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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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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路柏起得很早。
陆离到了前堂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路柏坐在大堂前的木头角桌前的背影,他今天只穿了件白T恤,嶙峋的肩胛骨在薄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灰白色的头发微微凌乱,有几根发丝在晨起的微风不安分地摆动着。
陆离掀开后厨的帘子喊三婶给自己下一碗清汤面,在絮絮叨叨地让三姨少放葱姜辣椒多放胡椒面之后终于被没好气儿地骂了事儿精从里头给清出来,他又意犹未尽地探头回去嘱咐了三姨一句鸡蛋不要窝的要打散的,方才满意地折回来到路柏对面坐下。
坐下来他才发现路柏的筷子其实没怎么动,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碗里的米粒儿出神。
见陆离在对面坐下来,路柏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为什么要坐这里”几个大字。
陆离假装自己并没有看见他的眼神。
“饭菜不合胃口?”陆离问到。
这别是哪个豪门世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离家出走才来他们这个小地方屈居的吧?陆离看了看路柏那张看着就身价不菲的脸,越发肯定了这个猜测的可能。
路柏抬起目光来看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放下了筷子。
陆离注意到他露出来的左臂上有一块不小的伤疤。
“咚。”热气腾腾的汤面被摆到两人中间,氤氲的热气挡住了他的视线。
“慢点吃小心烫啊。”三姨见陆离一副饿狼的势头,忍不住笑着嘱咐了他一句。
“没事儿抗烫着呐。”陆离嘴里含着一大口面条,边吐着热气边含糊不清道。
三姨笑着白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后厨,末了又突然想起来似的从帘子后头探出头来对他道,“噢对了小陆,你弟弟有点染风寒了,今天不和你去打鱼了啊。”
打鱼。
他差点忘了今天还要去打鱼。
他有多久没去打过鱼了?
“唔。”他把头埋在蒸腾的雾气里含糊着应了一声。
“鱼?”
陆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刚才坐在对面的路柏提出了个问题。
向来沉默寡言对任何事情都爱搭不惜理的人提出了个问题,这是很好的,但是他提出的这个问题,非常地让人捉摸不透。
鱼?
这是要问品种?问价格?还是单纯的新奇后溪里竟然有鱼可以打?
“啊。”陆离咽下嘴里的东西,“后边那条小溪的鱼,可肥了,这个季节尤其好吃。”
路柏的目光有些亮了亮,陆离以为他是对这儿的鱼产生了兴趣,本来嘛,来他们这度假的十个有七八个都是冲着当地出了名的鲜美的鱼肉来的发烧友,只是对吃鱼有讲究的大都是些中老年或挑剔的上层人士,他没想到路柏年纪轻轻就有这种老道的爱好。
“后厨的饭都是统一按星期的菜单走的。”陆离说,“不过你要想吃也成,我去给你打回来让三姨给你烧就是了。”
陆离看见路柏的眼神明显地闪烁了一下,但那股光芒很快被不知名的阴霾笼罩住了。
“不用了。”路柏低垂着眉眼站了起来。虽然脸上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但陆离总感觉他的神色莫名的透着一股冰冷,还隐隐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痛色?
“......哦。”
路柏很快放下碗筷走了。
陆离对路柏一连串奇怪的表现有些莫名其妙,但看着天色阴沉沉的好像很快就要下雨了,他又扒拉了两口面条,很快拿着鱼篓跑了出去。
已经十一月份了,走近溪水边上湿漉漉的雾气就在皮肤上渗出一阵粘腻的冷意。陆离在溪边的草地上挽起裤脚,拿起渔网竹篓三两步迈进了水中。
“嘶——”初冬的水温可真不是盖的。
他忍不住想起给它捉鱼的日子。那时虽然水也凉,但心里总想着要把那道瘦小的影子喂得圆润些,士气高涨起来也就不怎么觉得水凉,往往上岸了才发觉脚踝以下因为在水下泡的太久了而跟两块石头似的红肿僵硬,但回了园子看了它亲热地走上来,伸了细长的颈来盂里叼鱼吃,心里的满足总是大于疼痛。
是了。
鹭。
那是他的鹭。
“哗啦。”浮漂剧烈的晃动起来,陆离手下迅速地一抄网,把几尾小银鱼倒入身后的竹篓里,就连忙又回到岸边固定好的钓竿旁,把钓到的鱼收上来,却看见不远处溪边的石头堆上赫然一抹白色的影子。
有一瞬间他以为那是静立溪边等着有人来领他回去的白鹭。
但那是路柏。
他很快为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嘲弄地勾了勾嘴角。也对,白鹭早就不在了。
陆离举着钓竿趟着水走过去,“出来散心啊?”
路柏把胳膊搭在膝盖上,有些随意地坐着,额前细碎的发丝让溪水边奔走的风一下一下撩动起来,他微微眯着眼,斜着目光看向他。
他没有答话。
陆离在这儿捉鱼有一会功夫了,日头正从东边的林梢里升起来,金色的日光打在路柏脸上,他突然看清路柏的眼睛并不是比旁人颜色浅,而是他的瞳仁上蒙着一层淡金色的光。
像是初升的朝霞。
陆离看得有点发愣。
“这鱼。”路柏示意了一下他竿上的鱼,“好吃么。”
“我不喜欢吃鱼,没尝过。”
“哦。”
“不过这鱼大概很好吃。”
“为什么?”
陆离想起白鹭吃鱼时认真且欢快的模样。
“不为什么。”陆离把鱼从鱼钩上摘下来,“送给你了。”
路柏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伸出去的胳膊开始有些酸痛。久到他觉得原来寂静也可以这样折磨人。
“不要。”
路柏轻声说,声音轻的似乎随时就要被水声淹没。
“我要活的。”
陆离举在半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原地。那条已经死去的鱼干涸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我要活的。”
路柏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一遍却好像不是对着他说的,也不是对着谁说的,好像只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抱着膝盖固执而没有意义地重复着自己无理的要求。
终于完全升起的太阳把富余的日光在整个松林铺陈开来,破碎的光影在溪水中荡漾开来,在长久沉默的他们之间横亘成一条耀眼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