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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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还留在家属区里的人都在车棚里。
板凳挨着板凳，人挤着人。
钟苏屏看着楼房，楼房里没有一家的灯是打开的。
小雨渐渐变成了大雨，她还没有一点睡意。
钟苏屏靠在外婆的腿上，她和李司一起盖着一床薄被。所有人都没说话，都在静静地听着江大爷收音机里的那个播音员播新闻。
原来今天下午的那场地震很严重，许多个县市都是重灾区，包括钟苏屏所在的这个小城市。
这个小城市呈南北走向，市区在北边，山区和许多乡镇在南边。
越往南，越严重，而在北边的市区和一些乡镇并不严重，没有出现房屋倒塌的情况。
听外婆说，现在市区里除了在派出所值班的警察，其他的所有警察都去了南边，包括外公和李司爸爸。
“外公不会有事吧？电话打通了吗？”钟苏屏的鼻头有些酸，她有点想哭。
外公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家属区外不停地有救护车经过，在这个夜晚，救护车的声音竟然成了背景音。
余震隔一会儿来一次，到后来钟苏屏已经不再对它有反应了。
她只是默默地听着新闻。
第二天的时候终于打通了外公的电话：“外公你还好吗？你怎么样？李叔叔怎么样？”
“我很好，李叔叔也很好。”外公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他没有太多精力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和钟苏屏说话，他只说，“你把电话给外婆。”
外婆和外公通完电话后，对钟苏屏说：“我们回乡下去，带着李司一起。”
外婆是农民，不过平时不住乡下，只是农忙的时候才回去。
乡下的屋子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那里受灾并不严重。
外婆回家去收拾了一些必备的东西，然后又带着李司回他家拿了几件李司的衣服，就打算带着他们回乡下了。
江大爷也拜托外婆把江淮送到他大伯家去，江淮大伯家和钟苏屏家离得很近。
乡下的屋子很大，有好几间平房，而且还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种了一棵很大的紫藤萝树，他们回去的时候，紫藤萝开得正好。
院子里还搭了一个放农具的木屋。
外婆让钟苏屏待在院子里，她自己进去检查了一下屋子。
后来她找来了邻居，几个人忙活了一上午，把木屋里的东西全搬进屋子里去了，然后又再把木屋打扫干净，再从屋子里搬来了两张床，几把凳子、一张桌子、一个柜子。
临近中午的时候江淮来了，他说：“去我大伯家吃饭吧，我大伯母做好了饭，让我过来叫你们。”
江淮大伯家还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是龙凤胎，年龄和钟苏屏一样大。
男孩叫江涛，女孩叫江水。
江涛和江水都长得很好看，尤其是江水。
如果说大家夸钟苏屏长得好看一般都用“可爱”这个词的话，那么夸江水就是“漂亮”，是已经脱去了儿童的稚气，像青春少女那样的“漂亮”。
外婆走进大伯家的院子，看见江水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么久没见江水了，怎么又变漂亮了！”
院子里的大树下放了一张桌子，大伯母正从厨房里端菜出来。
她把菜放到桌子上，笑着说：“罗孃你别夸她，她禁不得夸，一听见人夸她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江水在帮忙整理碗筷，她听见妈妈说话，也开玩笑说：“我的尾巴可翘不到天上去。”
大伯母看见了钟苏屏，很是惊讶：“这是屏屏吧？都长这么大了！哎呀上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才两三岁吧？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
钟苏屏懂事地叫人：“阿姨好。”
李司也跟着她叫人：“阿姨好，我是李司。”
“真乖！都别站着，快坐快坐。”大伯母招呼着大家坐下。
刚开始吃饭，外婆和大伯母就聊了起来。
“罗孃，城里不怎么严重吧？”大伯母问。
“不严重，基本上没出什么事，你们怎么样？房子还好吧？”
大伯母叹了口气：“我们还好，就是村里东边有一家的土墙倒了，刚好刘老三从那里过，墙一倒，人没了。”
钟苏屏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他们讲话。
她看到外婆在听到刘老三没了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会儿。
外婆说：“老刘那么好一个人，平时谁家有点事找他帮忙他都帮，怎么就没了。”
“谁说不是呢？”大伯母感叹道，“真是造孽。”
大伯母一边吃饭一边说：“昨天下午驻扎在我们村附近的部队就在往山上走了，那军车一辆跟着一辆，不过后来听说路被震裂开了，车不敢再往前开，所以后来那些兵娃娃都跑着往山上去。”
“后来好像又来了一支部队，昨晚我们在村头坐了一晚上，就看着军车一直往南边开。”大伯母停了一下，而后略带悲伤地说，“来了这么多人，不知道南边有多严重。”
她这么一说，饭桌上的几个人都有些低落。
外婆忽然想起饭桌上还少了大伯，她问：“小江去哪儿了？还在田里吗？”
大伯母摇摇头，说：“他和村里一些人听说山上房子垮了，压了很多人，他们昨天就骑摩托去山上帮忙了。”
钟苏屏再次见到外公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外公身上还穿着地震那天早上他出门时穿的制服，往日干净整洁的制服已经变得又脏又皱，而且还沾满血迹。
他刚推开大门的时候，钟苏屏和江水正坐在紫藤萝树下看《淘气包马小跳》，钟苏屏一抬头看见有人进来了，仔细辨认才看出那是外公。
“屏屏。”外公叫她。
钟苏屏一下子起身跑到外公面前，伸出手抱住他：“外公你回来啦！”
外公有气无力地说着话：“有领导来了，我要去市里开汇报会，就顺路来看看你们。”
钟苏屏抬头看着外公：“那开完会你就回来了吗？”
外公摇头。
钟苏屏放开外公，问：“你还要去山上吗？”
“是啊，还有人没有救出来，还有很多工作要我们去做。”
钟苏屏其实很舍不得外公，但她也知道此时此刻不止她需要外公。
那段时间的人们不太敢一直待在家里看电视，但不看电视又不知道新闻，于是村长把村委会的电视搬到了村委会的院子里。
这台电视从早上开到晚上，总是有人坐在电视前面。
每个电视台播的都是抗震救灾的新闻，好消息坏消息一并从电视机里传来。
那天晚上看新闻联播的时候，她听到了主持人提到了一个地名。
她去问坐在身边的外婆：“这个地方好耳熟啊，外婆你觉得耳熟吗？”
外婆没有回答她，是一起看电视的江淮回答她的：“就是我们这儿山上的一个镇啊，你外公和李叔叔好像就是去这里救人的吧。”
是吗？
钟苏屏又看向电视，电视上的画面显示的那个人钟苏屏认识，是常常出现在新闻联播里的国家领导人，钟苏屏忽然明白了外公那天说的来市里的领导是谁。
新闻联播正播放的画面是他拿着喇叭站在废墟上讲话，他说了很多话，但钟苏屏听得最清楚的就只有一句。
“我坚信，任何困难都难不倒英雄的中国人民。”
那个人说完这句话，钟苏屏忽然听见抽泣的声音。
不是电视里传出来的，是身边的人在哭。
她一看，外婆在哭，大伯母在哭。
钟苏屏又偏头去看别人，很多人都在拿手擦眼泪。
为什么大家忽然就开始哭了起来？钟苏屏不太懂。
在村委会里不仅有电视和看电视的人，还有常常停在村委会门口的大卡车，这些大卡车不论白天黑夜，总是源源不断地运来东西。
村里的人帮卡车司机卸货，钟苏屏他们几个小孩子就躲在树荫下看卸货，在无聊的日子里数装货的箱子竟然也成了一种乐趣。
“你们猜这次里面装的是什么？”江涛问。
李司最先说：“我猜是饼干。”
因为之前的每一辆大卡车里都装有饼干。
“我猜是方便面，要不然就是矿泉水。”江淮说。
江水想了一下，说：“可能是果汁吧，上次不就有果汁吗？”
等到箱子打开，村长开始给每家每户分发物资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他们都猜错了。
箱子里装的不是吃的，而是穿的。
物资分发是按照户口来的，比如说江水一家四口人的户口都在村里，所以他们可以领四份物资。
江淮和他爸妈的户口也在这里，虽然他爸妈现在在外地，但是村长依然会分给他三份。
而钟苏屏家就只有外婆一个人可以领。
不过这批物资分到最后，居然还剩下一些。
村长就挑了两件码数比较小的衣服，给了钟苏屏和李司。
这些衣服上都印着有慈善基金会的logo，不过钟苏屏还是很喜欢。
他们常常穿着这件衣服在村里到处跑，从村头跑到村尾，跑得满头大汗也不嫌累。
村头种了很多颗大树，大人喜欢在树荫下聊天，钟苏屏他们就喜欢在树荫下玩游戏。
钟苏屏和江水喜欢玩过家家，她们总是对用树叶、泥土来做“饭菜”有执念。
李司用水瓶从一旁的小溪装来水，然后倒了一半在钟苏屏她们从大树边收集起来的泥土。
钟苏屏和江水把水和泥搅和搅和，捏成碗和盘子的形状。
“好了！”钟苏屏说，“碗和盘子都有了，筷子和菜还没有。”
江淮和江水手机都捧着一些树叶，江淮手里还拿了一些从地上捡的树枝。
李司看见他们走过来，就说：“菜和筷子都来了。”
钟苏屏热得出了一些汗，她似乎忘记自己的手刚刚搅和了泥，直接就用手去抹额头和脸颊上的汗水。
李司看见了，他偷偷笑着。
江水看李司忽然笑了，有些疑惑，李司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看钟苏屏。
她一转头去看钟苏屏，发现她额头上和脸上沾了好大一块泥巴。
江水想告诉钟苏屏，却被李司打断了，李司朝着江淮喊道：“快过来！快过来！就等你们了！”
江淮和江涛一过来，看见钟苏屏的样子，都开始大笑。
李司和江水也在笑，钟苏屏一头雾水，她还在想这些人是中邪了吗？
江涛一边笑一边对着钟苏屏说：“你是泥娃娃吗！满脸都是泥巴！”
钟苏屏下意识地用手去碰脸，这一碰，真让她成泥娃娃了。
江水带她去小溪边洗脸，刚把脸洗干净，村里的大喇叭就传出了刺耳的防空警报声。
那声音在空中飘扬着，仿佛是无辜受难者的悲鸣。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朝着南边默哀。
整个世界只剩下警报的声音，钟苏屏忽然觉得，这是那些没有被救出来的人在与大家告别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