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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杀手 ...

  •   在一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我有一个家。家里有爸爸妈妈弟弟和我。
      弟弟比我小两岁,是父母收养的孩子。六岁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母亲和大学同学的交谈,知道了这件事。
      从那之后,我眼里的家,没有了家的味道。
      孩子,看待善恶总是浅显,直接。给了他喜欢的,就是好的,做了他讨厌的,就是坏的。我也如此。长辈们总因我是长姐而给予弟弟更多的关怀,所以我开始讨厌,开始疏远我的亲人,甚至于我的父母。
      其实,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们是真心地把弟弟当做家庭的一员。可是,我没有。我的头脑还太简单以至于想不通这件事。
      我感到委屈,我讨厌长辈,而这种感觉像是荆棘的种子,并且自童年就开始扎根。
      开始,它还不甚明显,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变得沉默,越来越不接近人,与开朗阳光的弟弟截然不同。
      我不想说话,不想与人交往。日复一日,在书中寻找梦境。
      我喜欢上了去郊外,找寻蚂蚁和壁虎,然后折磨它们,看着它们死亡。后来不再满足于此,我抓走了一只家里养的金鱼,用剪刀开膛破肚,鲜血迸发的那一瞬,我感到了释放和解脱。
      我知道这不对,可是积攒的的郁郁全都无处释放。
      压抑的日子循环往复。我与世界的割痕也越来越深。疏离感,越来越强。
      十一岁那年,爸爸被炒了鱿鱼。
      然后,他得了抑郁症。
      他开始整日地发呆,眼神灰败,不出一月,瘦得脱了形。
      妈妈经常偷偷地哭,弟弟也曾哭着问我爸爸怎么了。但我却生出了厌恶。
      六年级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只有妈妈在厨房做饭,看见爸爸和弟弟不在,我本以为和往常一样,爸爸去接弟弟了,就没有多想。憋尿憋了一路,一进门就冲进厕所。可我却我看见,我的父亲躺在浴缸里,手腕上,殷红一片。
      他还没有死,他的眼睛转了转,看到了推门而入的我。
      很奇怪地,我心里一片平静,和他对视了两秒,然后关门,退了出去。
      妈妈边炒菜边喊我,问你爸回来了吗。
      我说,没有。
      妈妈嘟囔说,八成是你弟那个班主任又拖堂了。
      我嗯了一声,坐上了餐桌。
      时间静静地流逝。我快吃完时,妈妈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弟弟,他问,爸爸为什么还没有来接我?
      妈妈瞬间慌乱,她让我去接弟弟,然后她疯狂地打爸爸的电话,在得不到回应后,她冲出家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
      不可思议地,她没有打开卫生间的门,父亲的手机也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静音,一切仿佛都是安排好的一样。
      我下楼,骑上电动车。
      冷静地连我自己都害怕。就像是一个因为父亲出差而去接弟弟的一个平凡的姐姐一样。
      弟弟在学校门口的台阶上哭成了狗,看见我,他一个猛子冲过来抱住我,问,爸爸是不是自杀了。
      我说,我不知道。
      三个人,翻遍了整座城,都没有找见他。
      十二岁那年,我的父亲去世,被我,间接地杀死。
      妈妈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她没有整日以泪洗面,她开始学习股票,为我们两个的未来铺一条好点的路。
      父亲去世后,弟弟一夜之间变得内敛,而有担当。他学会了骑车,参加了奥数竞赛,把篮球和游戏机锁进了柜子。他对我们说,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要有个男人的样子。母亲感动得哭泣,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感触,心里空空茫茫。
      初一的时候,班里有几个小太妹。娇俏,强势,衣着靓丽。某一天,我养的壁虎爬出了瓶子,爬到了我身上,被我带进了学校,在上课的时候,它探出头来,惊得她们中的一个尖叫。
      然后,我被她誉为怪胎。而且,我的衣服都旧且过时,刘海几乎遮住脸,更像是个被孤立的对象。
      她们用纸团砸我,在桌子上写字,撕我的作业。
      我觉得无聊,从小到大,我对于不在意的事情都以沉默面对。我对被孤立感到不以为意,人际关系是我所不需要的,如此反而方便我做更多我想做的事。
      于是,我依然每天看着书上下学,不时在学校里养养昆虫壁虎。
      我有时也会想想未来,想着,考一个好点的医科大,然后写写小说。
      可是,这一切在升初二的暑假破灭。
      我经常在公园写小说,那天,偶遇到了班里的小太妹,和一群社会上的人。我不知道她跟她的男朋友说了什么,无非是被我养的动物吓到了之类的。那个男生走上前来,给了我一拳,我倒在了地上。然后他们中的男生都上前来对我拳打脚踢。我看到那个小太妹一脸惊愕的表情。
      很痛,不知道脑袋上挨了多少脚。我看到,有一个人,翻了翻我的手稿,然后用打火机,烧掉。
      十一万字,灰飞烟灭。
      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破土而出,又好像是什么勒住心脏。我攥紧手里的钢笔,在他们打累了后,猛然站起,将钢笔尖扎进其中一人的脖子。
      有人用棍子砸了我的后脑勺,有人掏出了用来装逼的军刀。
      后背一凉,我倒在了地上。
      一天之后,我醒来,不在医院,不在家,在一家旅馆。
      房间非常豪华,头顶是一盏复杂又充满美感的巨大水晶灯。
      我久违地感到慌乱。拔掉手上输液头,忍着背痛小心翼翼地开门出了房间。
      客厅的中央站着一个男人,在我开门的一瞬间,他用枪指向了我的头颅。发觉是我后,他收回手,不到三秒让那把枪变成散落的一堆零件,然后又开始组装。他没有看我,手指翻飞,好像蝴蝶,他说,你用钢笔捅的那个人死了,如果你回去的话,你的一生都会有污点。你也可以选择不回去,做我的徒弟,当一个杀手。
      很多年后,我仍然无法忘记我那时的心跳,它如同雷声,响彻耳畔,仿佛之前十几年都没有跳过似的。我感到兴奋,激动,唯独没有害怕,就像小时候看那条金鱼停止跳动时的心情。
      我笑着说,我要当个杀手。
      他问,你会杀人,不怕吗?
      我说,不怕。
      ———————————————————————
      我刚加入K&D就拿到了D。
      我看着旁边两个越南孩子手上的F,问男人,为什么我是D。
      男人深吸了一口烟,没有回头看我,答到,因为你有天赋。
      杀人的天赋吗?
      是。
      那你是什么?
      他回头把烟吐到我脸上,没有出声,用嘴型说,A。
      我也同样用嘴型问他,为什么不说话?
      他说,杀手的资料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你永远不知道仇人从哪来。
      从那之后,我留在了越南的K&D第一分区。它表面上是一个精英教育学校,实际暗中培养杀手。
      我们在里面学习格斗,枪械,语言,地理,医疗,和各种专业知识。我热爱这里,因为我热爱这个职业。我比所有人都要努力,以前怎么也学不会的英语,我用半年掌握。
      我完全抛弃了过去,忘记了那个小城里的童年,忘记了不怎么愉快的初中生活。我扎起了头发,穿起了紧身衣。我变得肆意而张扬,我找到了我的归属。
      男人很忙,在世界各地奔波,一年见不了几面,每次见面他都匆匆离去。
      我第一次考核获得S时,他回来了一次,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述职。我用许久没说的中文问他,你不是我师傅吗,为什么不管我?
      他说,当你的评级到C时,我就带你走。
      于是,我更加努力。
      我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是敬仰还是爱慕。但是我想要像他那样,做事干净利落,枪端的稳,打得准。我想要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
      一年以后,我终于将我们的格斗老师——一个C级杀手,掀翻在地。我达到C级,全班唯一一个。
      总部向他发了教官令,一个星期后,他回来了,带着一身血淋淋的伤。
      我问他,他缄默。他看着病房外的天,我看着病床上的他。沉默许久,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杀手,终生都走在舍弃感情的路上,现在,我的路,终于走完了。
      说完,他用一只胳膊挡住眼睛。
      不到一分钟,他睁开眼,收起了仅存的一丝柔软,又变得锋芒。他说,すずきみなみ,铃木南,户籍,日本冲绳,生日2002,3,26。这是你新的身份,一周后启程去日本。有异议吗?
      我摇了摇头
      他默了默,又说,记住,对于除你之外的人,永远不要有多余的感情。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我点头,莫名地想起了那个夏天,浴缸里流出的鲜血。
      我开始跟着男人做任务。其实更像周游世界。我们在夏威夷暗杀一位上将后在那旅了四天游;在崩掉叙利亚某军队指挥官的脑袋后,开车驰骋过荒漠;在立陶宛戳瞎富商的眼睛,然后去最神圣的教堂祈祷长命百岁。
      这对我而言,是非常美好的生活。
      在白俄罗斯,我崩掉了我人生的第一个头颅。男人为我庆祝,允许我喝了一小杯酒。但我还是醉了,我问他,在中国,我怎么样了?
      他说,你死了,监控拍到我绑架了你,你失踪了两年,法律判定为死亡。
      我又问他,你那次发生了什么,那么多血,你平时连一点小伤口都没有诶。
      他没有丝毫迟疑,他说,我的暗杀对象是我的父亲,我对他心软,但他没有对我心软。
      那时我的大脑已经模糊,说话完全不过脑子。
      我哈哈大笑,说,你也杀了你爸啊!真巧,Me,too!
      醉倒之前,我看到了他暗含风暴的眼睛,似乎饱含着惊愕,惊喜,恐惧和怜悯。
      他说,你会成为S的。
      十八岁那年,我晋级为B。开始单独执行任务。
      男人已经三十,在看到我的B级标牌时,他笑着说,我就陪着你到这里吧,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问他,为什么呢?我们还可以做搭档。
      他哑然失笑,被烟呛地咳嗽,笑出了眼泪,我却看到他眼角的悲凉。
      他说,我要执行我最后一个任务了。我累了,想要退休了。
      但你还很年轻诶。
      他不再说话,最近他越来越喜欢沉默。我也不再追问。
      那天晴空万里,临走时,他对我说,南,如果你找到了除了杀人以外感兴趣的东西,就退役吧,越早越好。
      我说,不会有的,这世上好玩的我都体验了个七七八八,没有比当杀手更有趣了。
      他说,你会死得很早,死于暗杀失败。
      我说,那就死吧,至少整整一生,我都在做我喜欢的事。
      他说,但愿如此吧,语气是从未听过的酸涩。
      我与他告别,开始了我的征程。
      那是我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
      五年来,我杀了许多人,每一次都神不知鬼不觉,最危险的一次,也只是断了一根肋骨。
      我却从刚开始感到愉悦,变成了麻木。我的杀欲并不大,我其实更喜欢解剖标本,把器官一个个摘出来泡在福尔马林里。
      二十四岁那年,我穿着Alessandra Rinaudo黑色晚礼服,踩着Manolo Blahnik私人订制的高跟鞋以首席小提琴师的身份进入白宫大厅,然后,在演奏时将小提琴的琴弓的一端对准不远处的老人。然后,在一段激情的旋律中,按下琴弦下方的开关,一根涂了黑漆的微型针管射出,微小的破风声也被琴生掩盖。
      老人感到后颈一凉,伸手一摸又什么都没有,他回头,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孩在忘我的演奏小提琴,她很年轻,整个人都散发着明媚的光彩。他笑了笑,在女孩子一曲奏毕,所有人为她鼓掌喝彩时,向她竖起大拇指,女孩笑着说thank you。
      我在雷鸣般的鼓掌声中,想,他会在今晚暴毙在家中。
      宴会结束,我提琴离开,融入黑夜。
      至此,我暗杀美国总统并且全身而退,晋级S,变成千金难买的杀手,除了K&D的首领,再也没有人成为我的掣肘。生活陡然悠闲,除了暗杀总统这一级别的人物外,再没有什么事。
      我定居日本,做了一个在白宫维也纳都演奏过小提琴的年轻音乐家。
      除了每天的例行锻炼意外,我几乎忘记了衣柜后面的一箱枪械,也忘记了我本是个杀手。
      我又开始写起了小说,写我这些年碰到的故事。
      有一天,我的读者问我,您去过世界这么多地方,为什么不来中国看看呢?
      我想,好久没回去了。
      于是,时隔十余年,我再一次,回到中国。
      中国法制很严,K&D没再这片土地上讨到多少好处。所以没有一个杀手的假身份带着中国国籍。
      过海关时,我做出紧张又羞涩的神情,看着海关叔叔,他看着我签证上忽然说,我认得你啊,你是...
      杀手越不为人知越好。
      我食指轻轻一动,打开了手指上暗器的防护机关,另一只手摸上脖颈上的项链。
      他结巴了一会说,你是配《钢铁传说》的那个声优是吗?
      我放松下来,笑着用日语说,不是的,只是重名而已。
      他也笑笑,给我盖了章,把签证还给了我,说,祝你旅途愉快。
      我离开,下一位旅客进来。那个叔叔微笑着说,请给我您的签证。他并不知道,一个S级杀手刚与他擦肩而过,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我去了浙江——小时候一直想去的地方
      我看了断桥残雪,看了雷锋夕照,在台风将至得大雨中在苏堤上狂奔。全身湿透,狼狈不堪,但却全身心放松,不必在意暗地里的一枪。
      我又去了青岛日照。
      天高海阔,热潮涌动。人很多,根本没有马尔代夫的风景美丽。但我比那个时候开心,因为他们说的是我最熟悉的语言,我也没有在脚底板藏一把短剑。
      在西藏的时候,我去大冰的小屋喝了一杯,然后躲在角落,等酒劲散去。台子上唱歌的属实唱的一般,没有维也纳大厅里那么得优雅昂扬,但我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因为他唱得辽阔,唱得孤独。
      深夜,我走上大理的街头。
      洱海岸,行人成双,热闹,喧嚣。只有我,独自啃着一根烤肠,在阴暗的角落腐朽,垂败。享受无与伦比的寂寞。
      我感到无力,感到迷茫。
      我想起了男人看着我时,眼里不时流出的怜悯。
      被他说中了,我在有生之年,不再热衷于杀戮。
      我开始怜悯我自己。
      我决定退役。
      最后的任务,我去了上海。
      四年前,男人在这里死去。而我,也将会在这里迎来最后的结局。
      这个任务比我想象得要难,任务对象生了病,整日在医院躺着,进出人员都要经过严格筛选。所以,我只能放弃我最常用的伪装战术,该用男人的潜伏。
      我在二十一楼的外墙壁爬了半夜。
      很不巧和,那天的月亮很亮,在给暗杀对象注射毒药后,我头发反射的微光暴露了我。消声的子弹擦着我的脸颊划过。
      我翻身而下,准备从二十楼的病房脱身。
      病房的灯还亮着,病床上坐着一个干净的男孩正在看书。
      看见我跳窗进来,他惊讶地张大了嘴。我用枪指着他的眉心,逼他吞咽下毒药,说,帮我掩护,否则你会在二十四小时后暴毙。
      他紧盯着我的脸,点头。
      我躲进他的衣柜。
      很快,整个大楼都躁动起来。
      意料之中的粗暴访问并没有到来,那些凶神恶煞的保镖几乎可以说是谦卑地敲响男孩的门,询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
      男孩说,没有。
      保镖说,那打扰了。
      然后是清脆的关门声。
      我放下心来,想着男孩八成是哪个大户人家子弟。我走出衣柜,正对上他清澈的目光。
      他说,你是不是杨清。
      听到那两个字时,我大脑一片空白,随后强烈的危机感袭来,我把男孩压倒在病床上,一只手锁住他的双手,另一只手把刀抵在他的后心口。
      我问他,你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字的。
      他说,我是杨沉,姐姐。
      也许是因为即将退役,又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他。我没有杀他,我放开了他。
      他坐了起来,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盯着我。
      我忽然感到莫名的紧张和不自在。我扔给他解药,换上他的病号服,削掉长发,无视他的追问,逃了出去。
      两个小时后,黄浦江边,我拨通首领的内线,告诉他,任务成功。
      首领问我,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回日本,写我的小说,拉我的小提琴。
      首领说,有空的话,回来看看我和孩子们。
      我说,你如果有空的话,先帮我查查杨沉这个人。
      不出五分钟,我收到了他的文件。
      我的弟弟,在二十岁时凭借自己的专利创建玄武芯片,如今已经成为全球芯片之最,他,也成为了足以撼动国际关系的存在。
      看完后,我看着东方的晨曦,深吸口气,把文件拖进垃圾桶。
      他与我从来都没有关系。
      我回到了日本。
      ———————————————————————
      也许是命运捉弄吧,世界这么大,我却偏偏总是撞见他。
      那几个月,我为了写小说在澳大利亚采风。
      这一年来,我活得越来越像个正常女孩,我会为了出门而买上鲜艳的衣裙,也会为别人的赞美而开心。我学会了虚荣,学会了与人交往。
      所以,我坐在酒店的钢琴前,在众多游客面前,演奏彪德西的月光。
      演奏完后,不出意外地收获了赞誉。几个年轻的男孩走上前来,索要我的联系方式。我微笑着,正准备说Facebook账号,一股大力拽上我的手腕,把我拉出人群。
      多年的应激反应让我在最短的时间挣脱,我回头,却看见杨沉漆黑的双眸。
      我懵了,任由他把我拉出大厅,抵在墙角。
      他的声音低沉,暗含怒气,看得出来他很生气。
      他说,你知道上次我为了那个莫须有的解药受了多少罪吗!?
      我怔了一瞬,然后笑出了声,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医生告诉他那只是一片过期钙片时的滑稽场景。
      他气极,你还笑!
      我没有理会他,笑着从他的手臂下钻过去,走出电梯。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
      第二天清晨,他端着早餐敲响我的门。
      我说,你该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他翻了我一个白眼,挤了进来。
      我们边吃早餐,边看电影,对电影里的人评头论足。很有默契地,都没有说起对方近年来的生活。
      我看见他好几次欲言又止。
      一顿早餐吃了快一个小时,他磨磨蹭蹭地收拾。
      我看他那犹犹豫豫的样儿,心想,既然已经退役,那这些就是要面对的。所以,我关掉电视,面向他坐着。说,行了,想问什么问吧。
      他有些紧张的看着我。
      我拍了拍沙发,示意他坐下。
      那天早晨他问了我许多,我基本上把我整个脑袋都剖析了一遍才把他打发走。
      临走之前,他邀请我参加他们的晚宴。
      我说,我杀了很多人哦,弟弟,你不怕我吗?
      他笑得像个狐狸,你是我姐姐啊,我怕什么呢?
      从那之后,无论是他的晚宴,商会,还是我的外出采风。他都黏着我,不是要我陪他就是要跟着我。他还像小时候一样话很多,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硬被他找到了一堆话题。我觉得他烦,但警告却毫无用处
      两个星期后,他要回国,并且强烈要求我和他一起回,还要让我当他的什么什么官。
      我问他,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跟着呢?
      他说,因为你是我姐姐。
      我说,可我从小就没把你当弟弟。
      他笑了,眉眼里都闪烁着光,可我也没把你当姐姐了。
      他吻了我的额头,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坐上了车,开着车窗对我喊,晚上打电话要接啊!
      我看着他小孩一样的脸。脑子乱成一锅粥。
      我回到房间。
      他把房间弄得很乱,零食袋子,景区纪念品无处不在。他在时,我只觉得满屋子都是东西,他走后,我却发觉这房子大得吓人。明明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冷清,我却第一次觉得心里如此空荡。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原来,我已经无法承受,这份孤独。
      我连夜收拾东西,飞往越南。
      我扔掉了手机,换了身份,躲藏在了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对于杀手而言,阳光永远是最恶毒的毒药。即使已经退役,我每天都要例行锻炼,装备齐全,只怕某天被人识破伪装。每一晚,都要在枕头底下放一把枪,只怕有一天被仇家找上。我必须对人疏远,不留情感。
      也许我已经喜欢上他了吧,但是我的一生早已注定黑暗,我不忍心玷污他,也不敢站在阳光下。
      所以我离开。
      ———————————————————————
      那两个星期的温暖,比我想象得威力还要大。也许是太久没有触碰到这样美好的东西,失去之后才觉得痛彻心扉。
      我渐渐明白了男人为什么那么迷恋烟和酒。
      我在各个国家走走停停,写写小说,看看风景。不时在街头拉两首小曲,喂一喂流浪的猫犬。离开他后,我才发现世界空荡得吓人,却没有我的一处容身之地。我渐渐懂得了男人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是我比他年轻啊,我还是动了感情。
      我得了抑郁症。
      曾经令我兴奋的鲜血成了我的噩梦。
      我每晚都辗转反侧,很困,却不敢阖上双眼,害怕看见那一双双带血丝的眼睛。
      和曾经的父亲一样,我整日发呆,什么也不干,感受不到饿,感受不到声音,就看着某一个点,静静等待记忆的崩塌,灵魂的虚弱,绝望着漆黑一片的未来。我日复一日地躲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房间,发霉,发臭,想象着死亡。
      最后是签证到期,逼着我走出瑞士的那家旅馆。
      我知道我病了,但是我提不起精神去治疗。我在回到美国——新的身份的国籍后,强迫自己加入了一个繁忙的乐团。
      我必须如此,否则我害怕我会在某天忍不住自杀。
      我又开始跟着乐团满世界乱跑。
      我渐渐和乐团的人们熟悉起来,长期处在群体中,让我的病情有了好转,但当我回到一个人的酒店,那种喘不过气的孤独却更加猛烈地呼啸而来。
      每天的生活,都只是对着计划表按部就班。
      我在尝试着忘记他,可是越想忘记反而越清晰。成年后明明只有那么点时间的交集,却偏偏像罂粟一样,令我深陷。
      我不知道,遇见他,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团长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女人,她对我们要求很严格,终于在我入团后的第一个圣诞节,获得了在美国纽约大都会音乐厅演奏的机会。
      我们为此将已经演得烂熟于心的勃兰登堡协奏曲又精心排演了一个多月。漫长的等待后,我们终于迎来了那一天。
      曲子中有一段我的独奏,或许是被团里的气氛渲染,正式演出前二十分钟,我的手心出满了汗。我跑去厕所洗手。出于多年的谨慎,我通过镜子看了看我的身后。
      我身后一个厕所间的门缝里,有一只眼睛,和一个带着消声器的枪的枪头。
      我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整理好衣装,然后用拉丁语说Amicus humani generis(全人类之友)。
      那人放下枪,走了出来,说,代号A-011,在这执行任务。
      我说,代号S-001,在这演出。
      女孩向我鞠了一躬,说,前辈好。
      我嗯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我看见那个隔间上方的通风口已经被拆掉,我猜到一会在演出时,会有一个人被来自正上方空调口的毒箭射死。但我不想理会
      那个世界已经与我无关。
      我整理好鬓角翘起的发丝,拿起小提琴,昂首挺胸,像是一只高贵的黑天鹅,带头走上台。
      我看见他坐在台下第一排。
      我看见他看向我的眼神从震惊转为稳操胜券的微笑。
      我想起了卫生间里的刺客。
      我又想起了他那张金光闪闪的履历。
      音乐响起,我开始演奏。但我的内心被不好的预感笼罩。
      我紧盯着他头顶的空调口。
      乐声渐渐激昂,到了我独奏的时候。
      我开始拉弓,像平时排练时一样。
      我的眼睛丝毫没有离开他的头顶,内心从来没有那样清晰过。
      一个小型弩箭探出头来。
      我扔掉了小提琴,冲下台去。
      我感受到他胸膛的温暖,感受到桌椅的棱角,感受到肩膀的痛楚,我知道,那是把带毒的箭。
      我抬头,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和飞溅到他脖颈上的血滴。
      我伸手,替他抹去。
      我听见我耳朵里的嗡鸣。
      我合上眼睛。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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