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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实轶回来之后,没有去戏院看他喜欢的那个伶人唱白慧娘,也没有去戏院后面那个西洋味道很重的酒家喝酒。他并不是怕死的人,却时常在梦里惊觉,他清晰地看见俊彦和父亲赤裸着纠缠在一起的身体,父亲被狠狠地贯穿时候痛楚无力的表情,他应该是也看到自己了,一直在说“阿实,不要看……”后来父亲的脸变成了自己的脸。呼喊的人变成了俊彦,俊彦说“阿实,你不适合这样的生活,你快走……”实轶对□□和睡眠都充满恐惧。最后一次和俊彦□□,俊彦死在那里,实轶看清了刺客的脸。那张清明的脸,带着不屑的神情,熟悉非常。他知道自己头脑清晰地可怕。看见那个人举着枪对着自己,停滞片刻,又放下。实轶等那个人逃走,才惊慌错乱着叫人。这期间他拥紧了俊彦的身体,裸出胸部和□□的浴衣早就被血浸湿。他含泪的微笑,觉得父亲的脸就在面前。他恍然觉得,这个结局很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疯了。
      军备处的电话一声一声的催人。实轶觉得空乏至极。要是俊彦还活着,他只需在他繁忙公务的间隙提供上分开的双腿就可以,那些爱恨交着的岁月让人总是很想扼腕叹息。
      可是,都疯了,不在了。
      偶然,他看见锦年出现在闹市。那个少年闷着头吃路边的炒粉。左摇右晃的像个兔子。他不懂是什么让这个看似娇媚的少年如此毫无顾忌。
      他还是不想杀他。
      他却总要杀上门来。
      他叫人跟着锦年,这少年似乎成了幽魂,来来往往跟很多人有交集,去的最多的地方是荣公馆。但那样子绝不是姐夫跟幺弟的关系。他早知道荣景和这个人不是普通的商人,不然俊彦也不会在利用他之后想要他的命,不惜跟他共饮砒霜。不是么,他们都是喝同一瓶子里面的酒。
      但也不想杀他。
      他对杀戮这种事一向热衷不起来。
      可是还是清楚的知道,那个人也总要杀上门来。
      这是一个微妙的到了瓶颈的平衡。而他注定是要被杀伐的一个。
      并非只他一人有这种想法。
      送报的孩子几乎每天都送来上面的催促,无非是快点动手杀掉实轶,但景和却迟迟不下决心。他想把这种悖伦的幸福拖得更久一点。
      锦年再次出现的时候,带来日军从火车站撤离的消息,这就意味着B城百姓有机会从这座死城中脱身。静谧的拥抱着的两个人沉默着听外世界慌乱的人间。那是市井小民在逃生。
      锦年用手指临摹了景和坚硬的嘴唇,轻轻问道“他们都会好好的,对吧?”
      景和没有回答,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不肯放开。
      天亮后,该是车站正式投运的日子。景和的车在人群里行进困难。所有的人流都涌向同个方向,生还的方向。
      景和将车子停在路边,独自在那里吸烟。想起昨天夜里问过锦年会不会走,他却笑着说“你凭什么这样管着我。”真是个会磨人的狐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从吸烟里得不到丝毫的快慰,只能感觉烟从肺部进进出出。才想了一会事情,心肺里就好像堵了一团污物,景和知道是“那个”又要发作,便急忙推开车门,支着身体努力从胸腔那里排挤出一大口鲜血来才了事。这才坐回车里继续吸烟。又不知坐了多久,觉得眼前的空气有些发灰,心想大约是冬天快要来了,天色总会有些异变。
      可是忽然的,天地间一声巨响。瞬间有无数飞沙和细石朝挡风玻璃掠过来,景和下意识的蒙住头脸,可嗡嗡作响的声音留在耳边许久都挥散不尽。
      人潮开始积极不正常的想四处奔动,景和摇下窗玻璃大声的问,只有一个领着孕妇的青年肯跟他说“火车站被日本人炸掉了!”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全身都要缩紧,坐出车里的瞬间一口鲜血全都喷在挡风玻璃上,害的孕妇和青年都忘记移动脚步,须臾,听见那青年人宽厚的安慰的话“默哀,现在保重自己最重要啊……”朝那个人点头示意,开着脏兮兮满是刮痕的车向火车站那里开去。仗着有特别通行证,并不费力的过了警备区,可被守卫的日军拦在了车站之外。景和索性就停下车等在那里,一个下午的时间之后,才看见日军给一些杂牌军放行,之后是满世界慌乱的声音,直到天色已晚,就见那些杂牌军把一些血色淋漓的麻袋往军车上仍,可能是已经稀烂的尸体。景和一阵连着一阵的反胃,开车要走的时候,却看见日军的要员从车站门里出来,实轶走在最前面,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车,又跟守卫的日军交代了几句,才离开。
      第二天午时,景和才从那个血腥味浓密的地方离开,并不是抬尸体多么好看,而是他前一个夜晚和早晨无力开车。他忽然想要找人倾诉,满怀的话堆在胸腔里面,再不说就都要变成鲜血呕出来。可是竟无人倾诉。
      开回荣公馆的一路也是惨淡流离,一些受不住悲剧的人哭倒在街头,还有一些人举着空洞的双眼立在路边成了能站立的尸体。景和吸着烟从他们身边绕过,来不及一一细看他们的脸。临到家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转了人少一点的胡同,他也是人,也会痛。可是这里的风景并不好。开了一段路,在离家很近的地方,一个孩子满身血污栽倒在那里。
      只看背影景和就知道是那个每天都来送报的孩子。下了车扶起孩子已经无力的躯体,看见稚嫩的嘴角一片血肉模糊,丝缕的呼吸也没有。捏着孩子的下巴摇晃,也只是从孩子嘴里掉出了咬掉的半个舌头。景和附在孩子的尸身上,觉得这个世界正天旋地转。明明知道会是这样,明明早有预料,真的一起并发,还是那样子的令人措手不及。
      景和抱起孩子,还顺手捡起散落在这附近的一叠报纸,那里面应该已经没有信了,孩子一定会把信件吃下去,然后又咬掉自己的舌头。只有干净纯粹的效忠才最惨烈。
      把孩子的尸体掩埋在玉兰树下,景和坐在沙发上等锦年来。可是心里有个预感,那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前天夜里还在身下用私密的部位打开诱惑自己的人,今天要不是咫尺天涯,就是生死相隔。
      景和又燃起一根烟,此时的静谧十分骇人,他都快要承受不住。已经要后悔了么。可是光阴回不去。要是可以回去,那一年他还穿着校服在法兰西有名的学校四处逛荡,为当夜不知去那里过夜生活而愁苦的时候,就不会去听那该死的演讲,更不会去相信能有个完全完美的世界,人人都有可享用的自由,而他有成为勇士的潜力。什么勇士,真的是虚伪又可笑。
      一根一根的烟燃尽,景和已经等锦年不及。在卧室装备好了自己惯用的那一根郎宁,就开车去奔赴命运最后的终止点。
      日驻军那里的警备一向严厉,可景和总有办法轻松进入。他知道实轶住在哪栋房间,就如同那个人清晰的了解荣公馆所有厕所准确的地理位置。
      他被实轶邀进房间,看见瘫坐在沙发上一个疲惫的少年的脸。实轶让警卫给景和倒了红酒,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并不像不同种性的仇敌。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出生在一个国家。”少年伸出浴衣的手指苍白无力。
      “下一生,下一生我们也许还有机会坐在一起喝一杯酒。”
      景和略坐一会,才掏出枪。
      实轶并不惊慌,举着酒杯的手腕一如既往的优雅,他低垂的嘴角发出的声音近乎悲凉“爸爸,俊彦,我就来陪着你们了。”景和微笑,瞄准了少年通透的可以看到青色血管的太阳穴,淡淡说道“我们是可以相互成全的敌人。”
      枪就响了。可是没中在太阳穴,而是在胸口那里开一朵妖媚的红花。
      警卫们方寸大乱,来敲房门。
      景和刚想拉开门走出去,就听见实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们给我滚来,我们不过是开了一个走火的玩笑,我累了,没什么事。”
      景和对着瘫坐在椅子上不断涌血的人报以微笑,那个人也似乎郑微笑着,可是走到身边才发觉,那个人已经停止了呼吸。对着一个凄美的尸体独自喝了很多酒,景和轻松的拉开门出去。
      夜很深沉,景和的心情也是如此。车开得很快,他心底只在反复一个念头,希望那个人今夜回来,他们只有最后的一个夜。回到荣公馆,那个人果然在,手里还捧着今日的报纸,却已经倚在沙发上睡了,疏离的睫毛动荡,嘴角弯出一个美妙的邀吻的弧度。景和尽可能的放轻脚步,可还是吵醒了那个人。
      那个人迷离着双眼对了对焦距,然后像个孩子似的问“呀,还能活着回来啊?”
      景和凑过去弄乱了那个人的发,勾起那个人的嘴角就想接吻。那个人左侧右侧的闪躲,忽然一本正经起来。“那个,我想说,事到如今,我从来也没后悔过。”
      景和呵呵的笑出声音来,把冰凉的手摸进有暖度的少年的胸口,低声呵斥道“好了,好了,我们只剩最后的一夜。”
      一个过分痴缠的亲吻令锦年有匆忙一世的感觉,分开的时候嘴角已满是彼此的味道。景和的声音粗重起来,但还是忍住对欲望的奢求“今夜码头有船在等你,你给我好好活下去。”
      这一回轮到锦年笑出声来。“你又管我。”说完摸了摸景和因激愤有些僵硬的脸,“你看啊。”说完,指着茶几上一个摊开的空胭脂盒给景和看。绝望在景和的眼里停留不到分秒,他还来不及心疼就已经扯过那个人的头发吻那个人的嘴,那个人很满意景和的反应,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像是都要吃尽了那个人,才能将此生圆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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