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入梦》苍澜未眠

57、第十九章（3）

　　到警局的时候，舒悦已经平静下来，一脸木然地坐在椅子里，目光放空，瞳孔没有焦距，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无人操控就垂下无力的四肢，瞪着空茫的大眼，不问世事。
　　警察的例行询问她也丝毫不予理会，警官被搞得很气愤，索性不再理会她，转而问起了彦行之和池影笑。
　　“你们有谁是目击证人？”
　　“我是。”
　　彦行之将当时的场景大致叙述了一下，警官点头，转头不耐烦地冲舒悦喊了句：
　　“你该庆幸受害人正好戴着面具，不然毁容了够你受的！”
　　舒悦这回居然有了反应：
　　“我只恨泼错了人。”
　　警官顿时炸毛，这位奉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中年大叔对着舒悦一番长吁短叹，说现在的小姑娘哦怎么都这样哦，死不悔改哦，三观这么扭曲哦，这教育要命哦，青年人要都这样这治安怎么办哦……
　　彦行之和池影笑被念得头晕，这年头的大叔怎么比大妈还唠叨哦，话怎么这么多哦，还真是苦口婆心挽救误入歧途的社会小青年哦……
　　也不知道这位耿直争议的警官念叨了多久，已经在医院处理过伤处的西月阴沉着脸走进来，她本来就是一副大姐大派头，如今脸一拉更加气场十足。和她一起走进来的司龄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警官见受害人来了立刻住嘴，很关切地询问了西月要不要紧，西月对着这位热心警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大事，谢谢警官。”
　　“那你们看这事情是你们自己私了，还是……”
　　“私了？”西月冷哼，“想得美！”
　　她盯住仍然一脸木然呆坐的舒悦：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哪里聚会的？我明明都把你踢出群聊了。”
　　舒悦没有反应，池影笑却看见司龄闻言缩了缩脖子，一副心虚的样子。
　　“司龄，你告诉她的？”
　　西月闻言，一双大眼探照灯一样向身边的司龄扫过去，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司龄，怎么回事？”
　　司龄吓得一抖，脸上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西，西月姐，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怎么回事！快说！”
　　“就是，那天，那天说要开假面派对，我一高兴就发了条朋友圈，结果忘了屏蔽舒悦，然，然后她就问我在哪里，我本来不想说，但是，但是她一直求我，我一个不忍心就……对不起，西月姐，都是我的错……”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抽噎起来，西月一脸很想抽她一顿的表情，最后只是骂道：
　　“司龄啊，我知道你和她平时一起做事，关系比较要好，但你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
　　“对不起，西月姐……”
　　“行了行了，司龄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心太软，你就别怪她了。”
　　彦行之出来当和事佬，池影笑则拍了拍司龄的肩膀以示安慰。
　　接下来对舒悦的问询仍然是鸡同鸭讲，舒悦压根不理会，她好像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灵魂好像已经出窍，不知道站在哪里嘲讽着这个躯壳曾经的所作所为。
　　因为西月不同意私了，而舒悦也始终不配合，也没有人来接舒悦出派出所，所以在耗费了半天口舌之后，警官无奈地暂时将舒悦拘留，西月表示将要以故意伤人罪起诉她，然后大家都一起离开了派出所。
　　池影笑在回家的路上仍然在感叹：
　　“当时我还说西月这个假面派对很雷，现在还真多亏了这个主意，不然就真的要出大事了，幸好现在只是手臂被灼伤了一小块，但是就算这样，按西月的性格也不会善罢甘休，舒悦有的受了。”
　　“你难道都不后怕？要不是今天阴差阳错，被泼的就是你！”
　　池影笑耸了耸肩：
　　“怕啊，怎么不怕，但是更多的是感叹吧！我们当初把舒悦的那些事爆出来是不是还是太狠了啊！要不然舒悦也不会这样吧……”
　　彦行之叹了口气：
　　“也许吧，但说到底都是她自食恶果罢了。敢对我们动手，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很明显她没有这种觉悟。”
　　池影笑摊了摊手，对舒悦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同情有之，厌恶有之，痛恨有之，惋惜也有之。如果她不到大城市来打工，只在农村里早早嫁人生子，不经历城市的喧嚣与复杂，每天都只考虑柴米油盐，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也许平淡，也许乏味，也许琐碎，也许无波无澜，但至少会比现在幸福吧。

　　舒悦坐在拘留室里，神情依旧木然。不知道静默了多久，她动作极其缓慢地将手伸进口袋里，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长条形的东西，她慢慢地一点点从口袋里拿出来，再慢慢地一点一点打开，整个过程缓慢得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她将那东西举到眼前端详，半晌，忽然一笑。
　　一把折叠刀。
　　刀身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刺伤她绝望的眼，也映出她空茫又诡异的神情。

　　晚上某警员想起拘留室里还有个人，就过去看一眼，顺便把晚饭也带去。然而当他站在拘留室门口就觉得不太对头，推开门后，他手里的饭盒哐当一声落地，饭菜从盒中翻出，洒在地上，混入了满地的鲜血中。
　　浓郁的血腥气充斥着整个房间，舒悦歪倒在椅子里，脖子以一个扭曲而诡异的角度搭在椅背上，一只胳膊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小臂无力地垂下，手腕上一道狰狞伤口，伤口处一滴血要落不落地挂在那里。她的另一只手中牢牢攥着一把打开的折叠小刀，仿佛是攥着这一生里唯一的救赎；握刀的手按在心口处，仿佛是不堪忍受心口处传来的钝痛；她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嘴角诡异地勾起，竟然是在笑，也不知那笑是解脱，是释然，还是嘲讽。
　　那警员整个人愣住，足足愣了三秒才跳起来往外跑，边跑边喊，声音都因惊恐而变了调：
　　“来人呐！她自杀了！”

　　池影笑得到舒悦自杀的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一下，但是细细一想，好像也不是什么太过出人意料的事情。她心情复杂地来到派出所，所有人都一脸凝重，已经有人通知了舒悦远在乡下的家人，至于那家人会过来怎么闹，池影笑无暇去想。
　　她有点自责，舒悦虽然之前的确做错了事，但是罪不至死，而将她逼上绝路的正是彦行之在见面会上的声明和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虽然不是自己曝光的这件事，自己事先甚至根本不知情，但彦行之此举，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给她撑腰，警告那些妄图伤害她的人。
　　杀鸡儆猴。这本只是一个形容这种行为的成语，却没想到，舆论真的杀死了这个女孩。她本来就已经一无所有，铺天盖地的谩骂将她逼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让她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也许在她泼出硫酸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了吧，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池影笑是否被毁了容，她都已决心赴死，那泼出的硫酸不过是死前孤注一掷的一击。
　　池影笑心情沉重，她没有去关心这件事的后续发展，甚至这几天也甚少和彦行之联系，只偶尔在晚上通个电话。
　　直到辛筠打电话跟她说自己又要在本市举行演唱会了，池影笑的注意力才被转移。
　　“喂，我演唱会就在下个月，给你留了第一排的位置，怎么样，够意思吧！”
　　“谢谢。祝你演唱会圆满成功！”
　　“你也别老自责了，这件事根本就怪不到你头上，根本就是舒悦咎由自取，虽然曝光她确
　　实狠了点，但是……哎你就别想了，其实她这样反倒是一种解脱。”
　　“嗯，我知道，我只是有点惋惜。”
　　“你别惋惜了，她说不准现在都重新投胎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她家人也是真不咋地，生在那种家庭也是蛮惨的，重男轻女太严重了。我跟你说，我听说她妈带着她弟弟过来领尸的，我们都以为她要哭天抢地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妈还骂她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自杀，她弟弟正好赶上在相媳妇呢，这么一闹都吹了，女方觉得不吉利，诶哟那德行可别提了。但是据说他弟的聘礼都还是舒悦挣的钱给寄回家里的呢，你说说这都什么人哦！”
　　“她弟才多大啊就相媳妇？”
　　“好像17了吧，农村人不念书结婚早啊，好像说本来打算一满18就把媳妇接来的。”
　　“这没到法定呢啊！怎么领证？”池影笑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领个屁，都是把孩子先生了再说的。而且你敢相信吗？都什么年代了，他们都是找媒婆说媒的，这两人见没见过还两说呢。”
　　池影笑啧啧有声，这个世界可真是神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