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燃犀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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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燃犀台。
天光破晓，金辉遍洒，照亮群霾。
前一日，这山间还很有些寂静寥落，只有青雀跫鸣，然而眼下，却不断听闻人声踪迹。各大宗门，一波一波，如潮水般涌来。
只要是有弟子参加了青莲宴的、竟没有一个缺席，为的正是这宴后头一件要事。
——刑加卫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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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沧山弟子卫枯雪乃是本届青莲宴首，但亦是人人知晓，这位青莲宴首，竟然出自妖族血脉。
先前在比试之时都未曾察觉，直到最后一日凶兽袭击，卫枯雪不慎暴走，这才暴|露了己身妖相。
道门各派，佛门两寺，齐聚于此。年高者神色莫辨，年轻者神色迥异。宗主长老喜怒难辨，年轻弟子喁喁私语……却无不注目于高台之上。
顷刻间，窃窃人声里，听闻的铁索坠地之声，中央高台上，终于现出一道人影。
少年被两位弟子押着，步履凝滞、迟缓登台。
数日之前，擂台之上，但见他道袍如雪、剑出如虹，挺若修竹，凛如雪松。矫矫身形，昂昂而立，便是持着一把再寻常不过的木剑，也风姿卓然，赢的大半激赏赞誉。
而如今这一时，鬓发凌乱、袍袖脏污。持剑的手被铁索捆缚，脚上亦系上了沉重的链子，相隔距离宽不过一拳，教他不得不跪倒在地。
哪里还像当日一剑枯雪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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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左侧，锦衣玉冠的俊美青年当头站立，于他身后，还跟着数名年轻弟子。见得台上那道身影现出之时，低低呼声不绝响起。
颜春和还自沉凝不语，他身后的沧山弟子们已经是再难克制。
“太过分了。”出声的是一位容颜娇俏的少女，杏眼之中，满满不平之色，“如今尚且未分个真相，怎么能这样对待卫师兄。”
“可先前卫师兄他打伤了人……”她身边年幼弟子咬着嘴唇，“江师姐，我们都看见了的。”
“我没瞎，我看的见！”江一碧愤然道，“但这也不是用链子锁着卫师兄的理由。”她知道有些弟子心思浮动，坚定道：“再说了，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卫师兄当真做错事？再怎么说，他现下也未曾被定罪！凭什么要像罪人一样，被铁链锁着！”
“……”
沧山上能登堂拜师的弟子寥寥无几，大多是在学堂听一耳朵讲课，末了与同窗比划交流。虽是如此，只要上了山，那书阁剑湖便会朝着弟子开放，纵使不能拜在仙君剑主门下，也可获得许多好处。
若是当真被哪位师长收归门下，那便算得上是凤毛麟角，可以得众人羡艳。
上一代沧山师门五人，唯一的剑修正是楚星河，而他所收的弟子便是卫枯雪。又因着沧山原本便是天下剑修心向往处，是以求学弟子多数选剑。而寻不着师长解惑之时，常常便求教于卫枯雪。
而卫枯雪向来磊落大方，并不藏私，但凡他能传授，皆是细细讲给了弟子们听。加之性情温良，为人随和，是以小弟子们都很信服他。
便是先前被揭露是妖族身份，可弟子里，朝着他说话的也不在少数。
——妖族又怎么了，难道卫师兄当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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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师长只剩一人，环顾一圈，也未见得另一身影。
“楚师叔呢？”有弟子问道。
“……病了。”一旁悄声回答。
虽然沧山上下一直都压着、并不曾到处乱传，可是耐不住颜春和抱楼宴星回来时动静太大、惹得众人都知晓。
据说楚师叔是为了给卫师兄求情，据说楚师叔跪了风雷路、霜刀狱，据说楚师叔到最后也没有见得成那位袭宗主……才至于悲痛交加、一病不起。
平日里总瞧着楚师叔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如今危难关头，竟然可以做到这般地步。虽然那行为的确有些不妥，可其中的拳拳爱护之心……却尤其教人动容。
若是等得楚师叔醒来，教他见着这行刑后的结果，那恐怕是……
众人心底，无不是沉重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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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台上，卫枯雪双手被缚，头颅低垂。
他安静的跪在高台中央，众人无所见处，半落的眼眸里，那一丝一丝的赤红早已经褪却，一片纯黑。
看上去与寻常的弟子修者，也并无甚区别。
可众人绝不会忘记他先前展露出的妖相。
赤色如火，烈焰冲霄，那火焰中还隐约有金光熠熠，仔细瞧着，仿佛正是南明离火、朱雀之相。
朱雀早已绝迹人间。
自从当年魔修退避、鬼修西迁、妖族四散后，已经是寻不见这一族的影子。也不知这残血余脉，是怎样机缘巧合、拜入了沧山，又怎样堂而皇之的成为了楚星河的弟子。
还是说……那一切本为处心积虑，并无半分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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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旁纷扰，人声私语，却没有半点入心中。
卫枯雪眼眸只看向了一边。高台左侧，沧山所在……他唯一想要看的那一处，却并没有瞧见他想要寻觅的那个人。
师尊啊……
他唇边掀起一抹讥诮的笑意，藏在垂落的黑发下，转瞬便消失在颊边。
——如今我被缚上高台，将受风诛雷火之刑，终于如了您的意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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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卫枯雪，却不是这个卫枯雪。
这个天真、单纯、软弱、浅薄……
竟然还对楚星河存在一丝妄想的卫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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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罢，这一切全是他亲手设计，只为了将你彻底埋葬在此处而已。
卫枯雪记得，醒来以前，他分明已经统领魔域、攻上沧山，又从北境荒原上寻到了那一块方寸镜，要以此鉴去照心，要教他师尊知晓什么是问心有愧。
他分明已是劲气一吐、一剑震碎了楼宴星心脉，孰料再一睁眼，跟前就彻底换了个天地。
他不再端坐于万丈悬崖之上，也不再望着剑川水、玉屏水，更不曾提着那一盏闪烁不定、幽暗昏昧、有若风中之烛的魂灯。
而是双手被困缚、身体被锁住，囚禁于黑暗压抑的石牢，陷入了冰冷潮湿的水中。
两世记忆交错融合，教他有一些分不清情状。
也是过了好些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回到了许多年以前，将将暴|露妖族身份、被押入青冥地牢的时候。
真是可笑。
分明是他师尊反复无常、性情不定、妄念偏执，一手设计主导，教他千夫所指。偏偏还做苦苦求情模样，惹得所有人都以为，他对自己回护甚深。
当年那传话之人是怎么说的？
——他早知道你是天生魔种，将你留在身边，只不过是为了将来名正言顺的斩杀罢了。
偏偏你还如此愚蠢，将那一点儿微薄的好意当了真。
恨意锥心，穿凿刻骨。
那么多年。
全凭着这一腔恨意，才教他在埋骨深渊里挣扎着活了下来，才教他在诡谲魔域里厮杀出了一条性命。
挣扎求生时、奄奄一息时、卑微濒死时……
他始终记得那个背身远去的身影。
燃犀台上，他早就已经死了。
风诛雷火刑罚之后，世间已是没有了卫枯雪。有着的，不过是一个地狱归来的幽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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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枯雪瞧见了颜春和。
很好，这是他的四师叔，前世作壁上观，任由他被施以极刑。后来这位师叔在沧山上负隅顽抗，竟然妄图以一首酸不拉几的曲子拦住他，被他一剑刺穿了心脉。
他也瞧见了边上的其他弟子，少年男女，朝气蓬勃。但许多年过去，那些人的面貌，他都有一些记不清了。
终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蝼蚁。
还有在沧山之侧、那些衣饰不同、神色相似的人。一个个，推波助澜，想要教他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没关系，慢慢来，他有些漫不经心的想。
一个也别想要逃脱。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燃犀台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