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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名器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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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起先以为是遇着了强盗,后来才知是陷空岛五当家锦毛鼠白玉堂——找碴来了。只得追着那卷了三宝的耗子到陷空岛。
粼粼江面,海风徐徐,金黄色的芦苇波浪般此起彼伏。肆意焕然的人站在远处,瞧见展御猫手执巨阙从日暮西斜中走来,依是在开封府时那般清秀俊雅。
白玉堂微一挑眉,凤目中多了些趣味,那臭猫看起来游刃有余,想是四位哥哥没占到便宜。
于是甫一出手,白玉堂就使了七分力。展昭向来好脾气,但挨着和四人交过手,耐心也快磨了个透,况且那锦毛鼠白玉堂少年成名,功夫不知深浅。
高手对决,容不得马虎,两人又因着各种缘故想分出个胜负。三招过后,只听“乒”“当啷”一声,白玉堂的刀被展昭的剑削断了。
刀,是极寻常的钢刀;剑,是铸剑师欧冶子传下的名剑——巨阙,天下至尊,诸宝剑不敢与之争锋。更何况一把普普通通的钢刀。
三招的时间不长不短,足以让白玉堂早一步判断出,这刀承受不住上古神器森然的剑气。
展昭收剑,尴尬地看着地上的断刀,下意识地看一眼白玉堂,那华美俊逸的人黑着脸,显然是在愤怒边缘,于是展昭面上更热了。
“白……白兄承让。”展昭忙一抱拳,虽然不是自己的错,但毕竟弄坏了人家的兵器,想着锦毛鼠性子刁钻极爱面子,此刻不如退一步,早些拿回三宝是正事。
“谁是你白兄!”白玉堂很烦躁,明明不是他的错,还非得放低姿态,这猫儿着实够虚伪。
展昭禁不住瞪大一双眼,心想外界传闻果然不假,锦毛鼠白玉堂当真是这般心高气傲、好事逞强、心狠手辣、喜怒无常……
江岸边空荡荡的,四位哥哥也不知躲到哪里去,幸好没看见自己的狼狈相。白玉堂斜一眼展昭……那臭猫也太紧张了,而且那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地上的断刀反射着光亮,白玉堂用脚尖勾起断刀,负手背在身后,与展昭擦肩而过,“御猫是要认了耗子做兄长吗?”
白玉堂的身上有股雨后海棠的味道,拿着断刀晃悠悠地走远了。
展昭站在原地,看看逐渐暗下来的天与地,太阳快要消失,江面泛着金色的光,近处的天空已经被夜幕染成深蓝色。自小生在常州府,后来又同师父住在山里,展昭鲜少见到海边的日升月落。于是他拍拍衣服,找块干净的石头,双手枕在脑后,躺下了,昏昏欲睡时想起那白耗子还真是恶劣。
白玉堂回头,想看一看那天子家的御猫在这荒郊野地作何反应,却是一眼未找到人,诧异之际,在块石头上寻见一抹蓝色。要不是江面上的金色,那人几乎要和近处的天空融到一起去了。那石头干净又宽阔,往日里可是他白五爷的悠闲之地。白玉堂想了想,他才不会请一只猫儿去卢家庄,所以先借他一块石头好了。
彼年,距离白展二人行弱冠礼不足七百日。
白玉堂拿着断刀回卢家庄,聚义厅内四位哥哥和大嫂好整以暇,显是在等他。
闽秀秀瞅着老五把那断刀丢在桌子上,眼皮一跳,众人对视一眼,老五脸上的笑意看得人背后发凉——啧,被猫挠的耗子可不好惹!
这边,白玉堂已经一脚踩着椅子边沿坐下来,道,“大哥大嫂有话说?”
“咳。”其余四人使眼色。卢方咳嗽一声,手指一点桌面上的请柬,“鼎剑山庄庄主亲自下的贴,邀泽琰小友一叙。玉堂走一趟?”
“行呀,有什么好处?”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出门散心,免得整日里都是那臭猫的味。
卢方把请柬亲自送到白玉堂面前,“好处大大的。”意味深长地瞅一眼断刀,“从前年纪小拿根树枝也能用,这就弱冠啦,该有一把正经佩刀了。”
白玉堂说不心动是假的,连那三脚猫都有一柄响当当的巨阙,他可不能被比下去。
白玉堂行事爽利,说走就走。准备停当后,便趁着夜色出航。
陷空岛的水手个顶个的优秀,常在水上走,风里来浪里去的,夜间出航更不在话下。
白玉堂单手一甩,折扇“唰唰”展开,他看一眼被惊醒后瞪着眼睛看忙碌江岸的展昭,心里嗤笑,呆猫笨猫三脚猫!
白五爷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掀衣摆施然上船——哎?他回头,冷眼看着扯着他腰带不撒手的展昭。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男女授受不亲,男男授受不成体统。猫儿是爪子痒了?要不爷给你剁了。”
展昭脸红,又想着江边黑看不见,正色道,“白兄且把三宝给我,官家仁慈,只要三日内返回汴京,便不会治白兄的罪。”
“狗腿猫儿,少拿官家压我。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左右出不了卢家庄。”说罢,白玉堂拿扇子像挑脏物似的挡开展昭的手。
用力,不动!再用力,还是不动。
白玉堂眉心紧蹙,正要灌注内力。却听那猫儿犹犹豫豫,“白兄不要轻举妄动。”
“我还就轻举妄动了。”折扇“啪”一声敲在展昭的虎口上。
展昭像被人踩到尾巴的猫儿猛地缩回手。
“刺啦”一声。
夜风轻轻柔柔地抚摸江岸,闻声转了弯,悄悄地离白展二人远了。
镶着和田玉的蓝色腰带缓缓垂下一截,饶是江南绣坊的上等织锦缎子,也挡不住二位少爷这般置气。
白玉堂脸色变了又变,那猫儿一退三丈远。
“白……白白白兄,意外意外。”
拆鼠圣手展御猫此时脸皮尚薄,怼鼠宝典还是一片空白。脸颊耳朵红的滴血,刚才较劲的时候,他看见了!这老鼠的腰……可真好看!
白玉堂一脚踩着船头,在昏暗的江岸边,怒气在俊脸上绕了几圈,风流少年郎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一步步靠近展昭,道,“我的刀断了,你的错。”
好像没什么不对。展昭点头。
“我的衣服烂了。”
“我的错。”包大人总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他早一点承认,这耗子许是能消消气,早日让他带走三宝。
白玉堂挑眉,倾身压住展昭,眼看展昭要栽倒,于是手腕一转,折扇抵着展昭的后背,“三宝,五爷看够了,还你。”
展昭猛点头,“白兄深明大义,展昭一定据实以报。”
“但你要还我一把刀。”白玉堂起身,转着扇子向卢家庄走,“鼎剑山庄的镇阁之宝,你可听过。”
展昭跟在白玉堂身后,“白兄说的可是老阁主当年从太行山上取下的玄铁石打造的?”
“这么清楚?”白玉堂略有惊讶地瞅一眼展昭,“狗腿猫儿,你一个堂堂江湖人士跑去吃俸禄,真是丢人。”
“白兄慎言,道不同……”
“不同,你也得陪我走一趟!”
“白兄何必动怒,展某的过失,自然负责到底。”
“花皮猫黑肚子。”
“白兄你不要口出恶言。”
“我说猫儿与你何干?莫非同出一脉。”
“………”展昭暗自深呼吸,他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御猫不和上蹿下跳强词夺理臭老鼠一般见识。
等等,这不还是鼠和猫儿?
白玉堂走进卢家庄,指了个方向,“小猫儿,就在那儿,自个去取,等你三刻钟,取不来,爷可就不等你了。”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仲春风大,陷空岛从明起封海一月,爷的船可是最后一艘。”
白玉堂眼前一花,哪还有个猫影?
白玉堂换好衣服,拿着一碟切成块的林檎,靠在廊檐下,听着家丁汇报。
“爷,猫进窝啦。”这么快就找到入口了?
“爷,猫钻完猫架啦!”啧,机关设简单了?
“爷,猫…猫儿被逗猫草拦着了。”
“爷,猫…猫儿把气死猫改成小气鼠啦。”
白玉堂神色一遍,很快又冷静下来。
通报消停了一会儿,家丁满脸喜色地走进来,“五爷成了,猫入笼了。”
白玉堂得意一笑,“爷去看看。”
展昭坐在笼子中央,隔着一臂的距离,正是此行目的——三宝。
奈何他被困笼中,寸步难行。
石门轰隆隆的升起。
少年白衣潇洒焕然,白玉堂占了上风,心情大好,家丁搬来一把椅子。
白玉堂坐下来瞅着笼中的展昭。
“咕噜噜”的肚子鸣叫声打破平静。
白玉堂从盘子里叉出一块林檎,递到展昭面前。“猫儿乖,张嘴。”
展昭闭上眼别过头去。
“猫儿不受嗟来之食?”白玉堂咬得林檎咔咔响,“五爷的猫笼子你可喜欢?你喊我一声主人,我就打开笼子。”
“大丈夫威武不能屈,白玉堂你不要欺人太甚。”展昭这下是真的恼了。
白玉堂要得就是气死猫儿,他点头,“行呀,不过,这儿哪有大丈夫!有的是只裹着官家画皮的臭毛笨猫呆猫!”
“玉堂!”
白玉堂摸摸鼻子望天。展昭气得眼睛都红了,愤怒看地。
蒋平跟在卢方身后,拉走白玉堂。
卢方微一躬身,“盗三宝一事,确是我五弟的错。还请展大人宽宏大量不要计较。但展大人也曾是江湖人士,江湖人争得就是一口气,玉堂不过是一时意气。”
展昭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只要能拿回三宝就好。当下,卢方做主,归还三宝。
白玉堂在通天窟出了气,也不在意那三宝去向。
卢方送走两位爷,松了一口气。
蒋平摇着羽毛扇,“大哥,你也不怕他俩打起来翻船。”
“要么猫挠老鼠,要么老鼠吃猫。爱咋咋地,只要不在我跟前闹。”卢方一副送走熊孩子皆大欢喜的模样,回卢家庄了。
蒋平摇头,这猫儿有失大义,品行不端,愧为江湖人。他家五弟吧,手段也不在少数,大半时候还阴毒的很。不可捉摸不可捉摸。
此时不可捉摸的两人同乘一艘船。
白玉堂身在船舱好不自在。展昭坐在角落,寸步不离地守着三宝。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的就这么走了一路。
直到开封府前,展昭抱着三宝斜一眼白玉堂,“白兄干嘛跟着我!”
“猫儿你赖帐呀,我的刀呢?”白玉堂拿扇子敲肩膀,这猫儿要赖账就要开打的架势。
展昭想他生气呢!很生气!这老鼠忘记在通天窟怎么折辱他的吗?竟还妄想他赔他刀!
啧,猫儿的气性比他还大,白玉堂微一偏头,瞅准机会,扇尖一挑,手一抬,稳稳接住展昭的剑穗。
当务之急是归还三宝!三宝!展昭闭眼,再睁开,放下一句狠话,“混蛋老鼠你给我等着!”
这一等,白玉堂等了两天。
这猫儿大概是生气吧,就是不要理他。
白玉堂也是不安分的,别人越不要怎样他偏要怎样?猫儿既然会炸毛,他就逗的猫儿没脾气!
白日里,汴京酒肆茶坊,白玉堂遛了个遍,正好趁此机会会好友,比如红颜知己。
这日他不知从哪弄来一支笛子,当晚便从开封府的房顶吹到展昭的屋顶。
第二天,展昭被包拯叫到书房。
“白少侠年少气盛精力旺盛,老夫比不过呀比不过。”
“小昭呀,白少侠等了你这些时日,足见其诚意,左右开封府无事,不如出去走走。”公孙策温声道。
展昭欲要反驳,见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一个盯着书案一个看着卷宗,小声道,“哦。”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这一路,展昭像躲瘟疫似的躲着白玉堂。
只要白玉堂靠近一步,展昭就全身戒备,生怕又被戏耍。
白玉堂恍惚间从那猫儿的头上看到了两只竖起的猫儿。
前往鼎剑山庄的路上种满牡丹。
两少年在路上一个靠近一个离远,一个故意挨着对方,一个紧走两步。
展昭闷头往前走,小气耗子离远一点的好。听那耗子又靠上来,展昭一个燕子飞蹿到树上。
白玉堂挑眉,脚一点地追上去。
展昭身型轻盈,落在树上沉吟片刻。白玉堂慢悠悠追上来,“猫儿,不躲啦?”
展昭摇头,“白兄,展某想起还有要事,这山庄您自个去吧。”
白玉堂拽住展昭的腰带,“休想。”他瞥一眼山庄正门,笑意更浓了。
“鼎剑山庄,铸剑的,你是用刀的!这不好,我带你去找我师父。”
“师父回头见。”白玉堂挑开树叶,凑到展昭肩膀上,看着那山庄迎来送往,宾客盈门,“啧,没想到,看你一本正经,还有风流债。”
你才风流,你全陷空岛都风流!
展昭摇头,没有的事。
白玉堂抓住展昭腰带,飘然落在地面上。
他带着展昭走上前,忽然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门前着绯色衣衫的少女身上。
猛地回身,连展昭也被迫转过身去。
“忽然想起,鼎剑山庄和我用刀的路数不对。”
展昭点头,“白兄说的是,那我们走?”
“事不宜迟,走!”
“小五哥!”少女的声音像清越的檐下百灵鸟。
“小昭?快去禀告父亲大人,猫儿来啦,关阁门放耗子!”
白玉堂:“什么意思?”
展昭:“我就是后悔,跟你来这。”说罢,老神在在地进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