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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小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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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氏,是一大姓氏,其家族势力涵盖广泛。
但说到日韵王朝,能称之为响当当的公孙名号的人,就是当朝户部尚书公孙亮了。
公孙亮,掌管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下面所掌管的部门包含了掌铸钱的钱法堂及宝泉局;掌库藏的户部三库;掌仓储及漕务的仓场衙门,是名副其实的从一品大官。
公孙亮的政绩杰出,论人本身也品格优异。为官清廉,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口碑极好。
除此之外,公孙亮的女儿公孙夏末,在王都建康,也是声名显赫,曾得到皇帝亲手所赠的“蕙质兰心”的赠匾。
这样,更是让公孙夏末的名声大涨,几乎达到了京都第一才女的位置。
繁华如梦的王都建康,人人都知道有一女公孙夏末,五岁能吟诗,七岁善歌舞,九岁精乐理,十一晓通史,乃天生丽质,知书达理,是品貌端庄的真才女也。
公孙夏末,无疑给公孙亮大人的面子上涨了许多光彩,自然而然被称作父亲的某人也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当作某种珍宝炫耀给大家看。虽说这样的比方有点夸张,但从事实上来说,也许或多或少,那位大人也的确存有过这样的想法。
那么,对于公孙家内部来说,过于杰出的女儿所带来的连带影响,就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每一个人身上——公孙夏初。
公孙夏末是嫡出,其母贺连式也是颇有家底的大家闺秀,与此相比,虽然早于公孙夏末出身的长女公孙夏初就难免显得地位低了很多。
首先,公孙夏初是庶出;其次,公孙夏初的母亲是北方盐商的女儿,对于达官显贵来说,圣贤之士最看不惯的,就是沾染了铜臭的人了;最后,公孙夏初本人,无论才情还是样貌,都远远不及其妹公孙夏末。
再加上她本人不像其妹那么会讨长辈喜欢,所以早在及笄之前,就随同母亲回到了洛阳。表面上是陪身体不适合在江南居住的母亲,实则,算是已经对长女失望的父亲把她放逐到此。
所以说,很多在京城建康的人,都不知道公孙夏末还有一姊公孙夏初,而在洛阳知道公孙夏初的人,无一例外的,都会表示出“果然姐姐不如妹妹”的感想。
其实,这也不能怪谁,这不是公不公平的问题。而是,一个和你年龄相当的妹妹,在同一个家庭,一个必须被比较的处境里,而对方又远远比你杰出许多,那么,就算本来并不如何差的人,也难免会变得不被看好,差的被夸大般的贬低,而好的也被夸大般的抬高了。
那么,公孙夏初本身,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很多时候,就连公孙夏初本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问自己。
“也许,是一个严谨的人的吧……”
常年跟随母亲以及外公学习账目管理,与商贾,钱财,货物打交道,那些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理性结论权贯彻了她身体里拿被称作严谨的一部分。
没错,公孙夏初,户部尚书的长女,就是这么一个严谨的人。严谨到可以将理智与情感完全断开。
她可以严谨地看待事情,严谨地分析问题,严谨的将自己分成可以细数的好几部分。
属于长辈的一部分,谦和的微笑,平淡的性格,易于亲近,涉猎广泛却并无一鸣惊人之长,除了对财务的敏感之外,在外人面前,实在是一个可以被人称为,“啊,公孙夏初小姐,很一般嘛!”的存在感薄弱的人。
属于同龄人或者幼辈的一部分,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性子还算平和,但是依旧古板教条,没有年轻人所有的朝气,像是教条下成功的样品,或是在革新中无可救药的失败人物,以及最后,“完全不似她妹妹那么优秀”的惋惜。
最后,还有唯一属于那几个寥寥可数的好友的,却都是毒舌的,尖锐的,眼光毒辣的,奸商一样来自商贾世家的贪财脾性,好比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的那个属于黑暗中的人物,完完全全将暴戾的一面释放出来的,不顾后果,一味发泄,使得最后始终留存着对方“也只有我们可以忍受你这样的脸色吧!”的评语。
那么属于自己的那一面呢,在黑夜寂静里一个人呆呆坐着,其实可以弹奏一点也不比夏末差一分的好琴,其实打扮出来也是娇美的容颜与清丽的气质,其实比谁更了解那些年轻人所向往的东西,并且早已料到那不过都是美好的幻影,在这个时代,永远没有地位和实力去实现,她只是更理智,更清醒,更现实,也就显得更古板,更守旧,更不解风情。其实她也尝试过去喜欢别人,去试图超越某些人,去找出一些对她而言的公平,然后再一次次面对无疾而终的结局后,不再奢望真理或者公正可以降临。
她曾经渴望着改变,可却一次又一次被打回原样,呐喊的声音,反抗的声音,愤怒的声音,委屈的声音,无助的声音,最终在长辈的漠视,家族的偏心,外界的舆论中,全部化成了寂静的窒息。
窒息就像那些沉默的数字,最终被严谨地分划在条条框框里。
所以,当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闯进了夏初的世界,闯进了洛阳公孙氏家族的世界时,就仿佛突然发现数字在结论处无法核对,所以只好打乱所有,从头再来的幻灭感。
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夏初正在房间里核对着账本。对此,她竟是呆呆愣了几秒,然后低下头,露出的合适而含蓄的微笑,声音里是恰如其分的高兴与期盼。
“妹妹要来可吗?那可要好好准备准备了。”
如此的态度,就是面对家里的长辈时最为正确的回答了。同样也是,对于即将从王都建康到来的,父亲大人公孙亮,以及她那个美名远扬的妹妹——公孙夏末最为正确的回答了。
“你妹妹要来了吗?”手里握着柳条,轻轻地搅着洛河之水。
“是啊。”站在岸边,听着白马寺遥遥传来的钟声,夏初手中掂弄着几颗小石子,声音平静不出波澜。
“高兴?还是,不高兴?”
“你认为呢?”夏初回过头来,清冷的眸子,盯着面前这个被称为最亲密的好友。
秋宴看着面前的少女,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她如玉般冰冷的双眼,感觉到那弥漫而来的负面情绪,沉重而无法拔除。
“夏初……”红衣少女抛开柳条,站起身,“不要因为嫉妒,就对那个人许下什么愿望。”
“你说巫玛竹魅吗?”夏初听后,在停住片刻后淡淡地笑起来,那种笑意像是幻化在舞中的兰花,洁白而飘逸,“抱歉,许愿一事,我早已经做过了,嫉妒这种心情,早已经深入骨髓了……”
讨厌夏末,这样一种感情,到底是复杂的,还是单纯的呢?
其间夹杂着,对自己的置疑,是能力真不如她吗?
还有,父亲、长辈、家里的人明显的偏袒。
明明错误的一件事,我做了,得到的是严厉的责罚,而对方,只是轻轻的规劝。
为什么会这样呢?就因为地位不同吗?庶出和嫡出、官家的后人与贾人的后人,差别就真的如此之大?
这样的待遇、这样的处境,才会让我拥有如此扭曲的人格吗?
对着铜镜里的自己。那由于镜面不够光滑而变得扭曲的面容,仿佛更能表现出自己扭曲的本质吧!
就是嫉妒她。
如果仅仅是因为她的一切都比自己好,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无论是自己的才能还是别人的对待,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嫉妒就嫉妒了吧。
谁能没有这种黑暗的心情呢?
可是,要到她这样的地步,如此强烈的感情深入骨髓,长年累月,强烈到这种负面情绪竟然可以被巫玛竹魅看中,那么创造这一切的肇事者,就仅仅是她一个人吗?
……
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的,与对方完全无法相处。
那时她在先生的教导下学习书法,练的是娴静优雅的棣书。
夏末看到后,轻蔑而不屑,非要写出一手老师般的行书来。当然,最后她做到了,得到了父亲的赞扬。
她学习古筝,才弹了没多久,就被夏末所知晓。“古筝,真不是你这样的人应该弹的。”这样含义不明的话。不久之后,夏末就以一手指法其难的十面埋伏琵琶曲在教室上获得了满堂喝彩。
夏末不允许她拥有任何东西,如若已经拥有了,那么对于夏末来说,找出一件或者做出一件比那样东西更为美好的来贬低她,几乎就成为了她最为想做的事情。
夏末她讨厌自己比她好,无论什么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