学做菜。”

　　喻秀慧打量沈新瑜一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前上赶着教你，你还不学，再说了我可是很严格的，在我眼皮子下面可不能偷懒和蒙混过关。”

　　沈新瑜躺在喻秀慧腿上，一副‘撒泼打滚’样：“以前是我不识好歹，我就想学嘛，我保证不半途而废、三心二意、一心两用…”

　　喻秀慧把沈新瑜有些凌乱的头发理好：“好了好了，我教你，哎，都是成年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让别人看着不害臊吗？”

　　沈新瑜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给喻秀慧揉胳膊捏腿儿，“18岁就不是小孩子了吗？再说了家里又没有别人。”

　　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

　　沈新瑜有了喻秀慧的指导厨艺可以说是日益精进，每天都能收到孟宜然肯定的目光，连出差回来的沈建恒尝过沈新瑜做的菜后都竖起大拇指，连连赞扬。

　　看着餐桌上的一道道菜，沈新瑜有些暗暗后悔，怎么没早一点‘拜师学艺’还在‘自学没有成才’的道路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很快，家常菜的做法沈新瑜已经掌握了七七八八，但这刀工…沈新瑜安慰自己着不是一两日就能熟练的。

　　“菜做的好不好吃，火候的掌握、调味品、刀工…都缺一不可的，但你的刀工嘛……”
　　喻秀慧拿起一块沈新瑜切的‘土豆丝’
　　“你确定这个是土豆丝。”

　　语气中带着些撒娇：“妈妈，不用这么严吧，有刨土豆丝的工具为什么还让我用刀切。”

　　喻秀慧不吃这一套，说教带损人：“刀工是最基本的，看你厨艺好不好首先看刀工，这样都嫌麻烦，干脆以后别切菜了，直接去菜市场买切好的，也别学做菜了，你直接买个自动炒菜锅，把从菜市场切好的菜直接倒进锅里，啥也不管了，炒菜锅还帮你装盘……”

　　沈新瑜拿着菜刀听着喻秀慧的连珠炮：“……我切，我切还不行么。”

　　切菜时切到手是常有的事，沈新瑜不吭声不喊疼，消了毒贴上创口贴继续切。

　　喻秀慧短暂的心疼后是更严格的指导。

　　沈新瑜无数次问过苍天，不就是学个做菜嘛，为什么喻秀慧要用对待工作的严谨来要求自己！！

　　蓝瘦香菇！！

　　喻秀慧去上班，沈新瑜就自己在家练习，下班后就缠着喻秀慧学习新菜，难得沈新瑜在严格要求下还没有放弃，喻秀慧有些欣慰：“这周末我休息，教你糖醋排骨和煲汤。”

　　糖醋排骨是沈新瑜一直想学会的菜，‘师父’主动提出教自己，‘徒弟’提前了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了，沈新瑜势必要刷新孟宜然对自己的认识。

　　排骨是切好的精选小排，放入清水中洗去血水，捞出，用厨房纸吸干水分。

　　喻秀慧在一旁指导着，时不时亲自上手示范两下，沈新瑜一边学一边用纸笔记下主要步骤、材料用量。

　　沈新瑜把糖醋排骨装盘，撒上芝麻，端到喻秀慧面前，喻秀慧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尝了尝：“还不错，肉质不柴，火候刚好，美中不足糖放少了，色泽够甜度不够。”

　　沈新瑜得到喻秀慧的肯定比中大奖还开心，激动的一蹦三尺高。乘胜追击，巩固练习，沈新瑜凭借记忆又做了一份。

　　第二份糖醋排骨出锅后，孟宜然补完课了回到了家。

　　喻秀慧在厨房招呼着孟宜然：“然然回来啦，快来尝尝你姐姐做的糖醋排骨，可是折腾了一下午，才做出两份能吃的。”

　　孟宜然走进厨房，看到了被塞满的垃圾桶和流理台上的两个盘子。

　　喻秀慧递给孟宜然一双筷子。

　　沈新瑜过于期待的目光盯得孟宜然有些不好意思，夹起一块枣红色的排骨，卖相挺好，刚入口，沈新瑜就迫不及待：“怎么样？怎么样？”

　　喻秀慧笑着：“你等然然吃完再问不行吗？”

　　孟宜然看着沈新瑜亮晶晶的双眼：“跟大姨做的一样好吃。”

　　沈新瑜小小的开心后：“比月姐姐做的呢？”

　　“和月姐姐做的一样好吃！”

　　沈新瑜叉腰傻笑着。

　　喻秀慧看着自己傻乎乎的女儿（扶额叹息）：“月姐姐是谁啊？”

　　沈新瑜笑着回答喻秀慧的话：“范月如和刘晓秦，就是我初中认识的，我天天下午放学跑去帮她们看店的那个。”

　　喻秀慧点点头，面色不惊眼神深邃：“我知道了，是她们啊，她们的店开的怎么样了？”

　　“现在开在二中附近，规模比以前大了很多，客人也多，买了房买了车，她们终于稳定下来了。”沈新瑜由衷的为她们开心。

　　喻秀慧看了沈新瑜一眼，没再说什么。

　　今天要学煲汤，沈新瑜一大早就去了城南最大的菜市场购买新鲜的食材，兜兜转转好几个小时才回到家。

　　“妈，妈，你来看看还差什么？”沈新瑜把菜放在餐桌上，对着客厅里喊着。

　　喻秀慧看着满头大汗的沈新瑜，拿着张纸巾给她擦汗，沈新瑜把袋子打开：“妈妈，你看看还差不差东西？”

　　喻秀慧看着食材：“不差，都挺新鲜的，你放冰箱里，我先把手头工作忙了，下午教你煲。”

　　沈新瑜把食材放进冰箱里，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洗了一把脸，从冰箱里抱出个大西瓜，切好装进了果盘里，洗了一大串葡萄开始精致的摆盘。

　　孟宜然在小书房里复习，房门没关，沈新瑜端着果盘敲了敲门。

　　孟宜然从书堆里抬起头，笑脸盈盈的看着门口：“你买好食材回来了？”

　　沈新瑜快步上前，把果盘放在孟宜然面前：“那边的菜市场很大，什么都有卖，要不是太远了，我就带你一起去逛一逛。”

　　孟宜然拿起一颗青葡萄：“那你下次去叫上我，我还没去逛过菜市场呢，远也不怕，就当学习之余放松了。”

　　沈新瑜怕打扰到孟宜然学习，聊了几句后就出了小书房。

　　孟宜然中午吃过午饭，在家休息一会儿后顶着太阳去了补习班。

　　沈新瑜也围上围裙处理着食材，依照喻秀慧的指示，乌鸡冷水下锅，放入姜片。

　　“去把砂锅拿过来……砂锅加入清水，焯水后把乌鸡放进去。”

　　食材都放入砂锅后，沈新瑜记下关键步骤，围着砂锅左瞧瞧右看看，满意的直点头。

　　“瑜瑜啊。”

　　“怎么了，妈妈？”

　　喻秀慧拿着纸巾擦手上的水渍，把装阿胶的袋子打开：“你经常去小刘小范哪里吃饭吗？”

　　“对啊，还没有住校前我经常去，月姐姐做菜可好吃了，孟宜然也说好吃，她家不用地沟油的，全部都是新鲜菜，非常健康。”沈新瑜以为喻秀慧要批评自己在外面餐馆里吃饭，连忙解释。

　　“这俩孩子也是不容易啊，两个人在盛城无依无靠的打拼这么多年，好在熬出头了。”

　　沈新瑜笑着：“可不是嘛，她们吃了很多苦的，我要是她们我都不一定坚持下来。”

　　喻秀慧敲了敲沈新瑜的脑袋：“傻孩子，别乱做比较…她们在一起，她们的父母不反对吗？”

　　沈新瑜看着面色平和的喻秀慧，摸不清喻秀慧的想法，捡好的说：“早些年反对，不过现在很支持她们，两位姐姐已经在国外领证了。”

　　喻秀慧不说话了，手里切着阿胶。

　　沈新瑜面色一沉，想就此机会试探喻秀慧对同性恋爱的看法，不经意的问：“妈妈，你支持秦姐姐和月姐姐吗？”

　　喻秀慧把切好的一部分阿胶放进小碗里，继续切剩下的阿胶，“支持啊，怎么不支持呢，同性之间的爱情也是爱情，我尊重她们的选择。”

　　听着喻秀慧认同的话，沈新瑜感觉自己开心的已经飞起来了，可刚刚飞到半空，又被喻秀慧一句话给拉了下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不过，她们怎么样是她们的选择，我很尊重也无权干预，你可不能因为好奇去尝试，你不可以这样，知不知道？你也要上大学了，会见到更广阔的世界，你想要谈个恋爱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我不反对，但是要有个范围。”

　　范围是什么喻秀慧不说沈新瑜也知道。

　　沈新瑜脸色发白，紧紧的抿着双唇，对喻秀慧的不公对待有些委屈。

　　大学中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喻秀慧有些担心沈新瑜和刘晓秦范月如走得那么近会不会受到影响，提前打好预防针。

　　“为什么？”沈新瑜的心好像裂开了一半。

　　喻秀慧放下刀，把菜板上的阿胶全放进了小碗里：“哪有什么为什么？小孩子别去好奇这些，上了大学要好好学习，然后再考个研，你要是想出国深造，我和你爸爸支持的。”

　　沈新瑜扣着手里的红枣，控制着情绪，使语气平和：“妈妈，为什么我不行。”

　　喻秀慧只当沈新瑜是十万个为什么，像平常一样解答问题：“你说为什么？咱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啊，沈家就你一颗独苗，你要是喜欢女孩子，你让咱家怎么办，爷爷奶奶都得气病了。”

　　“可…”沈新瑜忍着心里的难受，像一条不能呼吸的鱼儿。

　　喻秀慧的手机响了起来：“水开了，瑜瑜，把阿胶红枣放进去，开小火，还要煲好几个小时呢，电话响了，我先去接个电话。”

　　沈新瑜机械般照做，看着砂锅里翻滚的汤，心脏像是被人紧捏在手中，血液无法泵出，大脑眩晕轰鸣。

　　没想到喻秀慧支持别人的爱情却反对自己的孩子，这该怎么办？要不要就此告诉喻秀慧自己的取向？

　　几乎是在一瞬间，沈新瑜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按照喻秀慧向来的强势态度，自己要是现在告诉她无异于是以卵击石，再说，也不能让孟宜然知道自己喜欢女生的事，万一被她看出来自己喜欢她……沈新瑜对自己的说谎的能力不是很自信。

　　“瑜瑜，医院里有几个急危重症的患者正在抢救，我要去看看，你注意些锅里，不明白的打电话问，我很快就回来。”

　　门被啪嗒关上，室内归与一片寂静，只剩下热汤翻滚的声音。

　　沈新瑜觉得自己好难受，心里难受，脑子里难受，连眼睛也开始难受了，砂锅盖子上冒出的白色雾气扑向沈新瑜的面部，在一片白茫茫中，几滴泪水顺着沈新瑜脸颊慢慢滑下，滴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