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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伤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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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去年中秋之后,宫里面大事小事连接不断。妾也寻思着该要把上巳节好好办一办,除除晦气。”
上巳节的活动不外乎踏青、游园、芙蕖联诗,都是少男少女最爱与热衷的。
弘毅点头,表示赞同。
“爱妃尽管去办,不要拘束,所要什么尽管去领就是。”
弘毅登基以来素行节俭,最恶官员借着三节两生大操大办伺机敛财,也不喜欢歌舞夜宴,觉得那是浪费民脂民膏。韦月眉为了讨好他,以示自己贤德,操办节日一向甚清淡。
从内心深处而言,哪个女人不爱热闹?
尤其是深宫之中的女人。每天莫不是掰着指头,指望节日的三分欢乐过日头。
“孤只有一个要求,多安排一些游戏。到时候把各家宗亲贵族大臣们的公子小姐都请来。咱们这座宫宇太久没有孩子的欢歌笑语。到了晚上,静得就像——死城。”
韦月眉红着眼睛,啜泣道:“皇上也认为禁庭太空了?”
弘毅笑笑,避开她的话题,转身去书案前继续批阅奏疏,“听闻,常棣和昙华去送佛经的时候,咏阳也跟着去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们年纪相仿,是应当常来常往。”
这话说得随意,却让韦月眉眉间一跳。皇上存了什么心思,是无意吗?
韦月眉领了办差的旨意回到幽兰宫,暂时把紫宸殿和里头的女人放下。
她不知道,弘毅是特意找一些事情给她做,让她忙碌起来。这样,她就不会去找紫宸殿的麻烦,不会千方百计去打探里面住的究竟是谁。
这样做,弘毅心里也甚觉愧疚。
韦月眉并未做错何事。不仅没有做错,还曾为了他饱受苦楚。
他就是,就是——
是他对她无心,最后也冷了热情。
仙珠回来后,最后一点的怜爱也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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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插曲,搅得仙珠一整天的心情都很不好。什么都没吃,光伏在桌上抄经去了。
她的右手受伤后,就换成左手写字,就是这样也不能长时间执笔,抄抄写写,写写停停。下午,阳光越来越大,烘得又暖又热倦,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过去。
纷乱的梦,人影来来往往,一张张笑脸,全是幼年的咏阳,娇娇地拉她的手,一遍遍喊:“皇阿娘、皇阿娘——”
“娘娘,娘娘,您看谁来了?”
仙珠从梦中惊醒,怔忪地睁着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是丑姑,不,是霁月正流着眼泪,嘤嘤跪在她脚边。
“快、快起来!”
仙珠伸手摸着霁月乌黑蓬松的秀发,取下头上的金簪子,欣然对严怀恩道:“严总管受累了,这支簪子当谢礼。”
严怀恩连连摆手,“奴不敢居功,霁月能得救,不是奴的功劳。是皇上的旨意。是皇上命奴去牢里把霁月解出来,还请人给她延医用药。”
仙珠不管严怀恩要不要,伸手把簪子往桌上一甩,转头问霁月,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
那日,被羽林军围住时,霁月反抗得最厉害,受伤自然也就最重。关在地牢已经奄奄一息,幸得严怀恩把她救出来,又请单致飞为她调治。本来还要再休养几个月,才能康复。
但今晨韦月眉来紫宸殿那么一闹,弘毅怕仙珠心里会不舒爽,便命严怀恩把她送到紫宸殿来。
霁月哭着说,自己没事,还能服侍娘娘。
仙珠看她身子羸弱不堪,便不许她逞强。素青也劝她,来日方长,先把身体调养好要紧。
入夜后,掌起灯来。橘红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像天星燃亮了人间,把这人间最深的禁地连成浩瀚的银河。
弘毅伏案,在澄心纸上落下最后一笔。闭上眼睛,诚心念祷,“愿将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赴极乐国。弟子计弘毅愿将此功德,回向吾——”
余下的话,静静默念在了心里。
侍候笔墨的严怀恩唏嘘,小心地把抄好的经文卷起来装到明黄色鎏金经筒之中,装得不经意地说道:“真是心有灵犀,奴瞧着娘娘抄的,好像也是《楞严经》。奴现在就把皇上和娘娘的经文放在一起,供到英华殿——”
“啰嗦什么!—”
严怀恩怀抱宝墨,庄严地把经筒放在黄缎子铺好的龙纹漆盘,亲自送到英华殿供奉起来。
返身回来时,发现皇帝心事重重,仍呆坐宝座之上,巍然不动。
皇上在想什么,一点不难猜。
心上的人儿,就在眼皮子底下了,如何不思念,如何不想见?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严怀恩轻道:“皇上,娘娘已在燕月堂住了这么多天。是不是,要过去瞧一瞧——”
“孤瞧她做什么?”弘毅的鼻子直冒冷气,“要说的话我们早说完了。孤和她无话可说,更不想去看她这个人!”
他的声音闷闷发涩,听得出是被伤了心的人。
严怀恩如捣蒜般地点头,“皇上说的对。但好歹娘娘是公主的生母。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念着公主,也应该——”
严怀恩的话显然是打动了他,更是为他找了一个最好的借口。
他站起来在殿中踱了几个回身。一言不发,往殿外走去。严怀恩不敢多问,低声吩咐内侍快拿宫灯来照路,一边小跑着跟了过去。
他要去的地方自然只有一个。
月色之下,走得极快。像抛开沉重行囊的旅人,轻装快速前进。
素青看见皇帝深夜来到,唬了一跳,立刻屈膝,“皇上万福。”
走得匆忙,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到了这里,又不知该怎么办了,抿着嘴不说话。
严怀恩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吁吁地问素青:“娘娘呢,是不是睡了?”
“娘娘说今晚月色好,说要学李白,对酒当歌。一直在月下饮酒,一直饮、一直饮……刚刚才扶上榻歇息。奴婢马上去叫醒娘娘。”说完,素青赶紧转身往内寝走去。
弘毅整了整呼吸,不自觉跟在素青身后,整个人恍恍惚惚,像踩在棉花上。
燕月堂的一草一木一如往昔,连桌上的百岁花瓶里插的花都是和曾经一模一样。
心脏在他胸腔里咚咚直跳,他站在屏风外,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素青出来。
他急切得很,想见她的心情,起了头就压不下去。非要立刻,马上见到不可。
忍了这么久不来,一是他的身体实在不允许。谁能知道,他的肺完全是被她活着回来的快乐撑爆的。二是他的心情不允许,乍喜乍忧,如此不冷静下,见面只会火上浇油,让他控制不住会要毁掉她。
但今夜,他感到自己不管是在心理还是身体都做好准备。
他要见她,马上。
下定决心,便不等了。弘毅抬脚跨入内寝,匍一进去,满鼻的熏香让他的呼吸刹那之间宛如凝住。
那是专属于沈仙珠的香味,是只有她才有的那样的味道。
这是一种混合极致鲜花和名贵淬炼香料后的味道,有她喜欢的栀子,甜美的茉莉,美丽的玉兰,三种至极香味再加上沉香、龙岩、豆蔻数十种香料揉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凌烈的芬香。
初闻之人,会觉得甜得过头,香的过分。天长地久便爱得不得了。
往年,他看过多少回。
令了宫娥们收集着三花,铺在殿外的院里。夏日的热气把三花的热气全烘了出来,引来无数蜂蝶飞舞。
她走之后,再没有人能调制出这样馥郁的香。就是韦月眉拿到制香的单子,费尽心思也调不出一模一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