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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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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客栈的窗户半开着,微风徐徐,将房间角落香炉中飘出的熏香吹斜。天气越来越冷,微风竟也让人心生寒意。院子墙角的梅花树上已经结满星星点点的花苞。不知不觉新年就要临近了。
荆轲呆呆地坐在床边,手里握着沾血的长剑。正是这把剑,方才取了那几个军爷的性命。他叹了口气,将长剑放在桌上,回眸望向榻上昏睡的琴师。
高渐离合着眼,双眉微蹙,似乎在梦魇中挣扎。他气若游丝,但还算平缓。埋在枕中沉睡的脸因失血过多而惨白。他松垮的衣袍下露出清晰的锁骨,上面猩红点点,血迹斑斑。
朋友啊,你一定受尽折磨。要挺住呀!
愧疚使荆轲浑身刺痛起来,他别过脸去,不愿再看虚弱的高渐离。越看越觉得自己没用,连朋友们都无法保护,也难怪师父会死于非命……
自己这双手,终是谁也守护不了。
一个晚上过去,高渐离才醒了过来。
荆轲在客栈外买了热粥,推门就看见琴师那双暗淡的眼眸盯着自己。“渐离,你醒了?!”荆轲激动地三步并两步来到床边,俯下身子。高渐离看着他,眼神迷离又夹杂着几分陌生。他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荆轲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刚才那句“渐离”喊得有点太亲切了吧,没准儿对方还没把自己当朋友呢,或者他还记得自己吗?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
“荆…荆轲?”琴师轻声问道,声音沙哑。荆轲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对,是我。”荆轲点点头。
高渐离先是愣愣的盯着他,脸上慢慢、慢慢扬起一抹笑容。这笑容很暖,就像寒冬中破云而出的初阳般洒在荆轲的心里。他笑起来真的太好看了。
“你还活着…”高渐离喃喃道。
“没错,我还活着。”荆轲见朋友神情恍惚,忙扶他半坐起身,端起粥碗,“你先喝点热粥吧,会好受些的。吃饱了总比饿着舒服。”他舀起一勺热粥,吹了吹,递到高渐离嘴边。
高渐离看了看他,顺从地张开嘴。荆轲将粥喂给他,看着他艰难地吞咽下去。
“怎么样?还行吧,不算难喝的。”荆轲期待地看着高渐离。
高渐离没做声。他垂下头,两行清泪忽然滑过他的面颊。他举起袖子掩住脸,低声抽泣起来。荆轲被吓了一跳,将粥碗放回桌上,向高渐离凑过去。有点不知所措地扶着他的肩膀。泪如泉涌的高渐离将脸埋在臂弯里,痛哭着:“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
荆轲双目不知不觉模糊了,他搂住朋友那瘦弱的身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在他耳畔安慰道:“没关系,有我在呢。别哭,别哭了……”
这个初冬的早晨,两个人就这样抱头痛哭。
此时此刻,他们一无所有,失去了亲人和一切。但此时此刻,他们拥有彼此。
十来天过去了,高渐离才逐渐好转。那天痛哭之后,他就一直高烧不退,可把荆轲急坏了。幸而吃了大夫开的药后,高渐离开始慢慢恢复,现在已经能下床走动。只是人很恍惚,又总是噩梦连连,折腾的荆轲几夜未眠。这几日,荆轲不能随便出门了,大街小巷都张贴着他的画像,通缉犯,无论死活。这僻静的小客栈怕是待不长了。
荆轲皱眉思索着,若就他一个人,想去哪儿去哪儿,无牵无挂。现在要带上高渐离,这出城的难度陡增。
他转脸望向高渐离,后者正盯着前方发呆,心思不知又飞到哪儿去了。荆轲叹口气,起身来到高渐离身旁坐下,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高渐离猛地回过神来,眨眨眼,说道:“我刚刚走神了。”笑意浮现在脸上。弯弯的眼角带着几分歉意。
“无妨。”荆轲淡淡道。
他抬手捏捏高渐离的脸,力气有点大,疼得高渐离龇牙咧嘴。还是太瘦,荆轲心想,虽然比之前是胖了些。这些天荆轲花心思到处弄好吃的,才勉强将骨瘦如柴的高渐离喂得肥了一点。他多么希望这朋友能长得健壮一些,哪怕长成王家儿子那样圆滚滚的也比现在这样弱不禁风强。高渐离揉揉腮帮子,不满地瞪了荆轲一眼。
终于,高渐离彻底康复了,精神也好了很多。经常脸上挂着笑容看着愁眉苦脸的荆轲。荆轲确实很烦恼,随身的银两所剩无几,城门据说把守很严,有秦国大将亲自督查。但必须要出城,离开这里。
荆轲用余下的银两买了一匹黑马和一匹灰色的老马。还给高渐离买了把匕首和一把新的筑。
高渐离看到新的筑,当即拨弄起琴弦。悠扬的乐声响起,他抬头看见一把匕首横在眼前。当荆轲将匕首交给高渐离时,那刺骨的冰凉让他哆嗦了一下,这匕首很沉,通体散发着寒光。高渐离迟疑地看着荆轲。“你必须要拿着它,得学会防身,”荆轲沉声道,“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自己活下去。”
望着他翻身上马的背影,高渐离收敛了笑容,只觉得手中的匕首又重了几分。他叹了口气,紧了紧怀里的筑,也翻上马背,追上荆轲。
柔弱的琴师必须学会坚强。
日头正当午,出入城的行人不多。荆轲算着此时守城的人应该休息了,也许能蒙混出去。
两人朝城门走去,荆轲四下张望,忽然,他僵住了。城门上方站着一个将领,三十出头,明亮的眼下有着挺拔的鼻梁和厚实的嘴唇。两道剑眉又浓又粗,透出一股狠劲儿来。这应该是就是秦国的将领吧,荆轲忙低下头,后背冷汗涔涔。
“金将军,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一位燕国士兵汇报。秦将怒不可遏地冲着他咆哮起来,吐沫飞了那人一脸,“我的秦兵在你们这该死的燕国出事了,你们该怎么赔?不把庆轲抓住,就要你们的狗命!”燕国士兵点头哈腰地赔不是,但眼中全是强压的怒火。
荆轲听着声音耳熟,屏息敛声,压低斗笠,抬眼看了一下,是狄铭。荆轲回转身,却不见了高渐离。环顾四周,发现高渐离在城墙边专心瞅着墙上张贴的荆轲的通缉令。
“呦,这也太丑了,一点都不像你!哈哈。”琴师边说还边挤眉弄眼想要模仿。“闭嘴,跟我回去!”荆轲驱马往城门的反方向走去。“干什么,我们不出城了?”高渐离奇怪问道。却被荆轲用眼神制止,不解地跟了上去。
荆轲看看天色,在心里盘算一下。离城门关闭还有两个时辰,行,应该来得及。
金将军吼完了,心中怒气未平,握着双拳转过身。目光落在匆匆离去的两个人身上,没有移开,直至两人消失在街角。有趣,金将军的双眼像恶虎般眯了起来。
荆轲将那匹灰马又卖了出去,换了点银子回来。随后进了一家成衣铺,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出来。高渐离看着荆轲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得抱着筑,牵着那匹黑马等着。黑马抖着脑袋,打了个响鼻,变化了一下脚步。
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土地庙。这里年久失修,快要成一片废墟了。时不时还有几只大耗子从墙缝中窜出来,吓人一跳。“荆轲,我们来这儿做什么?”高渐离有些害怕,他慌张地问道。荆轲没有回答,将包袱放在一边,站得远一点,“赶紧脱衣服,换了。”高渐离愣了愣,打开包袱,拎起一件衣服,慢慢展开。等等,这怕不是一件襦裙吧?!他疑惑地看向荆轲。“听着,现在城门把守很严,我们得想办法混出去,穿上吧。”“这样呀。”高渐离将信将疑地转过身,磨蹭着开始换衣服。可这襦裙的穿法…少不得荆轲伸手相助,倒让高渐离红了脸。
荆轲用余光瞄见高渐离那无比郁闷的神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他取出笔和墨,在自己脸上勾勒一番,看上去就像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样了。
高渐离一见,觉得自己的女装没那么别扭了。“你这是……”话音未落,被荆轲的斗笠扣在脑袋上。“嘘,”荆轲轻声道,“从现在起,我是一个准备回家的商人,而你就是随我回乡的妻。听明白了吗?夫人。”“呸!”荆轲看着高渐离的厌恶表情,大笑起来。“夫人,从现在起你不要再讲话了,容易穿帮。”高渐离张了张嘴,抱起筑转身向外走。荆轲收拾了衣服,跟着出了破庙,将包袱挂在马背上。
长长的纱遮住了琴师的面容,外人看来,倒也真是一位窈窕的秀丽佳人。
我们会没事的。荆轲想道。
“您这是要做什么?”城头上的狄铭忍者怒火问金猎,后者正充耳不闻地理着战袍,点拨人手,似乎想大动干戈。金猎扭头打量了一眼狄铭,“我?去城门口看看。你那些不中用的手下,这几天了半个庆轲的影子都捉不住。他那么大个活人难不成会人间蒸发?!”
“你…”狄铭无语,强压下怒火。金猎满意地眯起眼,高傲地哼了一声,扭头拂袖而去。挥手示意自己的下属们跟上。十来个秦兵面无表情地转身,沉重的铠甲发出“哐当哐当”的摩擦撞击声。狄铭跺跺脚,拔腿也跟着下城头。天色暗淡下来。
荆轲仰头望见金猎下来时,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这东西为何要亲自下来?难道被发现了?不,不会,不可能。
金猎带着手下来到城门口,双目在人群中扫视,最后定格在荆轲的脸上。他阴阴一笑,挥手让下属跟上,大摇大摆走到两人面前。
“这位大哥出城去做什么?”他扬声问道。
“小人在这城中做点小买卖,不料未把持好,赔了不少钱。所以小人想回乡去种田了。”荆轲用低沉的嗓音回答道,“还望将军大人行个方便,也免家中父母牵挂。”
金猎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转向高渐离:“那这位是?”
“她是我贱内,这次随我一起返乡。”荆轲连忙道,“她从未出过远门,所以有些怕生,请将军见谅。”
“贱内?呵,是吗?”金猎咧嘴一笑,大手忽然向高渐离胸口抓去,“还得先摸摸才能知道是不是女人吧?!”
荆轲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见银光一闪,鲜血飞溅。
金猎的手掌被高渐离袖中的银匕首刺破,秦将脸色一滞,抬手掀去斗笠,“高琴师,果然是你!怎么现在打扮起了女人?”
“将军,您别多想,她真的只是小人的……”荆轲话音未落,高渐离已怒吼道:“狗将!再无礼就拔了你的舌头!”
完了!
荆轲来不及细想,翻身上马,顺势将高渐离也捞了上来。他一抽马鞭,黑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跃过人群,直冲出城。
“庆轲!”金猎大吼一声,“来人,给我抓回来!”他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而起,翻上身旁的一匹战马,飞驰而去。秦兵们抄起弓箭,也纷纷上马追将过去。狄铭见状,拿起长枪,嘱咐士兵关闭城门,上马跟了出去。
阴暗的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入冬的第一场雪静静地洒落下来。