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不眠》晓*一

1、人生若只初相见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论坛四周年的聚会上，那次聚会去了很多人，男男女女，几乎都是在论坛熟识的家伙。虽然以前没见过面，但因为平常插科打诨得太过熟稔了，所以每个人见到彼此都能直接扯起淡来。
　　李一洋就是在这样嘈杂的大环境中看到顾非的。
　　就第一印象而言，顾非是个挺沉稳的男人，人家在说冷笑话，他在喝酒，透过方形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看得到他削薄的嘴唇，上面是挺直的鼻子，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
　　以前看过这男人的照片，那秀气又冷冰冰的长相叫人印象很深刻，现在看到真人，那种凉薄的犀利感更为强烈，李一洋觉得这男人肯定命短。
　　叽叽喳喳的人堆里里有个人站起来，招呼李一洋过去，那人和其他家伙说：“这位就是我们牛掰的熊大人，大家鼓掌欢迎！”
　　人群里一阵笑声，零零落落地鼓起了掌。
　　李一洋注意到顾非头都没抬，他在心里撇撇嘴，表面上做出阳光大方的笑容来，很快就和这群人打成一片。
　　这场聚会来了三十几个人，都是在论坛上混了颇长时间的元老级人物，李一洋是掌机游戏发布区的版主，至少在那论坛里算是名人。
　　而顾非，是最近半年才开始在这个论坛上混的新秀，擅长游戏移植，半年内发布了数量非常可观的资源，而且大多数都很稀有，于是他被很多人奉为神一般的存在。
　　李一洋和顾非的关系就像上级和下属那样，照理说两人应该相处得不错，大家齐心合力的更能让论坛发展壮大，可他们之间的交恶却更为人津津乐道。
　　两人的关系差到哪种程度呢，就大家所知道的，顾非曾经做过段视频嘲讽李一洋的无知，而李一洋的回应同样是段视频，他将某部动画的主题曲改掉歌词后自己唱，不带一个脏字地将顾非从头骂到脚。
　　视频的诞生造就论坛水区点击率最高的两个帖子，甚至还被无聊瞎起哄的人转载到别的网站上，骂战的火力升了再升，直接导致了两人粉丝团的灌水互殴。
　　最后论坛的管理员考虑到服务器承受问题而删掉了所有骂架帖子，虽然那段时间论坛的人气前所未有的高涨是很好啦，但高涨的原因需要多多考量。
　　李一洋是纯爷们，就算他讨厌顾非到极点，至今也没有动用过自己的权利和人际关系去打压他。
　　这点是颇让他自负的。

　　这个小咖啡店让他们占了一半地方，老板以前是个职业玩家，也算是颇有名气的人物，后来讨了老婆必须收心，才玩得少了，他就开了这家店，在这个城市里经常有游戏圈的人过来聚会。
　　店的感觉很温馨，听说当年装潢还是老板的妻子负责的，一边墙上挂着两台平板电视，此刻正在放的节目是某个新近的机械类动画。
　　李一洋在正追看这部动画，不过现在放的这集他三天前就看过了。转回头去，李一洋喝了口饮料，周围坐的一圈人有些在联机打游戏，有些就乱七八糟地聊天。
　　只有角落里的顾非安安静静，李一洋到这边也有一会了，他还没见顾非开口说话。
　　两人在正好坐在对角线上，顾非突然把视线从电视机上移过来，两双眼睛就这样对上了。
　　不过这也就半秒的事情，顾非马上又把视线移开，好像刚才的对视只是他不经意的一瞥。
　　李一洋听到电视里响起熟悉的片尾曲声音，哦，是动画结束了。
　　旁边有个人凑过来让李一洋帮忙打怪，那是个女孩子，耳朵上吊着巨大的银环，李一洋不认识她，她却认识李一洋。
　　“熊大大，帮下忙啦，这关我连半毛钱都刷不到诶。”
　　李一洋在论坛里的名字是熊荼，认识他的都叫他熊大人。
　　熊大人是个热心的人，所有人都知道，而且要是对着美女，就更热心了。
　　要求帮忙的这姑娘有着甜美的笑容，李一洋很受用，兴致很好地接了她的PSP过来，按键进关卡，边打还边问人家的名字。
　　和李一洋坐一桌的都是管理层的人物，顾非是个例外，而这姑娘是旁边桌上过来的，那桌坐了不少女孩子。
　　比较起来，与其和群老熟人还有个冰块坐一桌，李一洋情愿去女孩子堆里帮人家刷刷钱打打怪。
　　他打了会，那个游戏他只玩过第一部，觉得普通，而且因为这是个充满了粉红色彩与可爱怪兽的女性向游戏，所以第二部推出时李一洋直接就没有玩。照打第一部的经验来说这游戏挺简单的，不过李一洋却玩得很卡。
　　他想起有人在论坛上发评论说这游戏的第二部是神作，可玩性比第一部不知道增加了多少。
　　人家女孩子没玩过的这关，李一洋也在快到终点时死掉了。
　　“诶，这里有条河，难跳死了，不小心就掉进去了。”姑娘见李一洋也没过，觉得这关卡果然变态。
　　李一洋没帮到人家，有点过意不去，他想说再玩一遍，有个人说：“我来吧。”
　　这三个字是李一洋头回听到顾非说的话。
　　那声音挺好听的，和顾非冰似的外表不同，声线挺低，却不是毫无感情的。
　　在场有无数的人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可李一洋却偏偏能听到那低低的一声，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有双手伸过来抽走了他手里的粉红色PSP。

　　那关顾非很快就过了，创造了工具收集和钱币收集的满分纪录，耳朵上吊着大银环的姑娘很高兴，就拜托顾非帮她把她先前没满分过去的关卡都重新过了遍。
　　李一洋被忽略得很快，此刻他深刻感觉到了“泡妞靠的是技术”这句话的真谛。
　　接下来顾非被拖到了隔壁女孩子呆的那桌，留下的元老里有人感慨了道：“年轻真好。”李一洋敲敲桌子：“人家二十六了。”
　　二十六岁不算老也不算小，不过李一洋是二十四岁，在场也还有二十六岁以下的，所以顾非不算年轻吧。
　　刚才说话那人笑得贱起来：“小熊，不服气了？”
　　这人叫孙宇汶，论坛上是比李一洋还高级别的人物，而且年纪也大，所以讲话不免老气横秋。
　　“你滚。”李一洋给孙宇汶一拳。
　　被击中，孙宇汶做出吐血的样子来，往李一洋身上倒。
　　把人挡开，李一洋站起来：“我去上厕所。”
　　路过顾非坐的桌子，忍不住瞟一眼，人家换了台NDS，正在打动物类的游戏。
　　也亏他打得下去。李一洋想起那种游戏的内容，有着咿咿呀呀的娇俏音乐和花瓣满天飞的背景，还有猫猫狗狗乱跳，顿时觉得不忍卒睹，他赶紧匆匆跑进了卫生间。
　　在个干净的隔间里抽完枝烟，李一洋出来哼着歌小解，这里卫生间的洗手池设在外面，男女共用的，李一洋小解完边拉裤子边走出去洗手，嘴里还在哼着歌。
　　拐出门后歌声立刻戛然而止。
　　顾非正站在洗手池边打洗手液，他旁边的位置空着。
　　虽说想等顾非离开再过去，可干站着就太明显了，李一洋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
　　“这么巧。”
　　顾非听到他的声音，抬头从镜子里看了看，又把头低下去。
　　李一洋的招呼没得到回应，觉得有点尴尬，这姓顾的也太拽了吧。
　　出于自尊心问题，李一洋非让顾非开口不可，于是他继续搭讪：“你连那个游戏都玩得很好啊。”
　　李一洋说出刚才他没法过关的那游戏名字，顾非停下冲水的动作转过身来。
　　“只是看过遍别人发的攻略，刚才是第一次玩。”
　　他说话时也低着头，好像不习惯看别人似的。
　　攻略？李一洋可不会看自己不玩的游戏的攻略。
　　两人的身高偏差颇大，顾非低着头，长长的一排睫毛像把展开的扇子，虽然他戴着眼镜。
　　不过看来他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好说话，李一洋得到回答就满意了，他还以为顾非是看不起他才不肯说话。
　　依刚才的情形来看，顾非好像是属于不太会和陌生人相处的类型才对。

　　两人一同回到店里，重新坐成那条对角线，当然还是不说话。
　　店外的大街上满地落花，今天风还挺大的，不过太阳不错，而且是假日，出来玩的人很多，听说很多地方都挤得不像样。
　　聚会的发起人，也是论坛的老大，周斌，从他们本来准备去玩的地方调查完回来，满头的汗。
　　“不行了，差点挤死，山上没法去。”他和大家打过招呼，一屁股坐到李一洋旁边。
　　李一洋叫了杯饮料递过去：“当然挤了，前几天都在下雨，难得天晴了，我家那边的超市挤得人都没法走。”
　　“中国人口太多了，我刚才连公交车都挤不上。”喝口果汁润了润嗓子，周斌回头说：“诶，你是怎么过来的？”
　　“打的。”李一洋回答得简单明了。
　　“哟，少爷诶，你家打过来七八十呢吧。”周斌夸张地嚷嚷。
　　“那还能怎么办。”李一洋觉得无所谓。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周斌好像觉得刚才在公交上被挤得很吃亏，非得问个和他一样吃亏的出来。
　　一些人是乘公交过来的，还有打的的乘地铁的，不过都没周斌乘的车那么挤。
　　“这个时间，上午出去玩的正好回来，睡到中午起来的正好要出去，所以挤。”
　　某人总结了句，低低的声音，却特例独行的有存在感。
　　李一洋往他的对角线看过去，顾非正好端起杯子喝东西，似乎感觉到有视线过来，顾非抬起眼皮，两人又撞上了车。
　　不过这次顾非没有很快把眼睛挪开，大概是两三秒吧，在那冷冰冰的眼神注视下反倒是李一洋先投降了。
　　他对着顾非嘿嘿一笑，假装自己不是故意在看他，笑完就马上去和别人说话了。

　　下午没地方去，这帮人就提早开始进行晚上唱K的计划。
　　有些年纪小的成员先回家了，留下的也有近二十个，开了两个包厢，两撮人分开来玩。
　　唱歌这个事情，挺考验嗓子，李一洋音准什么的都不错，他挑了首日文歌，唱完后博得了相当的好评。
　　周斌在那边叽叽歪歪地大叫：“熊大人，再来一个！熊大人，再来一个！”老大这样叫了，当然就有人跟着起哄，盛情难却，李一洋又唱了首。
　　这首歌是某非常知名的剧场版动画主题曲，因为动画原作的感人与歌曲本身的优质，基本被所有人奉为神曲，李一洋唱歌挺有感情，有感情就能打动人心，唱到高潮处，拿话筒没拿话筒的都跟着唱起来。
　　电视机光芒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只有顾非安分地坐着，也没唱也没拍手鼓掌，就是那样没其他动作地坐着。
　　李一洋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个木头人。
　　唱完歌，感情充沛的人眼眶都湿润了，李一洋突然起了坏心，他喊到：“刚才有谁没唱的？！”
　　其实就顾非没唱，所以也只有他一个人举起手来：“我。”
　　“刚才没唱的现在补。”
　　李一洋抓住那只手，把人从阴暗里拖出来，话筒塞过去。
　　好吧，他承认自己是有那么点小小的报复心理。
　　李一洋觉得顾非这人性格阴暗，他比较看不惯这种人，可能是阴阳相斥，总之他就是没法理解阴暗的人。
　　所以他可不是在报复两人在论坛上吵架的事啊，他只是纯粹地想恶作剧。
　　把顾非拽出来后，李一洋自顾自挑了首歌，也不管人家会不会唱，挑完歌就回座位喝茶吃梅子。
　　虽然和大家处了整个下午，可是顾非都不怎么说话，他那冷淡的样子也没多少人敢去搭话，所以一听说他要唱歌，起哄的都不起哄了，甚至有人很怨念地看向李一洋，觉得他不该挑顾非。
　　整个安静得突然的气氛里只有人堆里的李一洋看着眼前站着的背影。
　　顾非开始唱歌的时候，包厢里又更往静处前进了层，大概是那歌太配他的声音了。李一洋觉得自己眼光相当好，顾非那唱功绝对不止KTV水平，他该去参加选秀。
　　一曲毕了，掌声震天响，顾非重新回归他的黑暗里，也没说刚才被强迫地唱歌是好还是不好，也没说李一洋错还是没错。
　　总之他又那样冷冰冰地和沙发的角落融在一起了。
　　李一洋想起在论坛上每次顾非发布资源时引起的叫好声有多强烈，但顾非其实从来都不怎么说话，就那次发视频攻击李一洋也没有多余的话，对于李一洋同样的视频回击也没有发表言论，倒是他的粉激动得不行，不管什么话都是张口就来。
　　从话少这方面来看，他还真算是个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表里如一的人。

　　过了很长时间，醉掉的人已经占掉大半，有些人甚至胆敢跑去灌顾非的酒。
　　李一洋也有点意识不清，他们就趁自己还能走路出去结了帐，女孩子们结伴回去了，剩下的男人游荡了会，有人提议找个小旅馆开个房间睡觉算了。
　　李一洋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他家里反正没有人，在外面留宿不用跟谁报告，而且大家都认识，也不是第一次在外面睡了。
　　然后八九个男人找到最近的二十四小时旅馆，开了一间双人房，横七竖八地去睡了。
　　恍惚间李一洋觉得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衣角，他也不知道是谁，话说回来幸亏他跑得快，占到了床。
　　他就占着床铺呼呼大睡，两张床能睡六个人，还有的随便搂条被子睡在铺了厚毯子的地上。
　　李一洋比较累，意识不清之下也不知道自己身前身后睡着的是谁，他随便搂过个人的胳膊抱着当热水袋，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