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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繁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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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楠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她。这让我在往后很长的日子里,都觉得十分的遗憾。
没有什么人会一直待在原来那条路上,他会一直走,一直走,等到前方全是岔口的时候,他会回头。
然后对你说,再见。
电话响起的时候我还在加班,电话那头雅楠笑着说:“林,明晚出来聚聚吧。”
我把手机换成左手拿,眼睛盯着电脑右手滑动着鼠标做着最后的工作。“就我俩有什么好聚的,不是隔几天就能见吗?”
雅楠说:“是是,我知道你看腻我了。这不,明晚给你叫了晓然和菀儿,两大美人陪你,够福气吧?!”
“滚犊子!”
嘴上这么说,可我心里却是高兴的。我们这么多年过来,感情也不再是当初的同窗情谊,更多的是,一种介于友情和亲情的感情,我们会一起欢笑,一起追逐,一起通宵开卧谈会,一起哭……不,我们无论谁哭的时候,身边的王八羔子都会狠狠地嘲笑!
我们心中,都有一把锋利又尖锐的刀,刺伤别人,刺伤自己。
第二天,我赶到聚会的地点,瞪着门匾上闪亮的“人间传奇”四个大字,顿时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晓然连忙拉住我,嘿嘿笑道:“这地方够大气吧?够我们撸串撸的爽啦!”旁边的狗肉铺狗肉味随着风钻进我鼻子里,油腻腻的,让人胃部抽搐,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我不情愿地坐下,瞪着油乎乎的桌子,想要用眼睛把它擦干净。还是菀儿懂我,抽出几张纸巾铺在我面前的桌面上,遮住了那油乎乎的凹坑。
雅楠笑骂:“娇不矫情,又不是要你吃桌子。”
菀儿叹气:“谁让林眼睛不瞎。”
王八羔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我冷漠道:“你们惯的。”
雅楠招呼服务员点菜,很快地,桌上就摆了一堆羊肉串、骨肉相连之类的,以及一打啤酒。
“喝啤酒会有啤酒肚的。”晓然捂着杯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倒酒的雅楠,不肯要酒。
雅楠一把夺过杯子,扔了,把开了的那瓶啤酒递给她。“怕什么啤酒肚,多吃多喝,今晚就能拉完了。”
我和宛儿对视一眼,同时默默低头咬着手中的羊肉串,可不想在吃着东西时听到这么掉胃口的话。
雅楠惦记着所有人,给每个人都开了一瓶啤酒,拿着酒瓶豪放道:“为了庆祝你们以后再也不用见到我了,咱们今晚不醉不归!”说完,她仰头,一口气干了。她灌酒灌得太快,多余的酒水从她嘴边留下来,湿了上衣,也红了眼眶。
我们都没有说话,拿起酒瓶默默地干了。我们脸上笑着,心里苦涩,说好的,不说离别。
诗画离开那会儿也是这样。前一天晚上我们还在KTV唱着撕心裂肺的情歌,第二天她就坐车去了长沙——为了她的爱情。
那雅楠,你是否也是为了你的爱情?
雅楠读书的时候交过男朋友,那男的劈腿过两次,可雅楠喜欢极了他,两人分分合合几次,谁知前段日子,那男的又和一个女孩暧昧上了。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真是眼瞎跟了他这么多年。”雅楠已经有些醉了,开始诉说他的罪行:“你说,你们说,我哪里不好了啊,我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要体贴,我对他从来没有不从,我满足他所有的欲望,他为什么还要那么对我啊?”
晓然说:“你值得更好的。”
菀儿说:“便宜得来的往往廉价,哪会有什么珍惜。”
我说:“因为你没有好的家世。”
没有好的家世,多么戳心的一句话。我们从小城来到这座繁华的大都市,为了追逐那渺茫的梦想,尝尽无数心酸,承受着无法诉说的委屈,只把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示出来。可本质又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它是骨子里带来的,需要我们这些人付出漫长的时间去篡改它,可在那过程中,很多我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往往就那么擦肩而过了。
一瞬间,我们都沉默了。
多年前我们无忧无虑,如今苦苦挣扎每月4000月薪的朝九晚七,就算苦苦省下一年也买不下一个厕所的位置。像门口停车场的那辆捷豹XF,按照我们如今的状态,哪怕奋斗一辈子,也是遥遥无期。
雅楠又开了一瓶酒,我拉住她,劝说道:“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雅楠定定看着我,半晌,嘿嘿笑道:“我认识你,你是那个林,啊呃,今晚我要睡你家……”
我恨不得剁了拉人的手。
菀儿叹了口气说:“让她喝吧,都叫了这么多,不喝多浪费啊。”说着,睨了眼旁边的人。想偷偷倒掉酒的晓然动作蓦然顿住,干笑这把酒瓶放回来。
“我的青春啊……我五年的青春都花在他身上了……”
我插嘴:“该,三年前你不要他的话,现在不知可以找多少男人了。”
“还有个七年之痒呢,你才五年,别哭啦!”菀儿补刀。
“你们这些万年单身狗懂啥?天天抱着手机过日子有意思吗?”
“起码比被人家当做收纳箱好。”
“你不懂,以前的时候,我还会幻想一下结婚的生活,可这些年下来我是一点念头都没有了。一个人的日子固然寂寞,他们都劝我说两个人奋斗日子会更好,可那时候是三个家庭的事了,那不适合我,也不是我想过的日子,每天陀螺一样,像生来就是还债的。”一直不怎么开口的晓然喃喃道。
我们都听见了,心中无不为之动容,凄笑举瓶对饮。
目送晓然她们离开后,我扶起雅楠,离开。
巷子里黑乎乎的,我一手拿着开着手电筒的手机,一边艰难地扶着醉醺醺的雅楠,眼睛还得时刻盯着地上坑坑洼洼的黑水,那水发着恶臭,是旁边的垃圾堆的水湮出来积累而成的,我手忙脚乱,眼观八方,实在是苦不堪言。
雅楠突然开口:“林,对不起。”
我知道她在道歉什么,我不接受,也受不起,这是她的选择,她没必要跟我忏悔。
我指着那坑坑洼洼的黑水:“看到了吗?”
雅楠不满地瞪我,委屈道:“好脏!好臭!”
我冷笑:“你在对不起什么,你对不起谁了,你他妈的有必要这么贱啊?”
我指着那坑洼:“你踩进去,鞋子脏了是不是,散发的恶臭让你作呕是不是?你不会扔了鞋子再买吗,全天下就他一个吗,我们算什么啊?”
雅楠垂眸,吃吃笑道:“林,别这样……我们说好不说离别的……”
我撇过头,忍着泪,放屁,全他妈的废话!
说好不说离别,全他妈都在离开!
我们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苦苦挣扎,城中村的楼房又旧又烂,十分密集,有时候,我走在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巷子里,那些苦苦执着的东西,宛若被银河强迫分开的牛郎织女——遥不可及。
残酷的是,我们从未拥有过。
我们这些年的苦苦执着,我有时候怀疑当初留下的决定,这么难过,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都会离开,说不上谁早谁后,但无论是谁,目送着昔日的友人的背影渐渐淡出视野,留守的那人,经历的那种被隔绝,被抛弃的哀伤,身体的血液也随之冻结在画面里。
第二天醒来时雅楠已经走了,我没去追,我不知道她将去哪里,她不说我们便不问,她曾说:哪天我想离开了,你们不用知道我去了哪里,也不用联系,让我一个人走,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那时候不知道,有一种哪天,叫后会无期。
我们一路为追逐繁华而来,却又迷失在光影陆离里,卑微如尘沙,稍一弯腰,那背就佝偻了。
那些陪伴着我走过这漫长岁月的可爱的友人,如同袅袅升起的烟圈,从此行踪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