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警衣之下》陆尚恩

33、番外一

　　阅读指北：兰叶姐姐番外，是刀子，不介意的可以看=w=

　　番外一 海豚和鲨鱼

　　翟兰叶坐在飞机上，舷窗外是耀眼的云海。

　　小时候，翟兰叶根本没敢想过坐飞机这件事，记忆中的家不算家，只是一间破旧的老房子。记忆中的父母也不算父母，只是两个以贩养吸的瘾君子。
　　翟兰叶不喜欢那烟的味道，也无福消受那些价格昂贵的“烟”。其实她亲生父亲不姓翟，那个男人永远带着洗不干净的汗臭味，抄起什么都可以往她身上抡，对待这么个小丫头，就像对待畜生。翟兰叶带着一身伤，在黑暗里缩在房间的一角，哭都不敢出声。
　　后来她上了小学。
　　倒不是父母心甘情愿地供她读书，只是，一个适龄的孩子可以成为他们的掩护，“我有个在东区一小上学的女儿”总比“我是个无业游民”的介绍令人信任。
　　命运弄人。翟兰叶的命运，从她踏入小学的第一天，迎来了转折。
　　她的同桌翟小媛是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孩，眼睛大大的，黑溜溜的，所有的课本都整整齐齐包着书皮。小媛骄傲地对她说：“这是我妈妈帮我包的！”
　　翟兰叶的手在书桌下攥成拳头，低低道：“你妈妈真好。”
　　小媛喜滋滋地“嗯”了一声，小辫子在脑后来回摇动。上课铃响了，她看到翟兰叶小心地把一本旧书拿出来，不由得“呀”了一声。
　　这个年纪，不知何为贫富，何为低劣，何为高尚。
　　翟兰叶头也不抬，嘟哝道：“我没有新书，我妈妈也不给我包书皮。”
　　小媛突然一怔，双颊因为不好意思涨红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抓着翟兰叶的手：“今天放学你去我家，我妈妈可以帮你把书皮包好！一定和新的一样！”
　　翟兰叶对上了那双眼睛——
　　太亮了，太纯粹了。
　　她说：“好。”
　　此后，班级里多了一对儿要好的小姑娘，连上厕所都要牵手去的那种。翟兰叶经常去小媛家蹭饭，小媛的父母都是老师，和善耐心。
　　有一次翟兰叶正吃着饭就哭了，吓了那一家人一跳。她哭着说：“我好想要这样的爸爸妈妈和妹妹。”
　　送走客人，小媛的父母深夜商谈了一番，第二日把小媛叫到面前，仔细询问。
　　“兰叶她好像是家里条件不好，”小媛托着下巴，“对了！她爸爸妈妈还打她，有一次天特别热，她还穿了长袖，就是怕胳膊上的淤青被看见……”
　　小媛不知道，翟兰叶这次回去，受了她想象不到的毒打。
　　她那瘾君子母亲死了，因为一次性吸毒过量。她的父亲把火全发泄在了孩子身上，还盘算着找个人贩子，把这个小拖油瓶卖了，一了百了。
　　翟兰叶在混乱中哭着跑出来，找到电话亭打给了小媛。
　　那一夜，两个小姑娘并肩坐在警局的凳子上，一个泪水混着泥土粘在脸上，狼狈不堪，另一个惊惧交加，第一次见识到了真实的阴暗。
　　翟兰叶的生父被捕。几周之后，小媛的父母办好了手续，接回了新的女儿。

　　翟兰叶从此改姓翟。
　　翟父每周都带着翟兰叶去心理咨询师朋友家里喝茶聊天，翟母则给她买各种各样的花裙子，小洋帽，带两个女儿一起吃大餐，去游乐园。小媛把兰叶当亲姐姐，两人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缩在被窝里讨论喜欢的男孩子。
　　翟兰叶满心感激，觉得碰上这一家人用尽了自己一辈子的运气。
　　她读书很争气，一天一天地朝前走，直到占着第一名的位子，再也没有退下来过。
　　翟兰叶拿到晏大通知书的那天，翟父开了一瓶陈年老窖庆祝。翟兰叶笑着给养父敬酒，决心一定挣很多很多的钱，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她在大学读法律，本科第三年就接到了大律所的offer，但翟父翟母和小媛都觉得，兰叶是个好苗子，家里不差她挣这几年钱，不如出国深造。
　　那是翟兰叶第一次坐飞机。
　　翟家三口一齐来机场送她，小媛哭着拥抱自己。
　　这么大了，翟兰叶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心里叹道，还这么爱哭。
　　她转过头，发现养父养母都老了，两鬓长出白发，腰身也不如从前挺拔了。
　　翟兰叶带着眷念和期盼，离开了故土。
　　她不知道是永别，她不知道，她一辈子的运气，的确都在遇见翟家的那一天用尽了。

　　翟兰叶半夜接到了来自国内的电话。
　　电话里的警察语气都不太镇定，他说，翟父、翟母和小媛，一同殒命于一场车祸。
　　翟兰叶心急如焚地飞回国，连夜赶至晏城。
　　警察都在安慰她，翟兰叶表情木然，心里已经千疮百孔。
　　葬礼上，免不了有人指指点点，说她是个灾星，克死了收养她的一家好人。
　　一切落定，悲伤对旁人来说是蜻蜓点水、礼貌的哀思，对翟兰叶来说，是缠绕终生的噩梦。
　　警方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案子已经结了，他们也没有义务一天二十四小时关心受害人家属。没人知道，翟兰叶被绑回了毒贩的据点。

　　车祸是谋杀。
　　她是深海的鲨鱼，是毒贩的女儿。她从小媛那里偷来了友情，偷来了亲情，一切如镜花水月，散了，她还是毒贩的女儿。
　　可她怎么能甘心。
　　毒贩头子不惜用三条命逼她回国，只因为她的生父生母当年卷入了一场大宗交易，而作为女儿，翟兰叶一定知道什么线索。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再和过去的世界有什么瓜葛。她要逃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找机会打晕了看守的人，冲出牢笼。
　　夜晚下着大雨，翟兰叶浑身湿透，狼狈地滚落在泥地里。她分不清方向，没有通信工具，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儿了。
　　死在这儿，去见小媛。
　　造化弄人，她遇见了严世蕃。

　　男人俊朗的面容印在她的脑海中。
　　他为自己撑着伞，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好奇。
　　翟兰叶知道，这个时候来这儿的不会是普通人，但她别无他法，只能求严世蕃救自己。
　　“好啊，”男人说着，扔给她一把枪，“是那个人打你？去，把他杀了。”

　　枪响之后，翟兰叶便知道，回不去了。

　　她颤抖着，颤抖着，被严世蕃搂在怀里。
　　从此，翟兰叶是他的人，是他的物件，是他的走狗。

　　翟兰叶在同学群里消失的几年，在严世蕃手下受着杀手的训练。但她还是法律高材生，严世蕃深知，这样的人不好找，她以后，会在赤佬集团大有所用。

　　翟兰叶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活成行尸走肉了。
　　她也许爱严世蕃，也许不，也许是将死之时，求生欲和爱欲混在一起，在漫长的、黑暗的岁月里，良心一遍遍遭受鞭笞，疼痛和爱欲混在一起。也许只有爱严世蕃，她才能有理由活下去。

　　直到，直到有一天。
　　她再次遇见了海豚。

　　上官曦朝她笑道：“翟顾问，刚才的演讲，很精彩。”

　　她和小媛长得太像了，太像了。翟兰叶忍不住靠近她，忍不住三天两头在乌安律所刷存在感，借着工作的机会，和上官曦熟络起来，直到成为密友。

　　上官曦受乌安律所谢总资助，一路读完法律博士。她走完了翟兰叶走到一半的路，带着翟兰叶没有的清高。

　　后来，翟兰叶发现，就算与小媛无关，她也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朋友。上官曦真诚，努力，不抱怨，不言苦。她是独一无二的自己，而翟兰叶，她何其幸运，又遇到了这样的人。

　　她说她为谢霄伤情，翟兰叶说，不，你值得全天下最好的人。

　　她与杨岳走到一起，翟兰叶对杨岳说，你要好好照顾小曦。

　　把我的这一份，也做到。

　　严世蕃要利用上官曦来对付警方，是压倒翟兰叶的最后一根稻草。
　　结束吧。
　　这荒唐，荒唐的半生。

　　翟兰叶把证据交给警方后，来到乌安律所楼下。
　　命中注定般，她看见上官曦从咖啡店走出来，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的脸上是并存的妩媚和天真。
　　翟兰叶没有和上官曦告别。

　　飞机快要降落，鲨鱼要游向更深的海域，中国的警方会继续追查她。
　　她也不知道未来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