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迟暮（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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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太宰先生，在下希望……可以与您一同活下去……所以……”
太宰感觉自己沉在一片黑暗的海洋里，晶莹的白色水滴状的东西从水面上落下，它没有和这片海洋融为一体反而一点点慢悠悠地晃到他眼前显出画面——他看见芥川第一次向他提出请求的场景。
那个出了任务后强撑着救了自杀未遂的上司的孩子还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思，在他黑色的眼睛中摇曳的细碎光点美丽得无法用语言描述，他被那一瞬间的光芒摄住心魄几乎想飞蛾扑火一样去抓住，但是那个孩子，值得一个更好的、更温柔待他把他看做整个生命的意义的人去陪伴他，而不是跟着一个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愿意抓住的人。
所以他扬起微笑推开了那个孩子。
但是那之后越是想忽略忘却，他身边就越是频繁地出现那个孩子的名字。
“芥川他，是个好孩子啊。”织田作没有说出来的话却用眼神明晃晃的表达了“要好好对待他”的意思。
“啧，你死了，芥川那个孩子怎么办啊？！”又一次被搭档救下后那个脾气暴躁的小矮人几乎是下意识的这样说，然后在他骤然锐利的眼神中压低帽檐，后半句话声音如同叹息，“太宰，好好待他啊。”
周围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用行为或者眼神表达着同一个意思：“好好待他啊。”
但是我不配拥有他啊。
沉浸在黑暗里没有任何温暖的太宰治不配拥有光明不配给那个执着活下去的孩子一个稀松平常的拥抱，那个孩子那么脆弱美丽，而那个拥抱会毁了他所追求的一切。
像是一个无解的局。
而太宰治会死在他自己划下的局里。
是从那时开始除非必要就再也看不见芥川君的，太宰漂浮着想，学着压下所有情绪不表露跟在他身后再不开口像一只幽灵，唯有那双眼睛保持着他熟悉的模样。
而在他装作看不见的地方，黑色的恶兽护在他身边，那样稚嫩的、脆弱的、顽固的、可笑的……
……他却是从那时开始有了叛逃的想法。
如果到了那个孩子眼睛里看见的光明的地方的话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他拥入怀里了吧。
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离开的啊。
6.
太宰再一次醒来时身边是一片寂静。芥川抱膝坐在他旁边眼睛看着地面眼神放空，然后察觉到什么一样侧头看他不期然对上含笑的一双眼。太宰好笑的看着芥川瞬间绷紧身体差点跳起来，强行压下冲动后绷着张脸向他打招呼。
“太宰先生。”
太宰扫过一片狼藉鲜血残肢混着碎石的周围，视线落回那个颊边多了一道血痕的孩子身上仔细打量，在芥川越来越紧绷的神情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太宰先生。”
太宰忍着疼痛强行抬起一只手，指尖安抚一般划过那条小小的伤口，手掌落在芥川颈后没有受到任何阻力的把芥川半拥在自己怀里，他把头靠在芥川单薄的肩头凑在芥川耳边声音温柔的说：
“芥川君，已经是一个独当一面的人了啊。”
与斤斤计较的太宰治对芥川龙之介的每一次刻意、别有用心必求回报的温柔不同，是不经意的、随便的，是每个那个孩子睡不安稳的夜晚都会去给他盖好被子抚平眉眼的温热的指节，若即若离、压抑真挚。
因此更让人惊讶。
“当年的约定完成了哟，真是厉害呀。”
芥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么，要和我一起活下去吗，龙之介。”
芥川没有说话，但是太宰感觉肩上接住了两滴温热的液体，三滴，四滴，五滴……越来越多迅速打湿了他那一片衣物，湿冷的液体扩散开他却感觉到承受不住的炙热。他轻轻拍着芥川的后背安慰这头颤抖着受了伤终于被主人捡回去可以放心嚎哭的小兽，脸上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无奈而温和宠溺的笑容。
“是个好回答呢。”
7.
芥川看见太宰眼底那些刀口锋锐的长刀碎在那双暗沉的棕色眼眸里，不规则地拼凑点缀成一片闪烁微光的星空。
然后太宰撑不住伤势阖眼，那片星空随之没入黑暗，悄悄地慢慢地轻轻地，像是怕打碎一个玻璃球里盛着的绮丽美梦，或是撞碎半只液面刚好在裂缝处摇曳生出辉芒的瓷碗。
芥川在周围越来越强烈的炙热压力里沉默，轻轻抽出了刚才被握住半扣在太宰手心的手。
太宰若是清醒着就会发现，芥川那双没有光亮的眸子看着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个站在跨不过的时间和空间彼岸披着黑风衣的人。
——芥川君，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啊。
——每一个为了死亡而活的人，都是最认真努力要活下去的人。
——那我们约定吧？当芥川君足够强大的时候我就答应芥川君的请求。
当我认可你时，我会允许你为我而活。
“对不起太宰先生…………”
罗生门形成的黑色利刃在迅速逼近的巨石带起的热风中逆风绽开。
那是极其渺小的一朵黑色的花，没有柔软的花瓣没有馥郁的芬芳没有摇曳的身姿，执拗的顽强的生硬的开在这片充满烈火泥泞与黑暗的土地上，扎根在名为太宰治的人划出的鲜血淋漓的心脏上。
因为它是那样沉重而不详的颜色，所以它身后庞大耀眼的鲜红色光明世界里不会再有它的存在。
而光明的烈火之中，它护着的有着蓬松棕发的男人闭着眼看见了一片宁静的夏夜晴空。
8.
横滨的夏日晴朗而明媚，几乎蔓延到脚边的一色天水，脚下青翠葱茏的茵茵草地，摇晃的斑驳树影，咸腥海风拂过响起的细碎沙沙声——美好明丽得像是之前的战争没有发生，那些该存在的人仍旧存在，所有的事物都按照期望的方向发展。
樋口在墓碑前放下白色的花束，她站在那里看着上面的名字欲言又止，而在她沉默时阳光把她的影子一点点拉长，她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一样站在那里直到有人走到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唤她：
“前辈……？”
“没什么，走吧。”
樋口转身视线不经意划过身旁某处这样说着率先迈开步子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离开。
那个后辈看了一眼墓碑上刻的名字——
芥川龙之介。
……为什么，前辈的前辈的墓会在这里……
这个想法闪过一瞬又被他抛在脑后，他小跑几步追上走远的樋口。
“前辈，等等……”
9.
半晌传来男人一声嗤笑。
沉默矗立在晚霞中的墓碑前现了只白皙纤长的手，手中握着只半枯的白菊，那人弯腰把手上的白菊靠在白色花束边，棕色的风衣在风中漾开半个圈。
迟迟不落的暮色此时终于自地平线消失，黑色的星空一点点悄然展开。
又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对吧，芥川君？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的风声。
他却听见什么闭眼露出一个笑。
fin.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迟暮（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