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天将今夜月 ...
-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月时圆，月时缺。
缺时人常别，圆时常相聚。
终于，月圆人满的一日，被离人们盼来了。
正时，中秋之夜。
……
无上山。
正厅外的雪苑里，热闹地站满了人。
夜空中，最后一簇瑞丽的烟火淡灭。仰抬许久的小脑袋，渐渐收了回来。嬉笑声未减，只是随了人群的步子，逐移向内院。
走在最前面衣着华丽的两妇人，正是莫离家的大夫人与二夫人。只见二人亲昵的挽手并行，脸上满是盈笑与喜气，时不时的也回头续传与身后之人几句。
紧随其后的是三夫人，三夫人身前还有替步椅上的四夫人。前者推着后者，虽然也在讪笑着，她们的步调却始终未落。
再向后寻，是并排的三人。‘一金、二金、三金……’没错，正是莫离家被视如珍宝的三位千金。确切的说，‘宝金’有四块，只是……这样的日子里，‘有一块’它不爱发光而已。
正厅里。橘火盏盏，似月似煌。
柔和的灯光下，莫离家的女眷们依旧欢坐一堂。
大夫人笑挥了手。
缓缓。一阵轻扬的笛声响起，屋内，瞬间盈满了文雅，笛声初高，琴声又起。二乐同奏，时缓时合……
“四儿，去找小二了吗？”不赏雅俗地老大莫离娟冷侧了目。
“去了……”淡淡道。“白搭，她忙着和那些个……什么，小强，小超的‘叙旧’，完全没有想出来的意思。感觉……症状比以前还厉害了。”
“今年……也不来？这死丫子下了趟山完全没有变嘛，果然还是……”若有所思一番，再反侧了头。“老三，你说小二这熊毛病还有的救吗？我说……你倒是给个屁响儿啊？”
笑嗔，摇了摇头。思若沉泥的莫离婷心叹：说到变，明明都有了文状元的相公，怎么这柔美无比的大姐，还是出口即秽呢？
相比之下，果然还是迟钝的小二，调教起来容易些。
“大姐。怎能用‘救’字？小二非病，只是从小就定下的癔性子，一时之间太难改变而已。她自小就不爱对人说自己的事，好的、坏的，从来都不说，久了……就忽视了自己。总觉得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都是不重要的。这种忽视，算不上病吧……”
语气里夹杂了些许伤感，听得一旁本就善感的小四，眉头紧成了一团。
“都，都是小时候二爹爹逼得。总说小二无能，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总说她会成为莫离家的累赘。所以，小二才会……”
“不会就是不会！干嘛非要武功盖世，干嘛非歹文采风流，谁说一定要轻功无敌？我觉得小二挺好，小时候，她最爱玩……围着我一缠就是一天。可，自从吞……吞了那只，嗯……”吞回后面的话。莫离娟并不是害怕，只是回想起当日，稚嫩的童颜，强忍着恐惧吞下毒虫的那一幕。不是怕，只是不堪回首。“就……她就再也不围着别人转，不缠着别人了，然后，什么事，都变成了一个人去做。”
餐桌上，一边是喜气洋洋地夫人们聊着无边际地八卦奇谈。另一边，年幼地女儿们却忧伤地沉下了脸。
莫离婷抬目间，猛看到了桌上的一碟鱼，雪白外翻的嫩肉覆在盘上。莞尔，露出一笑。
“毛贼四？”不顾姐妹间的气氛，如平常斗嘴时笑唤了小四。“我若是能治了小二的‘病’……你就叫我三姐。怎么样？”
‘三姐’还是‘四姐’的称呼之战，再次拉开。
话说这莫离家四个闺女之间的感情，那绝对是亲如同母。由于四个人是不分先后地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所以四姐妹的大小是按父亲的辈分顺排下来的，这一点，没得争。可是说到身形，老四莫离园最不服的就是老三。明明个子比她小一大截，骨架子瘦削一半寸，放在四姐妹里，简直就像晚了三、四年才出生的小娃。最气人的是，她还非要一天到晚地着一身男儿装，大摇大摆地走在莫离园身前，自称着三姐、三姐地一副嘴脸。再后来，也没人记得具体是从何时开始，总之老三和老四争大小的战争，似是早已争夺了很久了。
“哼？”从来没有赢过，却愈挫愈勇的莫离园横眉冷笑。
“刚才谁理直气壮地说小二，不是‘病’。”俏皮地学着对方说话的语气。“这会儿怎么自己抽自己嘴巴子了？”
“此病非彼病。”不怒，反笑。“我要治得，是她的心病……”
微蹙眉，显惑色。‘心病？什么心病？’抬头再看看对方一脸的得意，虽惑，却不做问。装作明白的样子。
“心病啊……”继续装。“好……那你就试试。你要是能治好了……”暗自揣摩再三，还是怕把‘大小’名号给赔进去，遂收了性子。“那我就认你三个月的名号，三个月之内，我都叫你‘三姐’。”
“哎！”得逞一应。“好妹妹，这声提前预练还不错，后面的三个月，继续保持哦……”
“……”头顶，硬是暴起了筋络。
“你们俩……”这边的温度骤降。“狗日子的把老娘忘去西天了？要帮小二，就给我好好帮。再拿她做赌，我就……”说着，手中持着的筷子瞬间消了影踪。空气中，拂来一层厚厚的木尘……
“咳……咳咳。那个，云梅！”老三转身微挥了手。“给大小姐再拿双筷子。”
不多时，丫头速换来了一双新筷。莫离婷扯了扯对方的衣袖，小丫头弯腰凑了过来。
“三小姐吩咐……”
莫离婷一手捂在嘴边，探头上前。小丫头会意很快，配合地神去了耳朵。接着，两人神神秘秘地‘一传一受’了许久，在点过了数不清多少次头之后，一脸所悟地小丫头直起了身子。
再看老三，一脸招牌式的诡笑。带着那不和谐的笑意，朝丫头催促地挥了挥手。
小丫头得令，转身就向外疾走。不料小三在身后又交代了一句。“跑起来，一定要跑着去。”
知道对方纤细地小身子晃悠悠地跑了起来，莫离婷才正回了身。
略过一脸疑问地大姐、四妹。起筷，直直地就向着那盘洁白地鱼肉饼伸了过去。
“嗯……”笑品着口中的美味。
不就是鳕鱼肉么？有那么好吃吗？笑得那么得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吃的是龙肉呢！
老四一个闭眸就转了脸，几乎同时，眉头未解的老大也移回了原处。
其实，莫离家四姐妹里，懂武功的有两个：莫离娟、莫离园。莫离家最死要面子的人，也有两个：还是莫离娟、莫离园。也不知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只要是练了上乘武功的，就不喜欢追问自己不明白的问题。仿佛在他们这些高手眼中，‘无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东西。
“来人。在这儿再加个凳子，还有碟筷……”莫离婷笑言。
四位夫人停了对话，转脸。“三儿，加凳子干嘛？”
“小二一会儿来了，总不能让她站着吃吧？”
“小二？”莫名喊出声地，不是别人，正是莫离岚地生母，莫离家二夫人。“三儿，你喝酒啦……那丫头从来都……”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由远及近，愈来愈响。是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停了手中的活儿，目光循声而去。
大夫人一挥手，屋内悠扬的乐曲声停止。
恰时，一只素白地小手扒在了门沿上，缓缓地，一颗小脑袋伸了出来。起起落落，随着大口大口地喘息声。
“小……”‘二’字几乎被众人吞了进去。
不待屋内人问道，惊然中疲惫地小二，猛吸一气，语道。“不是刺客，不是杀手……自己人，是自己人。不……不要动手。”
对面，一屋子人干瞪着眼。眨巴眨巴，一脸的疑惑。
二夫人干笑两下。“三哥？”试叫一声。“你这易容术越来越精湛了，不过……现在你们不是该在太师祖那里么？”
是三爹爹？不会吧！这副愚蠢地样子，三爹也仿得来？小四侧侧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小三。
“你搞的鬼？”
笑笑，不答。朝门口挥了挥小手。“小二，来来来……这边坐，这边坐。”
粗喘着气的小二远远看去，说话的人一脸奸计得逞的诡笑，眉头，紧紧攒了起来。
“这么说？什么从山下来得，穿白衣的刺客……还有什么被三娘的机关捕到了，之类的话……全是扯淡了？”
“刺客？”大娘笑笑。“无上山，十几年没听过有刺客了。再说，八月十五的，刺客也要有吃月饼的时间啊！”
语毕，一桌子的人七嘴八舌又笑聊了起来。话题，自然是这滑稽地‘刺客’一词。
“莫离婷————！”双手愤怒地插在腰间。“你这个神棍——！你……又骗我。”大步大步地迈了过来。
“哎——！”挥手制止。“你说我神棍可以，但是……不能说我骗了你哦。”
一屁股坐下，一把扯过对方的领子，莫离岚悄声细语。“你不要再拿小冷逗我了，我们真的是……朋友，朋友！明白？还有，你说有办法救他的，十天了……办法呢？再者，你以后要是再用这种方法骗我出来，我就……”
“莫离岚！你个不孝女……十几年了，吃饭从来不出房门，中秋……更没指望了。今儿，你倒是为了个刺客‘破斋’了？”邪狞地一笑。“怎么？虫子捉够了，改捉‘刺客’了……”
屋内，哄然笑声又起。
莫离岚性子淡，只笑笑，不与娘亲们争辩。
“多吃点啊小二……这个，无瑕‘白’玉，很好吃的。”说到‘白’字，狠狠加重了语气。被叨在筷中的鱼肉，确是纯白无暇地颜色。莫离婷放下肉，再叨起一块鸡皮，转送到小四的盘中。“来来来，小四也多吃，这个‘芥’末鸡，味道很正呢！”一个‘姐’字，又加了三倍地音量。
左右手两边，两张丧气地脸，盯着盘中属于自己的菜。‘输了……不是，是从来赢不了这丫头。’
大姐莫离婷只是冷眼看看，回过眸子，继续吃自己的菜。想想，这么久没有相公的消息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动用了千军万马的兵力举国搜查了，终有一天，会找到她吧？不过……他应该不会以‘刺客’这样的身份出现，会像……官兵围剿山贼那样吧。
乐声，不知从何时开始，又奏响了。十年难得一见的母女大团圆中秋，总算是在二夫人的有生之年再得一见，四位夫人凑凑头，笑起。
“要不，以后逢年过节……咱们都搞个‘刺客’、‘杀手’什么的出来。这样，小二不就自动参与了？你看……既不用武力胁迫她出来，又能保住过节的和谐气氛。这样……太美满了。”
“这小二，怎么会突然对‘刺客’有兴趣了呢？”
“四个丫头，哪个不怪啊？”
“嗯……我觉得可以一试。”
一团和气地晚餐进行了没多久，气氛，随着一抹红色降落于厅门外，一切，骤然停止。
红衣女子是二夫人贴身地‘嫣女团’一员，她的出现，证明了二夫人身边地不安分子已出现。
“堂主。”
再看二夫人。不知何时，平日里一直柔蓄的笑脸，已被冷漠无比地正颜代替。“说……”
“有人夜闯‘鬼阎门’，属下带人连追了十四道山口才截住了他，此人中了三夫人的‘莫出笼’，现在，听堂主处置。”
哟呵？今儿这是什么日子？心想事成啊。还真掉下个刺客来！
“这种事还来问我？直接宰了不就好了。”
“等一等！”
众人被叫声一震，险跳出心来。循声一看，说话的，原来是三个人：
“先不要宰……还没弄清身份呢，不是？云，你说……那人什么打扮，外貌如何？”苦涩笑着，莫离岚一脸地勉强。
“对对对！问清比较好。”反屠杀二号，莫离园。
“……”不语，只点点头。后悔刚才反应太激烈的人物三号，莫离娟。
惊异。众人瞠目。她们可不记得，自己的女儿们何时起有了这么一颗怜悯万物地善心了。
“男子，只身一人，身型削瘦，着一身黑色夜行衣，蒙面，武功路数不详，到目前为止，关于他的身份……一句也不愿透露。”精确地回答着问题。作为职业的贴身护卫。
夜行衣？莫离岚挠挠嘴角，越想越觉奇怪。要小冷不穿白衣，这种事，有可能的吗？
“还有什么特点，再透露一点。”
“嗯……”‘云’继续仔细回想。“他……对了，他穿得是轻绣底儿的官靴！”
“官靴？！”惊叫起的人，少了一个，音量却未减。
夫人们疑惑地神情愈重。老三这么激动，不会和官家的人有什么交情吧？可是，她是贼哎……还有，这么多年了，有谁见过冷血莫离娟这么激动地神情吗？不用回想了，最为亲娘地大夫人惊愕地神情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他会武功吗？”莫离娟起身上前。
“是的，路数虽很杂乱，但确实是会武功的。”还在努力的回想。“还有，那人被抓后虽然一直不说明身份，但是……他的情绪颇为激动，脾气暴躁。对我等只是破口大骂，言语十分难听……”
‘脾气暴躁？’莫离娟缓了紧绷地神情，晃了晃脑袋。不可能，绝不是文质彬彬地那个龙乾林。
‘情绪激动，言语难听？’莫离园嘴角微抬。那个对陌生人都要鞠躬作揖的木头神捕？不可能，绝不是他。
‘破口大骂？’莫离岚最后一丝怀疑放下。穿黑衣已经是万万分之一的可能了，还有破口大骂这样的火爆性子。这人，绝不可能是小冷。
三个立得直挺挺的丫头终于回了神，看看对面，娘亲们早已是一脸的疑惑。忽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掸衣而坐，嘴里淡淡地似在解释。
“咳……这样啊。擅闯咱们无上山，还敢这么嚣张。那个，‘云’！还愣着干什么，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啊！”老四还在死装。
接令的云正欲回话。
瞬时，最后一击‘天雷’劈下，屋内被劈落了一地的下巴……
“等下！”惊叫的人只有一个了。
一脸紧色的莫离婷，瞬扫了平日的傲气，独立而起。“不能杀！除了我……谁，谁也不能动他。”
下巴……一地的下巴。
八月十五，夜幕中的明月不再幼圆。
远远看去，今夜的明月其实有缺。
就像谁，挥剑，斩去了它的下巴……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天将今夜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