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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鸳鸯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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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已经照到了窗台上的兰花。花瓣在阳光下有点剔透的光。
她竟然想着事情睡着了吗?
起身,穿衣,披了件外袍就往外走。
院子里,馥香背对着门,蹲在几株兰花面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嘴里哼着小曲。
雁南远远的听到几句,“正月里梅花开,哎哎呀二月里玉兰放,哎呀三月里桃花满园尽开放。四月里蔷薇花开,牡丹花儿斗芬芳。五月五日龙船会,来船野芳浜,端阳锣鼓轻敲,刹郎郎仔郎当……”
这小调似乎也曾听人唱过,好像是以前在和声署玩儿的时候。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雁南有些失神。十五六的年纪,真是好呢!
甩甩头,将那些前尘往事挤出脑海,今儿个是怎么了,竟想些过去的事情。扬声喊道“馥香,来啊!”
对面的人猛然回头,一张灿烂的笑脸。
雁南心底又是一震,这样的笑,似乎许多年前也出现过自己的脸上。突然神色变了变,绷着脸说:“你不知道帮我准备梳洗的东西,在这里瞎闹什么?”
馥香委屈的低着头,小声的答应:“小姐,我这就去。”
一阵风吹过,院子里的兰花摇曳,雁南却像着了魔一样,盯着它们一动不动。
馥香小心的给雁南梳头,生怕弄疼了她又要挨骂。忍不住揣摩,今天小姐似乎心情不好,可三爷交代的事情什么时候说呢。
吃痛的一皱眉,抬眼从镜子里看到馥香失神的样子,心下有些了然,勾勾嘴角,雁南主动的问起:“三爷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吗?”
“小姐,三爷说二姑娘的事儿不好办,让您别着急,多等两天消息。”馥香赶忙将话都说了,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雁南靠近镜子几分,这镜子是洋货,能将人的样子照得清清楚楚,可不多见。记得当初三爷让人送来的时候,可是笑着说,为了搏美人一笑,他都快赶上周幽王了。忽的露出一笑,都说她这笑最媚惑人,她怎么不觉得,反倒总觉得不像是人笑的样子。从镜子看着馥香微微发抖的样子,那笑越发的浓烈了。
“就这事儿,有那么难开口吗?虽然我脾气不好,可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责罚你,你都跟了我两三个月了,还怕什么?以后有事就说,别藏着掖着,那样我更讨厌。”
“是,小姐,馥香记下了。”也不知为什么,她每次见到小姐直勾勾看着她笑的眼神,就是害怕。可这些她可不敢说。
“行了,就这样吧,反正晚上登台时还要拆。去叫他们准备轿子吧。”
“小姐,厨房里炖着汤呢,三爷叮嘱一定要您喝了再出门。”
雁南好笑的看着馥香,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淡淡的瞥了一眼,轻声说:“记清楚你是谁的丫头,想好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这个儿,我只提醒你一次。”
馥香打了个哆嗦,这屋子她总觉得阴冷冷的。
鸿盛茶馆的刘掌柜早早的就等在了门口,远远的还没瞧见那顶青墨色的小轿,似乎已经听到了风中传来的铃声。她快到了啊,只有她的轿子上挂了成串的风铃。动了动脸上几乎要堆到一起的肉团,硬是挤出一丝谄媚的笑,这就奔了过去。
“雁老板,您今儿来的可真早。要不是您早派人来吩咐一声,我这不就怠慢了嘛!”
只听见一阵“咯、咯、咯……”的娇笑,一只玉手从较帘子里探出来,挑了一角起来,雁南那张精雕玉琢的脸露了出来。不登台的时候,她总是半点脂粉不擦,素颜的一张天然雕琢的玉容,美的让人心痒痒。
“那感情是我的不是了,刘掌柜。”娇滴滴的声音,跟家中的冷淡简直判若两人。
刘掌柜抽了自己一嘴巴子,脸上的肉变得一颤一颤的,笑得眼睛都没了的说:“您瞧我这张不会说话的嘴。雁老板愿意来,我大敞门儿的欢迎还来不及呢!哎,您慢点儿。”
说话间,轿子落到门口。雁南在刘掌柜的轻扶下出来。
这架势看得馥香直瞪眼,羡慕死了。
“刘掌柜,今儿我是有事找我师傅,所以早了些。您忙您的,别理会我,我知道您是最怕麻烦的,可不敢给您添乱。”
三分笑,七分讽,偏她又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小祖宗。只得陪了一张笑脸,装没听懂,笑着打哈哈:“呦,雁老板您可千万别说这话。这三年蒙您不弃,始终在我这小茶馆登台。韩师傅在后院儿,您听这嗓子,老当益壮呢!我不打扰您谈事,有事儿您只管吩咐,只管吩咐……”
“刚还跟刘掌柜说着呢,师傅这嗓子还是这般的好。”
这三年春熙班在鸿盛茶馆搭台唱戏,没换过地方,索性的也就在茶馆后面连了宅子住下。老班主早退了班主的位子,给了他儿子玄武,每天吊吊嗓子,训训徒子徒孙,倒也乐呵知足。可惜,今儿看见雁南,脸上则挂了几分焦急。
“小南,那事……”
不等他问完,雁南就接过了话说:“师傅,我说实话,您别介意。二妹妹的事,三爷也说不好办……您等我把话说完,只不过,三爷既然揽了,就一定会想办法。您什么时候听过,有三爷办不好的事情?只怕时间上会拖的许久,让我过来给您打个招呼。”
从始至终,那唇角的三分笑就没减过没增过,像是算好了的,又像是刻在了木雕上的。
听了这话,韩师傅心稍稍定了几分。再看看雁南脸色不太好,心底又是心疼又是气,吱唔的说:“又要你在三爷面前儿受委屈了。这些年多亏了……”
“师傅拿这话挤兑我的吗?当年您收留我的时候,我就立了誓下去,就是这条命也没什么不能给的。师傅偏总爱念叨。”
韩师傅眼眶微红,说:“我这是心疼啊!”
雁南会心一笑,三分到了五分,又送了些许到眼底,倒添了几分生气。说:“有师傅这句话就够了。反正人这辈子,怎么样都是过。那外面吃不饱穿不暖的,满大街都是,我如今的日子倒也算好的了。”
“好?好什么好?我就是闭眼了,估计都后悔来京。咳咳咳……”韩师傅一口气呛着,咳嗽又犯了。
雁南一边帮韩师傅捶背,一边娇声说:“瞧瞧,悄悄,又咳起来了吧,叫您老心平气和,别老动怒,您总不听。那些老话师傅都不嫌腻吗?我耳朵都长茧子了。”
“咳,就你,就你会这么哄我。要是二丫头能有你一半省心,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个地步。”韩师傅懊悔的摇头,对他那个女儿真是伤心透了。
雁南刚想再劝,外面进来一声音,“小南来了?”
雁南起身相迎,笑着说:“恩,来了一会儿了,大师兄刚练完功回来?”递了香帕上去,很自然的为他擦去满头大汗。
玄武安静的站着,傻笑的看着雁南。
这一幕落到韩师傅眼中,又是一阵心疼。
饭是在这边用的,师徒三人和和乐乐的用餐,清粥小菜都吃的香甜。
后院井边,李婶子拉着馥香打听八卦,听说昨晚上三爷又宿在雁南那边,忍不住咂吧咂吧嘴,说:“又是二姑娘闯的祸,害得雁南姑娘去求三爷。雁南姑娘就是心好,这几年不知道为二姑娘兜了多少事了。”
馥香瞪大了眼睛问:“什么意思啊!”
李婶子左右看了看,见无人,便压低了声音说:“你来的时间不长,许多事情不知道。我们那个二姑娘啊,总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不停的在外面惹事。每次事情闹大了都是三爷出面去解决,那三爷干嘛管她二姑娘的事?还不是雁南姑娘去求的。雁南姑娘也是个有性子的人儿,可为了二姑娘和咱们春熙班,就这么没名没份的跟着三爷……啧啧,你不知道,本来雁南姑娘和咱们班主是一对儿,硬是这么被拆散的。”
“怪不得每次来,班主都很高兴的样子。”小丫头听着跟听戏似的,兴致越发的高了。
“那当然,雁南姑娘住到那边,班主又不能去看她,只能每次她来的时候见上一面啊!真是作孽哦,好好的姻缘……”
“李婶子还是这么健谈啊!”
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声音,打断了李婶子和馥香的谈话。两人看着笑得妖娆妩媚的雁南,吞吞口水,谁也没敢再吭一声。
“馥香,今儿早晨我说的话,看来你没记住。回头让你叔母领了你回去吧,我是管不住你的。”雁南不理李婶子,冲着馥香劈头就是一通。
馥香大惊,跪到雁南脚边儿,哭喊着求饶。“小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千万别让我叔母把我领回去啊!她会把我打死的,小姐,求您了,求您了……”
“咚、咚”的声声响,馥香头磕在青石的地板上,不多时便有了点点血迹。那一声声的砸在雁南的心头。这天似乎是要下雨了,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婶子将手在自己衣服上摸摸,上来抓住雁南的袖摆,也帮腔求饶的说:“姑娘,是我这张嘴不把门,您别怪馥香了,她也是个可怜丫头。以后,我保证不再乱说话了。真的。”
雁南身后站的就是玄武,明明将一切看在了眼里,也没替她们求饶。他知道,雁南心头是层层的痂,揭一次便是一次的血淋淋。
雁南低头看了一眼青石地,那血的颜色像极了她中指上的鸽血红。青红相间,有些触目惊心。这才轻叹了一声,放缓了口气说:“馥香,这次看在李婶子为你求饶,就算了,不要让我知道有下一次。还有李婶子,你是春熙班的人,要怎样我管不着。可我劝你,不想给春熙班和自己惹麻烦,就管好你的嘴巴。”
李婶子忙不迭的答应。馥香也抽噎着向雁南叩头。
雁南看看她,在她准备起身的瞬间又说:“不许起来,在这儿跪着。”也不说跪到什么时候,总归是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没看到馥香怨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